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听完,没有立刻开口。我一口气讲完那些话,心中豪情与愁绪并生,立即被些许热泪灼热了眼眶,眼看一句“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吗”就要破茧而出。他却突然问道:“不管今天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样子这句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今天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毫不犹豫:“你打电话找不到我,所以担心了,就跑到我家里询问情况。这种事情高中班主任也经常做。”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是的,我担心你出事,但是我还担心你是因为不想理我,就用这样的方式从此消失在我面前。”
这个想法十分曼妙,我佩服地说:“怪不得能当编剧,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你之前送过我回家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摇摇头,笑容有些发涩:“这个世界上,要想再也和另一个人联系不上的方式太多了。我已经冒过一次险,不想再冒第二次。”
我想了想,觉得这个想法有点阴暗,于是反驳说:“我还是觉得这个世界没这么惊悚。”
还没说完,他伸手过来将我一把揽住。我无语凝噎地想,三天之内连被强抱两次算什么奇特的命运。然而更严重的事情似乎尾随而来,他的面孔在越靠越近,我脑海中开始眩晕,可是他的脸庞已经凑得那么近,好看的眉眼突然在我面前千百倍放大,像是一朵沐满月色银华的昙花在缓缓绽放,虽然光芒温润,但那副眉眼落入眼里却始终太过耀眼,最后我只能不得已闭上了眼睛。他的唇却已经落在我的唇上,我张开眼睛试图挣扎,可是他的手伸过来,稳稳地扶在了我的腰上,他的唇十分柔软,像是三月初春的阳光洒在人的身上,一阵暖洋洋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到全身,然而这样试探的时间太过漫长似乎让他略有不满,他低低的语调充满了奇异的磁性:“闭上,张开。”我仓惶询问:“又是闭上又是张开,你究竟是让我怎么办?”话音一落,我为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问出这么有逻辑性的问题感到相当震惊。他循循善诱:“眼睛闭上,嘴唇张开。”我正要反驳,唇只微微一张,他的舌便长驱直入,脚底有股火越烧越旺,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爆炸,震得我脑海中一片空白,随后先前那股暖洋洋的酸麻感突然消失,整个人轻飘飘地失去知觉,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化成了附着于空气上,然而却终将会消散的白烟。
他的唇舌离开我很长一段时间,我才从一片天地鸿蒙中苏醒过来,双脚依然踏在坚实的土地上,他的手指干燥而温暖,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正厉害,这让我稍稍地放下心来。
这出戏的始作俑者此刻正面对着一江黑水怅然入神,神情在绸缪的夜色中也如此清澈,像一块从来不曾蒙上尘埃的黑水晶,这让我不由产生错乱,仿佛刚才实施强吻行为的人是我。
好半天我才悲愤地抚着胸口控诉:“刚才在家里的时候你明明说过,你没有想歪。”
他点点头:“我说没有想歪的原因,是因为我并没有觉得这种想法是歪的。”
我真是被他强悍的三观给击败了,产生了一把拎住他领子进行控诉的想法,可是又转念一想,从身形上看,我显然不能成为他势均力敌的对手,只得语重心长地表达身为女性对于这种行为的不齿:“你做这种事情之前,有没有为吴晓笳考虑一下?”
他失笑,看着我:“我并没有和吴晓笳在一起,就像你也并没有和苏乔在一起。”
我乍然被戳破心事,吓了一跳,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和苏大师在一起?”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保持了一会儿的沉思状,说:“筠君,从我高中认识你开始,你就是这样,我戳一下,你就动几步,我如果不戳你,你就停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我反驳:“那是因为我根本不喜欢数学,所以才需要督促。你看我进了大学过后,你没在旁边戳我,我不照样蹦跶得很欢腾么?”
他的手指握住我的指尖,一寸一寸小心抚摩:“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本来我想过,时间还长,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但是现在我不敢再赌了。”
我挣扎想抽回手,奈何力量对比太悬殊,最后只得以失败告终,我吸了口气,说:“好吧,就算你未娶,我未嫁,但是你不觉得破镜重圆这种事情,有点不符合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么?”何况,这枚镜子已经破了五年,颓势实在是摧枯拉朽。
他出乎我意料地点点头:“破镜重圆这种事确实是有难度,只是……”他的脸又挨了过来,鼻尖几乎快要触到我的脸颊上,“在我心里,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结束过。”
我毛骨悚然,头脑嘭一声炸开,一句从见他开始便想问的话终于在这个理智也控制不了的时候问出了口,我轻轻地说:“冯澜,这些年,你家里还好么?”
