歂瑞再次眨了眨大眼睛,小心地问道:“这个镯子……有什么问题?”
“没有。”兴非一肯定地回答。
歂瑞知道有,一定有。她从不认为这个冷傲的少年会被什么事影响,可是正是由于她对他的熟悉,他那飘忽的眼神还有骤然增多的语言,都在在显示出他因为那条手镯中的银链而受到了冲击,虽然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到底有什么事?银链有什么问题?上面写的是什么?说呀!”她忍不住甩开他的手,大声问道。冲口而出的话语令她自己也大吃了一惊,她从来没对人象这样质问般地说过话,可是萦绕在他身上的那难解的低气压让她不由自主,试图冲破换成晴空。
周围的视线骤然集中到他们的身上。
兴非一回身抓住她,一声不吭地拖着她继续向前走。
她觉得他的手很用力,自己的手已经感觉到疼痛。他在生气?心里浮现出这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会生气?是因为她违拗了他的意愿吗?是因为她刚才大声质问他吗?
手上的力道忽然消失了,歂瑞因着惯性跌跌撞撞地又前行了几步才停下来,茫然四顾,这已经是庙会的外面,天空大地被纷纷扬扬的雪染成一色,似乎将所有的繁华热闹都屏蔽了,每一个个体都被孤立地隔绝开来,可以倾听心底的声音。
“人类……”
雪雾里,有轻微的声响。
“傲慢而愚蠢。”
那是冰块里的火苗,压抑地燃烧着,只等融化外壳的那一瞬,化为冲天烈焰。
雪更大了,已经不是一朵一朵,而是一簇一簇、一团一团,从天空中往下砸,似乎它们也畏惧那可能出现的火焰,才会这样努力。
歂瑞担心地望着兴非一,甚至由衷地希望他挑起眉毛、瞪大眼睛、咬紧牙关、双拳紧握,或者大吼、踢打身旁的墙壁……只要是能显现他的怒火的都可以。可是,他太平静、太从容,站立的姿态优雅闲适,表情松和淡漠,就连眼底一贯刻骨的冰寒也收敛了不少。
他在生气。如果不是与他近在咫尺,歂瑞也不能确定自己感觉得出来。他的怒气一点也不外显,而是内收到让她的心底也感受到强大的压力,令人喘不过气来。
“那只手镯……”兴非一淡淡地开口,清冷平稳的语声使他的怒火犹如幻觉,“是一个清代的制镯名家做的。”
歂瑞静静地听着,她知道他会说下去。
“它不是古董。”
这句话很令人费解,但她不认为自己应该去打断他。
“它是几天前刚刚做好的。”
她克制着自己询问的冲动。
“他除了能丢出这个镯子令路人捡到,希冀于万中无一的希望,没有其他办法。”
“什么希望?”歂瑞终于忍不住。
“被救的希望。”
“绑架?”歂瑞觉得自己至少明白了一部分,电视上经常有这种事,被绑架者用向窗外投小纸条的办法获救,“我们去报警!”
“拘灵法阵。”兴非一吐出一个意义不明的词。
“拘灵法阵。”不等小丫头提出问题,他又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很慢很慢。
可是就算兴非一说得再慢,歂瑞也还是听不懂。
而他似乎只是在对自己说,并不是在对她说,所以没有做出任何解释,慢慢地侧过头来,慢慢地问:“要救他吗?”
“当然!”歂瑞不知道这还有什么需要问的。
兴非一继续问:“你不害怕?”
“不怕!”歂瑞摇头,她一直都是坚信邪不胜正的那种人。
真的不怕吗?这不是兴非一问的,而是在发现兴非一搂住她的腰、周围的景物改变时,她问自己的问题。
歂瑞有点头晕,明明刚刚还是大雪漫天的宽阔街道,现在却成了空气混浊的狭窄楼梯,无论是景物悬殊还是光线差距,都大到令她无法接受。
兴非一放开了她,她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现在,她能体会常人对于未知的恐惧了,心里不由自嘲着:原来我也不过是个只会批评别人、看不清自我的人。
兴非一的手轻轻地拍抚着她的手背,虽然隔着两层手套,感觉不到温暖,可他的动作象母亲拍抚怀中的婴儿,拥有令人安心的节奏。
足足在原地站了五、六分钟,她才平复了心情,望着兴非一模糊的面容,咧了咧嘴,挤出一个自认为还算灿烂的笑容,暗示他可以前进了。
兴非一将她的手握住,小心地带她走下阴暗的楼梯,楼梯是水泥的,所以他们的脚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楼梯的尽头,那里有一扇门,一扇防盗门。微弱的光线下,也能看出它崭新而坚固,似乎安装的时间并不久远。
歂瑞轻轻反握兴非一的手,另一只手则指了指那扇门,然后将手掌翻覆一次。她想说的是“这扇门很奇怪,它是反着装的”。
兴非一点了点头,令还在担心他看不看得懂她的手势的歂瑞放下心来,探头向门上的猫眼看去,瞬间,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门内是一间很空旷的房间,没有灯,但并不黑暗,因为墙的最上方有一条装有铁栅的细小窗户,而且墙上还插着很多点燃着的火把。现在还有人用这么麻烦又不明亮的照明工具吗?她不能理解。
房间正中有一张桌子,看起来也破破烂烂的,桌后坐着一个人,旁边点着一只白色的蜡烛,照得那人没有头发的前半边脑袋闪闪发亮。骗人!怎么还真的有清朝打扮的人?她忍不住摸了摸面前坚硬平展的防盗门。
那人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但可以听到敲击声。如果他是被绑架的,为什么他不想办法逃跑?还有心情忙活什么?她越来越摸不清头脑了。
兴非一拍拍她的肩,她以为他要看,便让开来。
兴非一没有凑到猫眼那里去,而是将手握住了防盗门的门把,无声无息地推开了它。
歂瑞看看门,又看看他,不知道到底是他弄开的还是人家本来就没锁。
兴非一径直走了进去。
坐在桌前的人抬起头来,那是一张苍老憔悴的脸,混浊的眼睛在接触他们的一刻从漠然而惊讶,接着希望在里面熠熠地闪耀起来。
“我们见到了你打造的镯子。”兴非一的声音里没有添加任何感情,但他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歂瑞亮了亮她手里的镯子,问道:“是您被绑架了吗?”
“绑架?”老人有一分激动,是因为看到了自己打造的求救铜镯,可他重复着女孩儿吐出的陌生词汇,皱纹却刻画出他的疑问。
歂瑞又看了看兴非一,眼睛里也流露出疑问。
兴非一走近两步,嗤笑道:“难道想害人却找不到更容易的方式?”那似乎只是他的自言自语,不需要什么回答。
“就为了这只镯子?”他扬起下巴,斜睨着那张破桌子,依然象是自说自话,不过语气变得阴冷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讥讽,“不,还可以有无数的镯子……”
老人低头默默地看着桌上正在錾花的银镯。
这就是非法用工吗?歂瑞对此没什么概念,只听说过黑煤矿、黑砖窑抓人做苦力,还没听说过抓人打造首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