大会在庄严的气氛下胜利闭幕了,该是小神仙们重返工作岗位的时候,同一时刻无数小神仙都在乱七八糟地飞,流光们细如丝线,瑶池远远望起来像一块巨大的拔丝红薯。
程小风微笑着对小云说:“再见。”
林小云很认真地说:“再见。”眼睛却有一点湿湿的。
“流光飞舞,不知相逢是何年……”
林小云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
第二天晚上,程小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着林小云:“我们……又见面了。”
林小云又惊又喜地望着他。
这是一间并不宽敞的酒吧大堂,灯光昏暗,墙上挂着好几幅西方油画,画的都是些裸体的女人,或者强壮的男人。几个女的浓妆艳抹,穿着暴露,幽灵似的到处游荡,男人们坐在吧台边,眼睛像饿狼一样,闪着绿光,直勾勾望着来回走动的女人。林小云守护的那个女的,大波浪卷发,穿着高跟鞋,低胸短裙,端着酒杯,摇摇荡荡走到吧台边,跟一个中年男人搭讪:“先生,一个人啊?”
中年男人长得瘦小精干,看上去情绪很低落:“你想干嘛?”
女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盯着中年男人的眼睛:“想找人陪。”
中年男人摇摇头:“那你找错人了,我没钱。”
他头上的程小风警觉地问:“你守护的这女的是做什么的?”
林小云叹了口气:“她也是个苦命人。”
女的“咯咯”笑了,用手捏住中年男人的下巴:“我只要开心,不要钱。”
中年男人“啪”地打下女人的手:“不要钱就能随着性子乱来?你知不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
程小风和林小云同时打了个寒颤。
女的点上一支烟,对中年男人吐了一个烟圈:“哟,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实话告诉你吧,老娘不是卖的,只是今天心情不爽,想找人开心,什么神不神的,我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中年男人有些迟疑,看得出,他正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话到嘴边,几次三番都咽下。
林小云瞪着清澈的眼睛望着程小风。程小风正在拼命地敲他变出来的一堆小鼓,时不时还拿起小旗子用力挥舞。林小云思考了很久,还是不明白他在干嘛。
“我在给他加油。”程小风认真地说,“关键就看接下来这一句了!”
五百年以后,又一届亚太区神仙大会在和谐稳定的局势下召开,再也没有人见到过程小风和林小云。几十亿个小神仙里少了两个根本不会引人注意,何况他们又算得上什么?
二零一二年六月十二日夜里,上海某小区门口,一辆半新的福克斯静静停在路边,一个女人半靠在车里,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未眠。
林小云盘腿而坐,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额头上满是汗珠,一张脸憋得通红。程小风飘过来,吃惊地望着她:“你在干什么?”
林小云睁开眼睛,清秀的眼里全是泪水:“我想警告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程小风大惊失色:“你疯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们不能干涉!万一被查出来,我们会被抓起来的!”
林小云痛苦地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上午,女人出了车祸,被送到医院抢救时,已经奄奄一息。过了半天,医生从手术室出来,面色沉重,对送她来的交警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她伤势太重,心脉都震碎了。把她的亲人叫来吧,见最后一面,她说想见她妈妈。”
交警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国字脸,二十多岁,他为难地说:“这不大合适吧?”
医生马上火了:“有什么不合适?你就打电话给她妈,说她女儿不行了!”