他一下放开了我,眼中神色变幻不定,良久,注视着我说:“原来,你知道了?”
我不置可否,他微微低了头,说:“原来你知道了,所以当时我等了那么久,你都不肯出来见我?”
我想说最后我其实还是出来了,但是他却已经走了。爱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有人会永远等着另一个人,就算是节奏慢了半拍也不可以。但是我张张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当年的事情是这样的荒唐,多年以来我早已将它看作人生的莫大耻辱。
他的眼神那么清亮,好像当年不为他所知道的事情在他脑海中一层一层抽丝剥茧,半晌,他突然挑了挑眉,说:“婧珊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我嗤之以鼻:“这真是一个很没有意义的结论。”
他失笑:“人年轻的时候千万不要做太多聪明的事情,否则在将来一定会成为笑柄。”
对这点我倒很是赞同:“如果何婧珊没有失忆,不知道会不会想起以前的事情,然后为那些事情羞愧。”
他轻轻拉过我的手:“我想可能不会,因为她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举动,毕竟在另一个更傻的人身上发生了作用。有那个人垫底,一比较起来,她沦为笑柄的程度总是低一些。”
我明白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正要反唇相讥,他却突然站起身,仍然拉着我的手不放,缓缓地说:“筠君,我只能告诉你,我们以前担心的那些事情,早就已经被时间清洗干净了。说是延续也好,重新开始也好,这些说法全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么多年,你或许以为我走开了,但是我一直停留在原地。如果你走得太快,已经跟上了其他人,那么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但是……”他顿了一下,“我很高兴,你并没有走得太快。等了那么多年,这么多年来我的等待是毫无希望的。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有希望地等待下去了。如果你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如果你不需要,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望着他,事实证明,我以为自己身上能与王尔德契合的地方,纯属虚构。
我搭着他的手站起来,又迅速收了回,艰难地说:“我需要时间考虑,这个时间,或许会很长……”
他突然笑了,眉目间环绕上夏夜的光辉,灼灼好似五月盛开的榴花。即使往昔对着这张脸度过了一两年,但是这时看在眼里,依然没有半分黯淡失色,这一瞬间,我发现我的自制力实在堪忧。他没有延续我的话题,良久,轻轻地说:“不早了,回家吧。”
世界上有一条真理,假到完时方恨少。回家的一个月,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思量起来实在令人遗恨无穷。
我回到学校第一件事便是与夏苗苗在校外的干锅店里来了一个亲切的会盟。我得知了她因为受到彭洲木好学上进精神的熏陶,是以在放假前拟定了一个读书破万卷的计划,而回家后的种种懈怠不免让这个计划流失在了襁褓之中。而她也得知了我实际上还没有开始恋爱就已经失恋的惨剧,纷纷对对方的经历表示遗憾和同情之后,又共同地憧憬起了明天有一个新的开始。
新的一天从早上开始,而对于我们来说,一个好状态的早上需要从一顿好早餐开始。吃完饭后,我们就去哪里买早餐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学校外面有一条小小的商业街,街东头安吉利娜面包房的面包是夏苗苗的挚爱,而我则最爱街西头魏氏西点屋的饼干。商议半天的结果是,我先陪她去安吉利娜面包房买面包,而再一起走到魏氏西点屋去买饼干。此时正值灯红酒绿华灯初放的时刻,由于是开学第一天,商业街上人和物都显得格外琳琅满目。路过一家文具店的时候,夏苗苗突然想起要去买支铅笔,我站在店门口等她,不提防涌动的人潮中突然冒出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若不是由于认识他,我真以为高白瘦会一直作为一个褒义词存在。
我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先前隐约听见夏苗苗说起,彭洲木跟导师出去调研,要一个月过后才能回来。
这点不对立刻从抽象的感觉升华成具象的事实,随着人潮的移动,彭洲木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足够让我看清楚,他的右手正与另一只手呈十指紧扣状紧紧拉在一起,而随着这只手往上移动视线,就可以看清这只手的主人,是一个娇小可爱状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