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他的乐队,讲他的朋友:刘大壮、何馒头、王小碗,讲这些外号的来历,讲他们的那首曲子最好听,改天一定弹给他听。
他讲自己小时候总是穿裙子,后来慢慢大一点知道男孩子是不穿裙子的,可是妈妈还是给他穿裙子,他很生气却没有办法,最后委屈的哭起来。
他讲自己有一次看到其他小朋友拿着一个很酷的望远镜去幼儿园,他自己也想要一个,于是就回家跟爸爸说,于是第二天回家妈妈就给了他一个和望远镜看起来差不多的东西,不过只有一个筒。妈妈告诉他那是单筒望远镜,比双筒的看的还远。其实那是一个万花筒。
于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觉得,别人在望远镜里看到的也是不同组合的各种美丽图案。
“她就是喜欢玩儿我,我爸爸也不管管她,由着她欺负我。”他说到那里自顾自的笑起来。“我妈妈总觉得,小孩子的童年就是应该学着玩儿,感受各种各样美好的东西。”
他停下来一段时间,仿佛是在回味刚刚说过的故事,仿佛是在想念。
林密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去打扰。傍晚的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靠在他身上,也像是在听他说话。
林密又闭起眼睛,他也开始继续说自己再大一点的故事,林密听着听着,终于进入了属于他的平和又幸福的世界。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宋晴阳轻轻地晃晃她,笑说,“你可真能睡。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他拿着从外面买回来的粥,递给林密,“知道你也不会有什么胃口,我问过医生了,说是喝点粥就可以的。不过我买的那一家很稠的,管你喝饱。”
林密接过那一碗黑米粥,果然很稠。他喝了一口,不烫不冷,温度正好。
两个人在安静的病房里,一人一碗粥安静的喝着,却有一种很美好的平和。
一直到喝完了,林密才说,“你回家休息一下吧,我一个人在这里没关系的。”
“我还是留下来吧。”他声音很温和。
“不行。你回家吧,你在这里我心里过意不去睡不安稳的。”
他却突然笑起来,“你下午睡成那样,还睡不安稳?!”
林密一歪头,“晚上不方便的,不然你明天来接我回去好了,现在开我的车回去,钥匙你拿着的。”
宋晴阳皱眉看着病床上的人,过了一会儿,突然弯下身来,以手附上她的额头。林密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嗵”的一跳,身体却是一动没动。
宋晴阳起身,还是不变的温和语气,“真的没事吗?一个人,可别半夜又烧起来。”
“没事,打了针感觉好多了。在医院里不用担心的。你快回去吧!”
宋晴阳不乐意的说了声,“好吧。”才慢腾腾的走了。
他出去房门后,林密凝神听着他脚步声渐远的声音,感到自己的脸有烧起来似的,过了几秒索性把头蒙进了被子里,可马上又想起来静岚总是吓唬她医院的被子上会有很多病菌,又马上掀开了。
对于自己每一次和宋晴阳在一起之后的不正常行为,她觉得无奈又好笑。
快9点的时候,林密来到另一个病房区走廊里是安静的,偶尔有护士经过。林密发着低烧,走路有些轻飘飘的,她披了件衣服出来,是觉得有一点冷,却丝毫没有在乎。她来到唐悦妈妈的病房门前,停了停,又返回近处的一个拐角处等着。
过了一会儿,果然看到唐悦从那个病房出来。林密同时从拐角走出来,装作不经意与唐悦擦肩而过。
“嗳?不好意思,请等一下。”她听到背后传来唐悦叫自己的声音时,嘴角抿起一个微笑,转身时却是一副“所为何事”的表情。
“你是那天酒吧里的姐姐吧?还记得我吗,我是唐悦。”
林密装模做样的打量了她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唐悦,我记得你的。你怎么在这里的?”
“我妈妈在这里住院。”说着她指指那间病房。
唐悦显然对于在这个压抑的医院里碰上“故交”这件事情很高兴,继续问道,“你是为什么在这里?生病了?”
林密抬一抬有针眼的手背,笑说,“酗酒,喝出毛病来了。”
唐悦看着她轻松的表情,眼中原有的担心散去了几分,“以后别去那种地方喝酒了。”
“你呢?还去那种地方赌吗?”
唐悦赶忙做了个“小声一点”的动作,拉着林密到了走廊的僻静处。才开始说话,“我可不去,上次那个二哥在那一带很有势力,我才没那么不要命还跑去他眼前晃悠。”
“那么,你现在在哪里晃悠?”林密笑说。
“你怎么就知道我整天晃悠,我看起来像没有正经工作的人吗?”她一脸不服气。
“像。”林密毫不犹豫的回答。
唐悦瞪着眼看她一小会儿,终于泄了气,“好吧,你这个姐姐真厉害。我确实没什么正经工作。不去哪里赌钱之后,正发愁呢。眼看刚赢来的钱就快用完了,我妈的病每天都要用钱。”
“可以问一下,你妈妈得的是什么病吗?”林密看着她轻轻地问。
“肝癌。疼起来生不如死的病。”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哦……尽一切努力治疗吧。”林密停了停又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没关系的。我现在就是多留她一天就努力一天,哪一天真的要失去她成为孤儿,那也是命。”
林密拍拍她的肩膀“可是你还年轻,这样下去也不行。”
“我也是没有办法。今年还毕不了业,只能做点兼职,可是兼职才能赚多少钱?”
