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制止了冯澜要将我送到寝室楼下的要求,他只是略点了一下头,然后拿过我的手机把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倒也没有看出有什么遗憾的样子。
目送着他的车绝尘而去只能看见一个淡淡的白影,夏苗苗转头看我,目光深沉:“筠君,对于今天的事情,你要作一点感想。”说完故作不经意地瞟了蒋翊一眼。
蒋翊在她面前,无师自通地十分知进退,见状立刻转头向我:“筠君我有点急事,需要马上回寝室。”
我斜斜地看了他一眼,企盼他能找到一个适龄无主哲学系男研究生放假前突然有急事的合理理由,他不负众望地看了我一眼,又面对着夏苗苗嘿嘿笑道:“我在寝室里养了几条蚕,你知道的,蚕一饿起来十分要命,李白都写过‘蚕饥妾欲去,五马莫留连’。我要回去喂蚕了,再见。”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摇摇头,主观上我很能理解他这个借口的良苦用心,这年头女生热爱小动物的程度远远超过热爱她们的男朋友,经验丰富的女生一般还会作出“养狗还对你一辈子忠诚,爱男人还不如爱狗”的抱怨,且不论还有部分女生看到一个热爱小动物的男青年,便会一厢情愿认定这个男青年必定十分善良。诚然我们校规严令禁止在寝室养宠物,但蚕这种动物,从体型上讲并不属于十分明显的宠物,或者可以在学生会的火眼金睛下找到一个幸存的栖身之所。而引出李白的诗,纯粹是一个哲学专业的青年向古代文学专业的女生委婉致敬并表示爱慕的举动。
一阵冷风刮过,道路旁的梧桐叶又摇曳身姿打着卷儿落下来,在这个特征尚不明显的初夏背景下,很显然蒋翊这个太过讨好以至于不顾大自然规律的理由,让他在与彭洲木这场无硝烟的战争中产生了决定性的失败。
果然夏苗苗目视他离去的背影几秒钟,回头看我:“我觉得他被吴晓笳有男朋友这个事实刺激到神志不清了,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我看着她,默默地想,爱情的力量确实伟大,但刺激他神志不清的却不是吴晓笳。
夏苗苗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那你呢,筠君。”
我不太明白:“我认为我没有兴趣和蒋翊抢吴晓笳,所以在这件事上没有共鸣。”
她说:“你知道我不是说他们。”她纤薄的唇抿了一抿,还是直白地说了出来:“你不觉得冯澜有点怪怪的吗?”
她这么说起来,我也觉得,于是附和:“是的,作为一个有女朋友的人,今天这么做实在有点罔顾伦理道德的嫌疑。”
她打断我的话:“他怎么做,我并不关心,毕竟我和他不熟,很可能一辈子就只会见这么一次。我关心的是,你会怎么做?”
我和夏苗苗相识五年,对她一受到强烈刺激就会化身犀利少女的属性了如指掌,这时反过来问她:“你难道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她两眼有些发直:“我开始是知道的,但现在有点混乱了,红楼梦里贾赦不是说过么,自古嫦娥爱少年,何况是冯澜那么美的少年……只是我觉得,苏大师的地位目前有被动摇的危险。”
我打断她的话,轻声说:“苗苗,我必须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冯澜他是样样都很出色,但是我和他当年都那么小,而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如果说能重新开始,那绝对属于无稽之谈。所以,不管他今天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热诚也好,念旧也罢,总之都是不可能的。”
天光阴霾,静寂在绿荫中流淌,叶缝间漏下的光阴格外萧索,踏上一片干枯卷边的叶子,薄弱轻脆的断裂声不断在脚下沙沙作响,在这样的场景中,我听着连自己的声音都开始涩然起来:“第二,我和苏乔之间,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你不要这样看我,虽然有时候他的态度让我自己都几乎产生幻觉,但我真的没有骗你。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任何一句确定的话。我至今也弄不清楚,这究竟是他和别人的相处之道,还是在和我开玩笑。苗苗,苏大师英俊多金,处理事情游刃有余,确实满身都是让人喜欢的理由。但正因为这样,才让我看不清真相,怎么能让自己全盘投入进去?”
