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良锡离去。如同一抹灰暗的影子,没有痕迹。
她一宿没有睡着,呆坐在床头,精神颓靡。睁着的双眼,空洞而涣散。
房间的灯依然亮着,与新长的阳光抗衡。而在这片光影交错中,崭新的一天已经降临。人们也已各自忙碌,重复着这新生的日子。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朝阳勃发,万物皆辉。
朝阳。她在脑海里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想到了自身。也是朝阳。
她透过窗帘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平静躺下,没有思绪,闭上了眼睛。
她想沉睡。
后来,仿佛真的睡去。迷茫中,听到手机的响动声,从床头拿过来一看,是夕拾打来的电话。她犹豫一阵,才按下接听键。
你好。她说。
吐字清晰,目光却依旧显得迷茫。
朝阳,你是不是还没有起床?夕拾问。
是的。她将声音提了提。
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又问,随后带有抱歉地笑笑,解释。我刚刚看到你先生出门,一脸不乐的样子。我向他打招呼,他都没有理睬。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见人会微笑。或是别人打招呼时,能礼貌地点头。这些我虽然是听别家太太在聊天时说起的,但觉得他也应是一个优雅有内涵的人。
你遇到良锡了?朝阳惊问。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皱眉,继续发问,你不是没见过他吗?怎么会认识?
恩。我在楼下遇见他的。我以前见过他一次,虽然是背影,但也认识。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气息,很好认的。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语气带有急切,说,朝阳,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我很好。朝阳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了这话。
那好吧!我等下来你那里看你。她说完,挂断了电话。
朝阳速速从床上起来,神情从涣散的状态中转为凛冽,然后又显得漫不经心。她走至洗手间,在里面折腾一阵,出来。满脸水珠。犹似霜露。
夕拾在她刚出卧室门的时候上来的,敲门声很大,在不断喊着她的名字。朝阳,朝阳。
她走过去,把门打开,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平静。
夕拾却不是,她甚显急切地拉住她,说,朝阳,你没事吧?
她点头,说,我很好。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进了客厅,在里边坐着。她打开电视,不欲看什么,只想以此来缓解这微妙的气氛。她一向不善于对扇又以外的人吐露太多心事,就算是生活中的细小部分,她亦隐藏得很好。她内心里不想让别人知道良锡这个男子。
夕拾蹙了蹙眉,说,朝阳,你有事。我心底里觉得你有事。
或许,她已隐隐猜到一些什么,但并未表露。
朝阳看着外边的天空,微笑了,摇头。
夕拾不再追问,转移话题,说,你还没吃早餐吧!要不我陪你一起出去。
她想了下,说,好。
外面的天空格外澄净,她站在楼下,仰头,看到了自穹宇直射过来的金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与身边的女子并排向小区外边行去。
走着的夕拾忽然停下步子,说,朝阳,你其实是个好女孩。
她觉得莫名,却又没兴趣去了解其中的含义。只是侧目看了夕拾一眼,然后微笑着走开。
夕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她们在外边买了早餐,以及蔬菜,水果,然后回家。一路匆匆,谁都没有太多话语。
打开门的时候,她们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良锡。他一如既往,沉默的表情,锁眉,抽烟。光线氤氲中,他英俊的侧脸更加轮廓分明。
两人皆是错愕,朝阳率先回神,说,良锡,你来了,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呢?
他回过头,目光在朝阳身上停留片刻,然后看向夕拾。
你好。夕拾恢复了镇定,满脸笑容走过去,向良锡打招呼。
他亦微笑,说,你好。
你是朝阳的先生吧?她问。
是的。良锡简短有力地回答。并没有看朝阳,好像这是他一个人应该完成的事。
哦!我今天早上见着你,与你打招呼,你并未理睬。我还以为你们发生了什么,所以才来这里找朝阳。原来,你们并没有什么事!那就好!她似是感叹。然后又说,朝阳,既然你先生回来了,那我就不陪你了,再见。
朝阳没有留她,送她走到门口说再见。然后便转身关上了房门。她看着良锡,不说话。
良锡摁灭手中的烟,突然冒出一句,你是怎么认识这个女人的?
夕拾。她说,你是在说夕拾?
