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刚转进满园春后门所在的巷子,轩启远远便看见一个身粗似瓮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
“不好!是刘妈!”他刚想掉转马头,却来不及了。那眼尖的刘妈早已瞄见他,便挪着沉重肥胖的身体,跑了过来。
“小祖宗,这大半天地你跑哪儿去了?把你娘和我急都急死了!”原来,这刘妈是红姨的心腹。由于平时生意忙,红姨管教不了儿子,都是叫刘妈在照看着。
轩启只好下马,牵着锦瑟乖乖地站在刘妈面前。
只见刘妈口沫乱溅地开口训道:“今个儿早上你又不去学堂,当心你娘把对你的火都发在迅风身上!说!今个儿跑到哪里玩去了?”说着她转看向锦瑟道:“是你这丑丫头带的吧!红姨买你可是要你做事的!长这副模样接不了客,就去柴房砍柴!这园里的饭可不是白吃的!”说着她一把拽住了锦瑟的小手便把她往西边的柴房拖去。轩启急急地在跟在后面喊道:“我马上就乖乖念书,你不要让她去柴房做事!”
“再过五日,学堂就大考了。你这次若是考不过,被学堂师傅再停学,这丑丫头就一直待在柴房里劈柴别想出来!”刘妈说着打开柴房的门,把锦瑟一把推了进去,随即就上了锁条。
透过柴房的小木窗框,锦瑟看着刘妈拽住了轩启那只刚被咬伤的胳膊,她刚想叫出声,却看到轩启向她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于是她只能担心地看着他皱着眉头,强忍住疼痛被刘妈牵走了。
一个时辰不到,秦三驼着背慢慢地走了过来,他四处张望后,见四下无人,便从窗口丢进一个棕色布包,对着锦瑟做了个吃饭的手势,然后又蹒跚着离去了。
锦瑟打开布包,里面有几个热乎乎的大肉包子,还有一张墨迹斑斑大纸,上面如螃蟹般乱画了几行字
“你先吃东西,秦三会去准备喂狗的酒和骨头,我被刘妈关着,待会想法出来找你。轩启。”
锦瑟读完后,稍稍安下心。吃过包子后,便开始收拾在柴房里乱七八糟堆放的柴火。在暑气逼人的房子里,开始认真地劈起柴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小木窗上忽然伸出了轩启的小脑瓜儿,他在窗外看着专心劈柴的锦瑟,不禁心疼地叫道:“你还真在这认真地劈柴啊!我娘子嫩嫩的小手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呢?”
锦瑟看到他,不禁开心地放下手中的活儿,跑向窗口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娘子对我真是‘半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轩启冲她办了个鬼脸,然后苦着脸说道:“刘妈要我背出《论语》的《颜渊》才放我出来,我拼了小命才记下那一堆的‘之乎者也’,我平时哪有背书背这么快的?”
锦瑟掩口笑道:“就那几句,你就背了一下午,还说快?”
“就那几句?那可整整二十四章呢!”轩启嘟起小嘴看着她道:“看娘子说得如此简单,为夫的就考考你。”说着他摇头晃脑地背道:“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锦瑟眼睛眨也不眨地顺着他如流水般背了下去。
轩启把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地看着她,半响过后问道:“你明白这两句的意思吗?”
“意思是说国君、臣子、父母、子女各自要尽到各自的责任,各自要有各自的样子,要有各自的道德行为规矩,这样,国才像国,家才像家。”锦瑟缓缓地解释道。
轩启看着她又是半响说不上话来,久久才道:“原来我的娘子竟如此聪明!我方才背的时候还以为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意思。”
他顿了顿忽然喜上眉梢道:“要不娘子你教我吧。学堂里面的师傅一摇头晃脑地念书,我就开始犯困。你说的容易懂,说不定这次大考我有希望通过。这样刘妈就会马上放你出来!方才我装病耍赖都用过了,刘妈就是死活不放我走,我只好老老实实地背书了。”
“大考考些什么?”锦瑟问道。
“论语。”
锦瑟微微一笑,她从小在宫中母妃和画嬷嬷就请了中都的名师来辅导她读书,由于她天资聪颖,虽十岁不到,但却通读诸子百家、四书五经,《诗经》、《论语》、《孟子》更是烂熟于心。她高兴地隔窗抓住轩启的手道:“要不,你去把书拿来。现在就开始背?我会给你一句一句地解释。”
轩启兴奋地点点头,便跑回家取书。
约莫两柱香的时间过后,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一弯朦胧的新月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中升起。一缕清柔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了锦瑟靠在窗前的小脑袋上,宛若给她那光滑乌黑的秀发披上了一层透明的银纱。
远处一个提着两盏灯的小小身影朝她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慢慢挪了过来。在朦胧的月光下,锦瑟看到轩启背上驮着一个大包裹,左手挽了一个小包裹,就连受伤的右手上也提着两盏灯。
他气喘吁吁地走到柴房窗前,把身上手中的包裹放下,然后从窗格子里塞进一盏灯,用木块卡住固定在窗边之后,原本漆黑的柴房在摇曳的烛光下亮了起来。随后,他打开地上的大包裹,把小枕头和毯子拿出来,从窗口递给了锦瑟。窗内的她接过东西,一阵暖意从心底升起,鼻子一酸,她双眼在泪光中不禁模糊起来。只见轩启在窗外把另一盏灯也用木块固定住,柴房这小小的窗口顿时便内外通亮了起来。
“我还带了好吃的。”轩启说着变把戏似地从另一个小包裹里取出了一包干荷叶,打开后是一只油亮亮的肥鹅。他撕下半只后,托着荷叶,从窗口塞了进来。“娘子先吃饱,再教相公读书。”他冲她眨了眨眼睛,两个小人儿便隔窗相对着开心吃起来。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荷叶上只剩下一只鹅头和两只鹅爪。轩启便从包裹里面摸出一本残破的《论语》,他才想从窗口递给锦瑟,只见她摆摆手道:“这书你应该只有一本,还是你拿在手上看,我从第一篇《学而》给你解释。”
于是她慢慢地从《学而》开始讲解,并给轩启点出需要背诵的名句,再和他一块轻轻地诵读。这样讲到第四篇《里仁》,灯里的蜡烛换到第五只的时候,更鼓声从远处传来,不知不觉中已到三更了。
锦瑟见轩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自己也不禁揉揉眼睛道:“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再继续背。”
他破浪鼓似地摇摇头,随后便从大包裹里扯出一张毯子铺在地上道:“我在这里陪你,不回去。”
锦瑟虽然心里十分希望他留下来,但也担心他深夜睡在门外着凉。轩启见她皱着眉头半天不说话,像猜到她心思一般道:“不用担心,这几天这么热,晚上我都差没有睡在水盆里,在外面不会着凉的。”
“可是--”她还在犹豫。
“相公陪着娘子睡觉,娘子应该高兴才是。”他又油嘴滑舌起来。
锦瑟不禁隔窗捏了捏他的鼻子,然后也在地上铺开毯子,摆好枕头。
这柴房是用大木板胡乱搭成的,每块木板之间有着不大不小的缝隙。锦瑟躺下来之后,透过缝隙看到轩启在另一边也躺了下来,他那琥珀色的眼睛在一闪一闪地透过缝隙看着她。
锦瑟微微一笑,伸出纤细的手指穿过木板的缝隙,夏日暖暖的夜风从她指尖拂过,慢慢地,轩启用小手轻轻地握住了锦瑟伸出的手指。
四下静悄悄的,只有蝉儿在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