林密低头思索一会儿,说,“既然我们这么有缘能够再见,那么我就再帮你一次。我回去想想办法,兴许能给你提供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起码先有稳定的收入。”
唐悦愣愣地看着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你这个样子做什么?真以为我是酗酒成性的社会闲散人员啊?我可是正经商人,这次是感冒发烧住的院,不信可以去问医生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不相信你。”唐悦赶忙摇头,“我只是,不敢相信,你真的愿意这么帮我?”
“能不能帮到我现在还不敢说,过几天安排一下看看,有消息就来告诉你。只要你信我。”
唐悦对着林密看了几秒,最后点点头,“我信你!”
林密笑笑,“咱们江湖儿女,果然洒脱。”
唐悦也笑,“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愿意去相信一个陌生人,我是说只见过两面的人。也许这就是缘分,注定你是我的福星。只要你愿意帮我,任何事我都愿意做。”
林密抚一抚她的肩,“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林密回到自己的病房,躺回床上。她把灯关上,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会是唐悦的福星还是灾星。她总是利用着每一个可以利用的人,每一件可以利用的事,甚至是自己的生病,住院。她好像一直在小心翼翼的算计着,最后算计终于成为了她正常反映的一部分。
江溢,宋晴阳,夏侯静岚,唐悦。她到底真正的在乎几分,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她确实会因为江溢生病,会因为宋晴阳心动,会因为静岚说爱,会因为唐悦内疚。
永远矛盾着,这就是林密。也是她痛苦的根源。
她制造了一场“缘分”让唐悦自然而然的相信她,她却怎么去制造一个结局让所有的人都免于受伤?
她知道自己一定又皱起了眉头,静岚总是说她每天夜里睡觉都皱着眉头。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里全是担忧。
林密笑说,“那你每天晚上睡觉之前给我讲个笑话好了。”
夏侯静岚第二天晚上果然讲了好多笑话给林密听。只是第二天,静岚板着脸对林密说,“你昨晚还是皱着眉头。”
“那一定是你的笑话太冷了。”
可是不管那些笑话有多冷,静岚从那以后每天晚上都会躺在床上给林密讲一个睡前笑话,好像那已经成为她睡眠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少了就会睡不着。
就像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林密,短短的一下午已经习惯了在宋晴阳的故事里入睡,听不到就失眠了。
不知道下午的时候有没有皱着眉头睡觉?
她闭着眼睛,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听到病房的门轻轻的被打开,又有人轻轻地朝他走过来了。
她听着声音以为是宋晴阳回来了,心里正有几分高兴,依旧闭着眼装睡。那人轻轻地坐在床边,像是怕惊扰了她的梦。
过了一会儿,那人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心里一紧,“江溢。”林密感到自己的眼皮颤了颤,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看她一眼。
有一双手把蒙在她脸上的几缕头发轻轻地拨到一边。她感觉到那双手的温度就在自己的脸边,却始终触不到。
她心里叹着气,就像他刚刚的深深的一叹。
“对不起。”他依旧是轻轻地说,可是她听得出那一声对不起的沉重。
江溢于她,终究只能是在没有光的黑夜里才能靠近的那一个。
林密的眼角湿润起来,可是不能再流下泪来。
江溢在在林密身边坐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沉默。
很多年以前,林密车祸之后那些住在医院的日子里,她就每天期待着江溢有一天能来看看她。看看她是多么勇敢,看看她是多么可怜……
她日日盼,却日日空,却仍是日日盼。
即使是在江溢的爸爸把公司夺走之后。她仍是矛盾着希望他能来看自己一眼,哪怕就是不说话,那么静静的坐一坐。
像这样,靠着她坐一坐。
如今,他来了,几千几万个日日夜夜之后,林密儿没有想到那种盼望实现的感觉并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反而仍是带着那么深的爱,那么深的恨。
那么难以抑制的痛。
她就要没有办法再去掩饰自己的一切慌乱,就在想着要翻个身背对他的时候,江溢却站起来走了。走的那么匆忙,就像是逃出去一样。
林密依旧闭着眼睛,慢慢的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终于微微的啜泣起来。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的。
江溢知道她其实并没有睡着,才在她失态之间匆匆离开。他知道她最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尤其是他江溢。
半夜里林密果然有再一次烧起来,护士给她挂上了新药,又依宋晴阳所说给他打了电话。护士当然愿意帮忙,宋晴阳只要笑一笑,什么小女孩不会被迷的七荤八素,何况是帅哥主动把自己的电话号码交出去。
但是,林密觉得那个护士却是讨厌她的,因为她扎针扎的很疼。
宋晴阳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到了,在看到林密红红的眼眶时,也叹了口气。
林密默默的看着他,说,“我又开始流眼泪了,我这样会不会烧成傻子?”
宋晴阳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恭喜你,回答正确,加100度。”一边说着却又一边拿着纸巾一张铺在她的眼角旁,一张拿在手里给她擦眼泪。
林密却是笑了一笑,说,“你以为是在炼钢吗?”
宋晴阳严肃的有些生起气来,“你是去河里游泳了吗?怎么好好的又能烧起来,这次直接冲上40度,你是真的想折腾成傻子吗?”
“我耳朵堵住了似的,听不到你说话。”林密回答。
宋晴阳把来的时候带好的热水袋依旧覆在林密手边的针管上,无奈的说,“好好睡吧,我在这里。”
她模糊的看着他,眼睛烧的火热,枕边的纸巾不断的被打湿着。
林密闭上眼睛。
还有他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