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拨云现月
为了不引来麻烦,夜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陌南城中的人家,被双亲逼迫要嫁给一位富商做妾,无奈之下便从蛟峪山顶上跳了下来。孟氏兄妹闻言,十分同情夜阑的遭遇,执意让夜阑留在孟家好好养伤。
近日,夜阑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起了变化,一股温和地气流萦绕在五内。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上的伤,再入城打探大师姐和二师姐的消息。
日薄西山,谈笑间夜阑和孟歌儿已到了孟家院外,六间瓦舍并排而建,翠竹编成的栅栏围绕着小院,小院中摆满了竹篮,篮中晒着各种草药。屋檐下的墙上则是挂着数张兽皮。此刻,袅袅炊烟正从烟囱中冒出。
孟歌儿暗道不妙,为了避免哥哥发现自己拉着夜阑姐姐出过门,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想要趁哥哥未发现之际溜回屋中,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孟歌儿拉着夜阑刚走至房门外,便被叫住:“歌儿,你去哪里?”
孟歌儿楞在原地,半晌才慢慢转过身,赔笑道:“哥哥,我只是陪夜阑姐姐出门走动走动。”
孟一峰不相信地望向夜阑,一旁的孟歌儿立马向夜阑眼神示意。
夜阑开口应和道:“孟大哥,歌儿见我在屋中躺了数日,就陪我在四处走了走。”
“是真的?”孟一峰再次望向孟歌儿。
“嗯!”孟歌儿见夜阑帮自己圆谎,赶忙点头道。
“夜阑姑娘,晚风寒冷,你身子刚好些,还是先去房中歇会。”孟一峰关切地向夜阑道。
夜阑笑着点头,便转身进了屋。孟歌儿见夜阑进了屋,也准备入内继续同夜阑畅聊,却再次被叫住。
“歌儿,你去哪?还不过来准备饭菜!”孟一峰沉声道。
孟歌儿小声嘟嚷了几句,便跟着孟一峰入了灶房,烧火淘米,两兄妹忙活起来。
孟歌儿将淘好的米倒入锅中,望着身旁切菜的孟一峰,灵机一动,笑问道:“哥哥,你觉得夜阑姐姐好不好?”
孟一峰一愣,不解道:“问这个作何?”
“哎呀,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我,你觉得夜阑姐姐如何?”孟歌儿撒娇道。
孟一峰有时对这个淘气的妹妹实在没有办法,想了想答道:“夜阑姑娘容貌出众,又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稳重得体自是比你这疯丫头好许多。”
孟歌儿闻言,开心道:“夜阑姐姐这么好,那就让夜阑姐姐做哥哥的媳妇,做歌儿的嫂嫂,那样的话!”
“歌儿,不许胡乱瞎说!”孟一峰脸色微红,出声喝止道。
“歌儿没有瞎说,哥哥若是欢喜夜阑姐姐,歌儿这就去问问姐姐是否愿意嫁给咱们孟家当媳妇。”孟歌儿认真道。
孟一峰低头将案上的菜放入盆中,板着脸道:“快些将菜洗干净,这些话可不准在夜阑姑娘面前瞎说,姻缘之事岂是像你这般戏言的。”
“哥哥,我不是戏言,我是真心想让夜阑姐姐做我的嫂嫂。”孟歌儿捧起木盆,在孟一峰身后低声道。
“快些干活。”孟一峰手上的动作一滞,掩藏住心中的叹息,轻声道。
孟歌儿自小缺少娘亲的关爱,心中自是极度渴望有位如母般地嫂嫂照顾这个家。如今孟歌儿正值妙龄,小女儿家的诸多心事也不便同当哥哥的说,家中若多一名女子陪伴她,他这做哥哥的也能省下不少心。
可孟一峰看得出,夜阑那样美丽高贵的女子同自己这样的乡野村夫是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人。