是的。他说。
我记得是有一个晚上,我在小区门口等你,然后没等到你,便遇见了她。她同我打招呼,很热情的样子。我没有拒绝。她经常上我们这里来玩,有时候会带东西来看我。我虽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是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她说。
恩。他想了想才说,你以后还是少跟她接触吧!
她也不问为什么,就说好。
朝阳,你很让人心疼。他说,明明是一副看透了世事的样子,却给我没懂事的感觉。朝阳,我觉得我无法放下你。今天我妻子来我公司。她很平静地给了我两个选择,离婚把孩子给她,或者不离。我想,我不会放弃的。我爱我的孩子。
她说,你爱你的孩子,那你就不离。我没事,很好。良锡,其实我崇尚自由,婚姻并不适合我。
她说得认真诚恳,但目光却带着暗沉。
不。他直接回绝,我爱你,朝阳。我一直觉得愧疚于你,如果不给你一些什么我都觉得无法再来面对。我知道这些不是你所想,但是这是我的责任。为爱而已。
无形中,她的眼神冷淡了,就这么看着他。说,你一样爱你的家庭,不是吗?良锡,我并不喜欢那种优柔寡断的人。我知道,你不是。我这么说,并不是在逼迫你做些什么,给我一些什么。但是,取舍之间,你应当懂得决然。两全其美,那是相对于运筹帷幄的人说的。而这件事,并不是你所能掌握。
忽而,她话锋一转,含着几分热度,说,良锡,其实这样就好。我不觉得跟你结婚拥有了一些什么,相对上来说,结婚是束缚。
可是,不给你束缚,我会害怕。有一天,你会离去。朝阳。他脱口而出。
她的目光里涌上悲哀,慢慢地说,良锡,我一直如此,你应当知道。这是我不愿意改变的。我觉得我像一只鸟。是鸟就应该插上翅膀,四处飞翔,而不是锁在这温馨的屋子里面,我并不适合相夫教子。你应知道。
他低下头去,将目光埋在双掌间。以及一起湮没的表情。忽然,低低哭泣起来。
声音没有多大,但她感觉到他的悲痛情绪。这是她没见过的。她有些不知所措,想说些什么却没措辞。
他用双手托着头,然后晃动两下。忽然坐直身子,又慢慢地点上了一支烟。
她的目色翻涌,沉重地幻觉。仿佛这个男子下一刻就会消失在眼前。
窗外,轻风水扬,澄天暖云。山如往苍翠,房宇似海绵延。盛景没有冷却,她却怅然若失起来。
多年前的夏天,她说多年后要去远方,要涉足哈尔滨踏遍银川,要路过黄沙独上塞北,要撑篙游水唱响江南,要打马青山目穷繁花。
而这些事情,这些地方,她都知道,是途经,不会太久停留。就像在这里,明明有感情的支撑,她依然觉得不适合终点。这个男子,一开始,她因有好感,而和他进行这场交易。后来,交易加深,她觉得无法割舍,但是却没有停靠的心。她爱他。这是肯定的。
在一些深夜的时候,她看着身边睡着的男子,也会想到和他偕老。但是,这种思绪却在第二天早上的第一抹阳光溜进来的时候被完全格杀。她看着天空腾飞的鸟群,觉得自己应该这般离去。
良锡时常告诉她,这份感情是珍贵的。他说,朝阳,你不要急着离开。我想,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会懂的,家比什么都重要。它是永远能包容你灵魂的湖泊,里面有温暖的水和明亮的光。我想,你会需要它的。
她总是一笑置之。觉得这些离自己太远,像是河的两端。有时候,她都会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子,是一个站在河对岸的人。只是被光亮拉长了影,然后投在一起。
在刚离开家的时候,她一个人,小的身子,淹没人潮。四处奔波,生活没有保障,长期冷漠。后来习惯了,这些事都没人可说没人可助,亦是无话来说。生活本来就是这般。她自己明白,可即便表面顺从,还是在内心里藏有质疑。这个世界,这片人海。她觉得,无法交付。
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她逐渐懂得人情世故,明白母亲的离去是为了什么。金钱,或者一些别的欲望。她理解,但是在心底里亦无法原谅。于很多个晚上,都会做梦,梦见母亲,以及她的沧桑眼神,或是盛装出现。醒后,满是心惊。她明白,不论如何,自己都是爱这个女子的。就算其中掺杂了太多感情因素,她都是爱的。她渴望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