夏苗苗良久没有再次开口,直到看着我的眼神渐渐从吃惊转为同情,她才叹了口气:“少女,你的情路历程果然是催人泪下。”她豪气千云地一拳砸在我肩膀上,说:“不要伤心,男人不可靠,还不如养条狗,至少一辈子都对你矢志不渝。”
她最后用的那个成语十分有杀伤力,我默默地埋下头,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蒋翊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接到导师电话的时候是在第三天下午,我正抱着一堆书坐在教室里写论文。导师他老人家最近忙完一个国家级项目,谈话之间满是春风得意,此番来电,是召集我和蒋翊以及几个博士师兄晚上去他家吃饭。
去导师家吃饭这种事,去得太早需要单独面对导师,这对于我而言是一件十分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的事情,但是去得太晚,又未免失礼。我考虑了一下,与蒋翊约定了个不早不晚的时间结伴同去。
我们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叩开了导师的门,透过伏低了身子为我们递鞋套的师母,我整个人都凝固在了原地。只见导师家宽大的白色沙发上面,正襟危坐着又消失了好几日的苏乔。
这是一个因为修改稿件发生的不幸事故,我一面默默地将鞋套套在脚上,一面悲哀着有苏大师在场,我今天或许又要经历一次心灵上的天劫。
出人意料的是今天的苏大师十分冠冕堂皇,看见我和蒋翊进门,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又转头就器物中的政治语言这个话题和导师聊得不亦乐乎,旁边的几个师兄都托着腮听得其乐融融,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一副清纯无邪的求知若渴状。
我感慨着如今做研究生也是一件需要演技的事情,一面趁人不注意地将头埋得更低了点打了个哈欠。
正在这时导师的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筠君,你也跟了苏老师这么长时间了……”
我打了一半的哈欠被吓了回去,十分惊悚看着正处于一脸思索中的导师,生怕他下一句话开口会是“为师就把你许配给他”之类。
所幸的是今天同门欢聚一堂的情况下,导师的思路竟然清晰异常,甚至连逻辑也没有产生任何问题,他思索半天,问出口的话是:“学习到了不少东西吧?”
我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容连连称是。
苏乔的目光在我身上浅浅地扫了一眼,似乎有一丝笑意蕴涵其中,却在转眼间消逝于无形,严肃地给我下了个公允的评价:“如你所说,筠君很聪明,悟性很高,是个好孩子。”
师母接口把这个话题曲折地朝着另一个领域延伸:“筠君这孩子我看也很好,就是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其他也罢了,我只担心她一直这么害羞下去,找不到一个对她好的男朋友。”
这个问题得到了众多同门的响应,一时之间气氛终于热烈了起来,师母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带着些不可名状的笑意:“你们这些师兄,难道就没有一个有想法的?”
介于在场的师兄们平时已经习惯把我当基友,而我也习惯了将他们作闺蜜,一时间大家纷纷推委,找出的理由竟出奇的一致,于是我知道了我找不到男朋友的原因是因为我太好了,好到大家都配不上的地步。
导师在一旁有点泄气:“我也算介绍了几个优秀的青年才俊给她认识了,可惜就是缘分没到。”
师母趁热打铁:“你只顾你说的青年才俊,倒是有没有问过人家筠君自己有什么标准?”
我一面感激地想果然还是女人了解女人,一面忍不住偷偷地看了苏乔一眼,却见他云淡风轻地坐在一旁,那丝恰到好处的笑意在他脸上固定得十分完美,仍谁看在眼里都会立即明白,他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所以毫无发言权。
我莫名地有点沮丧,将嘴边那句“我还不着急”咽了下去,对着师母作出一副天真无害状:“其他的倒没什么,最重要的是年龄相差不大,相处起来才不会有代沟。白老师认识的才俊们虽然很好,但都是年龄稍微大了点,他们都觉得我太幼稚,不成熟,所以不愿意再和我联系。”
导师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表示这是自己的疏忽,又和师母一起连连赞叹我的深思熟虑。而苏乔左手捧着甜白瓷茶杯在右手掌心慢慢转了一圈,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
只有对其中情况一知半解的蒋翊,正剥开一个橘子塞进嘴里,听了这话一个不小心被呛了一下,背上了师兄们纷纷嘲笑他吃东西样子都很穷凶极恶的罪名。
我认为自己取得了重大的战略性胜利,吃饭的时候格外雀跃,再加上师母做的糖醋排骨十分具有解忧的效果,所以这一顿饭吃得很是酣畅淋漓。
导师在饭桌上将暑假各人的任务安排完毕。吃完饭后,他和苏乔各自端上一杯水相对而坐,眼瞅着一个此恨绵绵无绝期的话题又缓缓地拉开了序幕,这让我觉得十分可怕。于是和蒋翊打个眼色,对导师说要收拾明天回家的东西后双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