一大早醒来,孟歌儿便嚷嚷着要进城逛逛,买些布料回来做些初春时节的衣裳。可饭桌上没有人做声回应,孟一峰坐在夜阑对面,低下头一个劲地扒饭。自打孟歌儿窝在被窝里对夜阑讲述了她的鸳鸯谱,夜阑见到孟一峰就多了几分尴尬。
桌上三碟小菜还剩着大半,几乎没有人伸过筷子。孟歌儿瞧着两个不自在的人,更加认定了自己心中撮合两人姻缘的想法。
“哥哥,我一会就和夜阑姐姐进城里玩玩,晌午你不用等着我们回来,你自个先吃吧!”孟歌儿放下碗筷向低头沉默的孟一峰道。
孟一峰也放下碗筷,向夜阑点头为礼,起身道:“夜阑姑娘的身体刚好些,别逛得太久。”
说完,孟一峰走至院中,拿起弓箭出了门。
“夜阑姐姐,我们可以进城痛痛快快玩一日啦!”孟歌儿等孟一峰走远,欢喜雀跃地将碗筷收拾干净。
天晴日暖,陌南城中的老少纷纷出门赶集,好一片繁华热闹。
孟歌儿一入城便东看看西瞧瞧,嘻嘻哈哈地拉着夜阑问这问那。果然,还是个小孩儿心性,见了新奇的物件都免不了驻足把玩一阵。
逛了半日,两人才寻了处茶馆坐下歇息。
孟歌儿忽然想起的遭遇,恍然惊慌道:“夜阑姐姐,你家住在陌南城何处?你那坏爹爹会不会已经发现我们,他会不会派人将姐姐抓回去?”
夜阑饮了口茶,握住孟歌儿的手,镇定道:“歌儿莫急,姐姐家住在城东的桐木巷,这儿是城西,再说我这身打扮,他们很难认出我来。”
孟歌儿见夜阑荆钗布衣,一副农家女儿的装扮,可还是掩不住身上清丽的气质。
“姐姐好不容易脱离苦海,我们定然要留意些!”孟歌儿摇了摇头,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拍手道:“我们寻个人多热闹的地方去,让坏爹爹眼花缭乱,发现不了咱们。”
“那我们就去洪门巷,那有许多好吃好玩的。”夜阑应声道。
“出发!洪门巷!”孟歌儿的性子直来直往,说走就拉着夜阑付账而去。
洪门巷中的面饼店一直是西风楼与随州穗芳阁的秘密联络据点,夜阑暗中命人四处收集慕延年的罪证,也是由面饼店店主谢老三协助打点。这谢老三是夜阑的心腹,曾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刀客,夜阑曾重金相赠解了谢老三的燃眉之急,谢老三幼子的疾病得以救治,从此谢老三便决计隐姓埋名来到陌南城为西风楼办事。此刻,夜阑借故来到洪门巷子,就是想从谢老三处探听到大师姐和二师姐的消息。
拐进洪门巷,不同于正街上的锦衣华服,这儿满是乌衣布鞋的老百姓,巷子的青石板上沾满了污水油垢,商贩争相叫嚷,掩盖了现实的清贫苦寒。
巷子口的老乞丐依然瑟瑟发抖地缩在一处,破口的瓷碗中无一文施舍。
孟歌儿见老乞丐白发苍苍,心下顿然不是滋味。
“夜阑姐姐,这老人家真可怜!”孟歌儿酸涩地感叹道,见一旁冒着热气的包子笼,从腰间掏出两文钱,回头望了望老乞丐,毅然地将钱放在包子笼一旁的案板上。
夜阑趁孟歌儿卖包子之际,目光早已投向巷子中间的面饼铺子,铺面紧紧关着,全然不见谢老三的人影。
出事了!夜阑心下一沉,快步向面饼铺走去。只见铺面的锁上落满灰尘,这铺面已然好几日未开门经营。
慕延年发现了此处,谢老三必然已经遭到毒手。这样一来,随州的消息便断了,根本无法得知大师姐和阿七是否安然到达随州。夜阑忽然瞥见墙角处的记号,一个圆圈内划着两个“十”字,两个“十”字隔得很远。
这是二师姐留下的痕迹,这一个圈意味着众人已经陷入困境之中,两个“十”字和在一起便是“井”,这一切都是慕延年设下的陷进。这记号显然不是特意留个自己的,二师姐曾来过面饼店,同样未遇到谢老三,便故意留下这个记号。
不好!就在夜阑回头的一瞬,明显感觉到人群中有目光锁住自己。
夜阑迅速回到包子铺前,见孟歌儿正从包子铺老板手中接过热腾腾的包子。包子铺老板冲夜阑憨厚一笑,夜阑却感觉到此人目光中的精明干练。
夜阑低声警觉道:“歌儿,我刚刚好像瞧见我的贴身丫鬟,我们还是快些离去吧!”
