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上,韩箐照例睡在卧室的地板上。也许已习惯这种状态了,有时候戏演的太真,连自己都相信了,无爱无恨、无悲无喜的生活未尝不好,晓寒已经学会不去想谁是谁非,只想尽快地入睡。
夜凉如水,韩箐坐在地上,看着秋月透过薄纱泄进卧室,这本该是温情的地方,现在却变得如此冷寂,床头的结婚照本来都取掉了,怕母亲猜疑又挂了回去,那个依在身边笑靥如花的晓寒,此刻,就睡在身边的那张床上,眉头紧锁,韩箐轻轻地拉过被角,将晓寒露在外面的胳膊盖上。
恍惚中,晓寒听到韩箐的叹息,睁开眼,正迎上韩箐的目光,清丽的月光落在他那略显忧伤的脸上,眼角好像有泪光闪动。看到晓寒睁开眼睛,韩箐慌乱地转过头去,就势倒在地铺上。很快,地上传来沉睡时的鼾声,让人觉得很不真实。
看着包裹着韩箐的被子轻轻地起伏,晓寒的心在那一刻竟柔软起来。
晓寒站在街边的梧桐树下,梧桐树梢上稀稀落落在缀着焦黄的枯叶,在秋日的阳光下透出一抹温暖来。
清杨的车子开了过来,晓寒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今天怎么有兴致约我?”清杨转过头来。
“闲来无事,想带你去乡下看看山野风光,你有空吗?”
“只要你有兴致,我就有空!”
车子驶出城区,向南一路而去。
“怎么会突然想要带我出来玩呢?不会还有别的事吧?”
“只是玩不可以吗?”晓寒反问。
“呵呵,当然可以,那你准备走到那儿算那儿,还是有目的地呢?”
“暂时没有明确目的……不过有个小镇,周围景色不错,而且那里有一种小吃,鸡蛋醪糟,鸡蛋是纯天然家养土鸡蛋,醪糟也是本地出产的糯米自己酿造的,我吃过一次后一直念念不忘,我带你去尝尝如何?不过,那里有点远,你不介意吧?”
“我倒希望这路没有尽头,就和你一直这样走下去。”
“又胡说八道了!”晓寒转过头去看窗外。
“好,不说!行了吧……你和老公怎么样了?”
“我打算原谅他!”
“为什么啊,晓寒,你想能从心里原谅他的背叛吗?”
“那有什么办法,清杨,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还有孩子、双方的家庭,现在我们家的情况不允许我有任何的事情来再增添麻烦,其实,面对丈夫的背叛,大多数的女人只能选择隐忍……我又为何不能呢?”
“晓寒,不一定非得隐忍!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随时会给你依靠!”清杨猛然一个急刹车,将车子依靠在路边。
“清杨,不可能的……也许,从内心来说,是我真的不想放弃他吧……清杨,我们今天不说这些好吗?”
清杨叹了口气,重新启动车子。
两人陷入沉默。
临近中午时,车子到了那个小镇。
今天好像是逢集,并不宽敞的街道上还算热闹,晓寒和清杨穿过人群,来到一个卖鸡蛋醪糟的小摊前。
“你让我开这么远的车,就是来吃这东西?”
“你尝尝嘛,挺好吃的。”晓寒不理清杨的唠叨,要了两碗。
本来开了这长长时间的车,清杨也渴了,先用勺子舀了一点点尝了下,觉得味道还可以接受,便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喝完抹抹嘴,有点疑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我怎么没觉得?”
“你好吃的吃多了,当然就尝不出这独具山野特色小吃的美味了。”
“刚才可能喝的太快了,没有尝出来 ,那再来一碗我仔细品尝下?”
晓寒哧地笑了起来,算了,光喝一肚子水走路肚子都会咣当咣当响,我们再吃点别的东西吧。”
两人在街道上转了两个来回,也没找到晓寒想吃的东西,她突然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哦,我有个朋友家在离这不远的村子里,他不常在家,只有她老妈一个人,我带你去她家蹭一顿正宗农家饭。”
清杨犹豫,“这样不好吧,要不我们回去,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没事,走吧走吧,那个地方其实也是属于凤凰山系,景色很好,说不定你看看又会发现新的商机呢?”