交警的脸涨得通红:“我们找过了,她妈妈早就不在了。”
医生一下怔住了。
程小风知道,这一次林小云的神仙工作基本又将结束了,他也想递交一份辞职报告,回来陪着林小云。他们可以去大漠,去海边,去森林,去外面散散心,先度过这段时间再说。他抬头望了一眼,发现对面的林小云满是泪水。
程小风心里猛地一紧:“小云怎么了?”他下意识地向四周望了一下,大部分“头上神仙”在喝茶或者看报纸,根本不注意周围或者脚下的事,几个医生和护士以及病人家属的头上神仙正聚拢到一起变出张桌子打麻将,另外几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女神仙聚在一起唱卡拉ok:
你冷冷的笑要我说个清楚,
这次到底谁赢谁输。
原来我拿幸福当成了赌注,
输了你我输了全部。
程小风轻轻地飘到林小云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我,我等了几百年……”林小云抽泣着说,“没想到,最后的结果还是一个悲剧……”
作为一个“头上神仙”,小神仙们已经看过了太多的曲折和悲喜,尽管往往并不关心脚下人类的具体命运,然而毕竟是跟随主人一生的人,即使再无情,仍然难免伤心。有些小神仙伤心过度,下一次换班的时候无论如何不再住在人类头顶上,宁可去找一颗大树,成天一动不动地打发掉时光。
程小风把旅行的念头打得烟消云散,“这是制度。”程小风认真地说:“你别难过了,我们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何况我们的法力,想改也无能为力。”
林小云擦干眼泪,盯着程小风:“不,你骗人,当年卓文君的命运是怎么被改变的?”
程小风心里一惊,脱口而出:“你知道了?”
林小云摇摇头:“我只是怀疑,从昨天你和小蕾她们的表现来看,我的怀疑是对的。”
程小风想了半天,叹了口气:“好吧。我告诉你。其实,是卓文君爸爸头上的神仙,牺牲了自己。”
林小云大为震惊:“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小风:“你以为光凭一首诗,就能让司马相如回心转意吗?根本不可能!当时卓文君的爸爸,知道女儿会被抛弃,忧虑过度而死。而他头上的神仙,不忍心看到他们父女如此凄凉,牺牲了自己,成全了他们。所以,哪有那么简单!”
林小云盯着他的眼睛:“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有办法的?”
程小风心里暗暗叫苦,本以为拿出“牺牲”会打消林小云的念头,没想林小云还是不依不饶,只得硬着头皮说:“办法是有,可是,你不觉得这个代价太大了吗?”
林小云点点头:“代价是很大,但是值得。”
程小风大惊失色,冲过去,紧紧抓住林小云的胳膊,用力摇晃,大声说:“你疯了!为什么要这样?”
林小云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为什么?这些女人太傻了,她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几千年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悲剧,我想给她一次机会。”
程小风继续大声说:“你给了机会又怎么样,将来能保证她们不会再犯错吗?”
林小云坚定地说:“我不管将来,只管现在!”
程小风慢慢放开双手,望着她脸上的泪痕,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陪你一起。”
现在轮到林小云吃惊了:“你是什么意思?”
程小风平静地说:“她马上就要死了,凭你一个人的法力,无法改变现实。再加上我的,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林小云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行,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不能把你拖进去!”
程小风拉起林小云的双手,轻声说:“我不恨你,真的。活了几千年,我已经看透了,如果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活一万年,又有什么意思?”
林小云缓缓贴近程小风的胸口,泪水顺着脸流下,打湿了程小风胸前一大片衣襟。
程小风捧起林小云的脸,微笑着说:“快点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林小云坚定地点点头,闭上眼睛。程小风没有再说话,低头吻了林小云的嘴唇,两个人的身体开始融合在一起,体内蕴含的阴和阳的法力对撞上来,周围开始形成一个小小的螺旋形的漩涡,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程小风拼命地想看清小云,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他看到了林小云甜甜的笑。
阴和阳对撞的瞬间两个小神仙就几乎形神俱灭,然而这还只是开端,两人对撞的能量暴溅出来,猛烈而无声,像一团白如月晕的光,然后是极强的闪亮……
根据爱因斯坦的某些理论,时间也是一种场,而要使这个场间能量流动发生异变,就要在相应的位置上加以相当强度的能量干扰。当两个小神仙形神俱灭化成空无的时候,时间的场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这能量还是太小,几乎只使场中某条时间线产生了一丁点的挪移。就人类历史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除了一件事。
中年男人“啪”地打下女人的手:“不要钱就能随着性子乱来?你知不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
女的点上一支烟,对中年男人吐了一个烟圈:“哟,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实话告诉你吧,老娘不是卖的,只是今天心情不爽,想找人开心,什么神不神的,我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中年男人有些迟疑,看得出,他正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话到嘴边,几次三番都咽下。最后,理智终于战胜了欲望,坚定地说:“对不起,我结婚了。”
女人怔了怔,脸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