“真的?在哪里?”孟歌儿立马拉着夜阑背过身道。
“在左后方的胭脂铺那,我们快些离开这里,万一被她发现,她定会回去告诉我爹爹。”夜阑撒谎道。
“姐姐,你等我片刻。”孟歌儿说完转身走向老乞丐,轻轻放下包子,便跑回来挽着夜阑快步离开。
两人步伐急促,转眼出了城门,择小路穿过乡间田埂准备翻过蛟峪山归去。夜阑扬言要欣赏山中各处美景,便带着孟歌儿绕山中树林转了几大圈,仍未甩掉身后的跟踪。
夜阑感觉到身后的人越来越近,瞬间弯腰拾起地上的石头,发力转身射向树间的两处黑影。
“夜阑姐姐,你在看什么呀?”孟歌儿发现夜阑目光落在身后的树林中,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两只鸟飞过罢了。”夜阑见树上的两人隐去身形,回头笑着向孟歌儿道。
“姐姐若是喜欢鸟儿,回去就让哥哥抓几只放院中养着!”孟歌儿丝毫未擦觉身边的危险,悠然地应道。
夜阑与孟歌儿走出树林,沿着石阶往山下走去。
霎时,耳畔传来细小的枯叶上的踏碎声。两道刀光从石阶两侧的林中破然而出。
“小心!”夜阑飞身抱住孟歌儿,躲过这夺命的两刀。
两名黑衣人出现在石阶上,再次挥刀劈头砍来。
“姐姐!”孟歌儿不知发生何事,忽然间被夜阑护在怀里。
夜阑眼疾手快,左手抓住一根树干借力跃然躲开。刀势紧逼,夜阑再也无力躲闪,便紧紧抱着孟歌儿翻身顺着山体滚下。下落的身体,被两颗相近的树干挡下。
“啊!”紧着两声惨叫,那两名黑衣人手中的刀被打落在地。
夜阑忍住疼痛,向上望去,便见黑衣人的脖子上各插着一把匕首。
出手者迅速背过身去,转眼一闪而去。可夜阑认得这人的体型,正是洪门巷包子铺的老板。
他是何人?为何出手相救?
夜阑来不及细想,怀中的孟歌儿闷哼一声便昏了过去。夜阑打量一番见孟歌儿气息无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脸部、腿部、手部均树枝划破了皮。一时惊吓过度,才会昏迷睡去。夜阑立马将孟歌儿抱起,直往山下奔去。
在回到孟家之前,自己还得想出一个合理的原由,向孟氏兄妹解释所发生的事情。
如今,自己要尽快离开川谷村,免得孟氏兄妹受到任何牵连。木槿死后,她不愿再有任何人因自己而无辜死去。
川谷村。日薄西山,寒雾忽起。
夜阑背着孟歌儿归来,孟一峰见夜阑满身的泥土和孟歌儿手脚上细长的划伤,焦急地上前从夜阑肩上抱下孟歌儿。
孟一峰心中困惑,急切道:“夜阑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你们怎么会弄成这样?”