“唉,好吧,反正我算是明白了,今天我是你找的免费车夫啊!去那儿你说了算!”
路在一弯阳光里延伸,随意、亲切。刚开始时路平缓,两边是一坡坡的黄豆地,豆荚毛茸茸的,已饱满地要像随时爆裂,远看黄灿灿一片。越走向山里,路开始陡峭,两边出现了树林子,红叶似火般地燃烧在路的两边,偶尔的几声鸟鸣,划破一片静寂,几经回旋,空落落地消失在山林的深处……高大的柿子树,挂满了青黄相间的柿子,柿叶已经开始飘零,也许某一夜,一场不期而至的秋霜,将染红这一树的硕果……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一路景色是不是是很好?”
“恩,确实不错,这确实应该和凤凰山同属一个山系,你看,山上的树还是以松树、栎类树种为主……”
“清杨,我们要去的村子叫杨柳村……”
“杨柳村!那里肯定有很多的杨树和柳树。”
“是啊,想像下若是春天来这里,到处飘舞着柳花,那是多么美的景象啊?”晓寒神往状。
“那明年春天我带你来看!”
“好啊,下次来时把蓝澜也带上。”
“晓寒……”
“嗯。”
“我爸妈过几天要来,我准备让他们见见蓝澜。”
“恩,这是应该的啊。”
“我年龄也不小了,爸妈总是催着结婚,可这些年我很少遇到能让自己动心的女人,现在遇到了,可是太晚了……蓝澜是个热情的女人,也许她能用她的热情温暖我冷寂的生活,你能理解吗,晓寒?”
我知道,既然决定在一起了,就好好待她,不然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我会努力的……晓寒,其实你应该明白,无论怎么样,你都在我心里……”
“清杨!”
“好了,那我们今天不说这些了,只管尽兴地玩,好吧!”车子明显地快了起来。
车子穿过那片树林,晓寒看到一辆红色的车子停在路边的场坝里,看来,夏钧应该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清杨下车来,手抚摸着一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举止四望,正是中午时分,有淡青色的轻烟在村子上空升起,狗慵懒地卧在院落的大树下,嗅到了陌生的气息,警觉地睁开眼,叫了几声,听到主人的呵斥,又不情愿地回到窝边继续打盹,一切都显得么的悠闲和随意。
晓寒径直领了清杨走向村子后面的那个干净整洁的院落,那一排篱笆墙边各色的菊花开的正浓烈。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说的就是这里吧!”清杨由衷地赞叹。
院子里静悄悄地,隔着掩着的柴门,晓寒喊,有人在家吗?
“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声音里,却是抑制不住的紧张与激动。
其实,夏秀花隔着格窗已然看到了有人来造访。当夏钧特意又将她从城里送了回来,安排这一场见面时,她的心就没有再平静下来。一大早,她就起来将屋子收拾了一遍又一遍,她甚至想到村口去等,十几年的光阴啊,每一天她都会想念的儿子,终于要回来了,虽然夏钧说他已不再记得这里。虽然夏钧说他今天只不过当做一个过客来这里坐坐。
夏秀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不能慌张,就当是一个路人来讨碗水喝罢了。
“夏阿姨,你还认得我吗?我和您儿子是朋友,又来打扰您了。”
“哦,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快进来。”夏秀花忙不连迭地说。眼神却紧盯着在院子里东张西望的清杨。秋风在树稍沙沙做响,零乱了斑驳了一地的阳光。
“阿姨,这是我朋友,清杨!”晓寒把清杨拉到夏秀花跟前。
“阿姨好!”清杨礼节性地问候了一句。
夏秀花怔怔地望着清杨,一时呆在了那里,嘴唇抑制不住地在颤抖。
晓寒忙拉住夏秀花的手晃了晃,“阿姨,我们出来转时间长了,肚子都饿了,想在您这里吃顿饭,方便吗?”