夜阑额上汗水直流,喘了口气,道:“孟大哥先抱歌儿进屋,我一会再向你解释。”
孟一峰见怀中的孟歌儿双眼紧闭脸色发白,点头抬脚进了屋。夜阑端来热水替孟歌儿将伤口清理干净,寻来一瓶金疮药往伤口上洒了些药粉。半个时辰过去了,孟歌儿仍未醒转,夜阑也顾不得向孟一峰隐瞒自己的武功。
“孟大哥,我要运功替歌儿疏通周身血脉,你至屋外歇会。”夜阑起身将木盆端给孟一峰。
“夜阑姑娘,你会武功?”孟一峰惊诧不已,面前的女子仿若是一个谜团,一举一动总让他出乎意料。
“嗯。”夜阑点头应声,未作出多余的解释。孟一峰心中担忧妹妹得安危,亦不再出言多问,信任地注视了夜阑一眼,便关门离去。
夜阑慢慢扶起孟歌儿,盘坐在其身后,慢慢将真气导入歌儿的体内。随着体内真气的流出,夜阑感觉到丹田充盈着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自我补足,整个身体瞬间充满了力量。
自从离开地牢后,夜阑的身体出现了明显变化,手脚不再彻骨冰凉,仿佛体内点燃了一把火,将多年的积雪寒冰融化成水,五内之间萦绕着一团外来的真气。这股真气护住心脉,整个身躯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夜阑心想,这就是佛语中云的回光返照,这具行将枯朽的身躯挣扎在生死之间,未足十日的命数终将尽了。
有时候,等待死亡成了习惯,死亡反倒成了心之所然的结果。
抱元守一,聚精会神,夜阑抛开脑中杂念,细心引导真气运走孟歌儿周身。
“咳……咳……”孟歌儿一阵猛烈的咳嗽,惊觉了身后的夜阑。
“歌儿,你醒了。”夜阑低声道。
缓缓收起掌中内力,孟歌儿顺势倒在夜阑怀中。
听见夜阑的声音,孟歌儿睁开眼,惊惶未定道:“我们……我们这是在哪里?夜阑姐姐,我看到一把亮闪闪的大刀砍来!有人要杀我们!有人要杀我们!”
“别怕,歌儿!”夜阑紧紧搂住歌儿,轻抚安慰道:“没事的了,没人会伤害你的。”
孟歌儿闻言抬头看见屋内熟悉的陈设,心中的恐惧方渐渐褪去。
“夜阑姐姐,他们是谁?为何会来……”孟歌儿从小长在川谷村,天真烂漫涉世未深,从未遇见这等杀人害命之事,一时不知如何将“杀害”二字说出口来。
这时,孟一峰闻见孟歌儿的声音,轻轻叩门而入。
“哥哥!”孟歌儿见孟一峰脸上的担忧神情,心间倍觉温暖亲切,起身想要扑入哥哥怀中。腿脚刚一着地,锥心刺骨的疼痛便侵袭而来。
“哎呀!”孟歌儿身子一倾斜,险些跌倒在地。
孟一峰和夜阑同时飞奔上前,稳稳地扶住孟歌儿。
“歌儿,你怎么了?”孟一峰关切道。
孟歌儿弯腰摸着左脚脚踝处,咬牙忍住疼痛,挤出笑容道:“哥哥,我没事,就觉得脚有些酸痛。”
夜阑俯身一看,左脚脚踝处已浮肿泛紫,想是脚部关节脱臼淤血不散所致。
“歌儿,你忍一忍,我为你将腿部脱臼的关节接上。”夜阑心下愧疚,柔声道:“待会会很痛,你忍一忍,很快就好!”
孟歌儿信任地握着夜阑的手,微微点头答应。
“孟大哥,你扶歌儿躺下吧。”夜阑与孟一峰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伸手抬起孟歌儿的左脚,轻轻揉按脚踝处。
孟歌儿十指紧握,强忍住腿部的痛楚。夜阑右手一抬,瞬间蓄力将脱臼的关节推向原位。
好痛!孟歌儿额上已渗出汗来,咬牙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