“哦,方便,方便,”夏秀花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折回屋里,又是找水杯倒水,又是擦凳子让他们坐。
“阿姨,您就别忙了,我们坐下说会话吧!”晓寒拉住夏秀花的手,她能感觉到夏秀花的用在颤抖。
“不,不,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弄吃的……”夏秀花慌乱地往屋外走,差一点被门槛绊倒。
晓寒的心里一阵心酸,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虽然是养母,但十几年的时间,总是付出了太多的感情啊。
“你这朋友的母亲看到你怎么这样激动啊,不会是你和朋友的关系非同寻常吧?”清杨凑到晓寒耳边不怀好意地说。
“嘿嘿,这次你倒真说对了。”晓寒的神情半真半假。
清杨不屑地撇了撇嘴,自顾找了把已经剥落了土漆的小木凳坐了,打量屋子里简单的陈设。
厨房里,夏秀花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想叫一声儿啊的冲动,是他的杨儿,那眉目、那神情,那眉稍的黑痣……只是他却不记得她了,那场该死的车祸,若不是,她怎么会忍心母子分离,让她苦苦煎熬这么多年,现在老天总是开眼了,在她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杨儿,唉,忘了就忘了,晓寒这孩子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不能破坏他平静的生活,只要他过的好就行了,本来生死未卜,不曾想这辈子还能见见他,她也该知足了。夏秀花撩起裙角拭了拭眼角的泪。
清杨四处看着,又转到院子里,晓寒跟了出来,“清杨,你觉得这个地方如何?”
“恩,很好啊,山明水秀……”
“还有呢?”
“还有啊,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清杨眯起眼睛抬头,群山如一画屏般地围起的一方天空,几朵白云悠悠地浮在上面,来时的那条路如丝带一般地挂在半沟,“如果能和喜欢的人在这样的地方相伴终老,也许才是人生最浪漫的事……”
“呵呵,可多少人向往城市的繁华,为了这个目的,一步一步地沿着这条小路走向小镇、走向县城,走向都市……然后一去不返。”
“城市曾经是文明的象征,可现在却成了追逐名利的战场,更大的问题在于人们明明知道城市匆忙的脚步让人们逐渐地失去了自我,却还趋之苦鹜……晓寒,说真的,我也早就厌倦了商场的尔虞我诈,可却无能为力……其实我很喜欢你们这里,生活闲适,没有所谓的快节奏,自从我第一次来我就喜欢上了这里,这也是我来这里投资的原因……”
“呵呵,你就别得了便宜还买乖,如果真让你在这里娶妻生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倒未必愿意,你并不是个能耐得住寂寞的人!”
“哈哈,晓寒,你好厉害,能看到人的心里去啊。”
“切。”晓寒转过头去,不再答理清杨。
两碗西红柿鸡蛋面端到那张旧的方桌上,桌面上还依稀可见当初用小刀刻划过的乱七八糟的印痕,这些零乱的刻痕里,应该有清杨当初的杰作吧,晓寒这样想着,抬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夏秀花,她正满眼柔情地看着清杨,一幅看不够的神态。
“阿姨,您来坐吧。”晓寒拉夏秀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怎么样,还吃得惯吧?”夏秀花盯着清杨紧张地问。
“恩,很好吃,真的很好吃,晓寒,你也吃啊……阿姨,你做的面条真的很好吃,我妈都从来没做过这么好吃的面条,等以后凤凰山的餐馆建成了,我请你去做面点师,好不好?”清杨说。
“好,好。”夏秀花背转身去。
清杨一连吃了两碗,腰都要直不起来了。“晓寒,今天跟你真没白出来,你知道,我自从来这里,就天天在饭馆里吃饭,都要忘了家的感觉了,家里吃饭的感觉就好!”
“哦,只要你不嫌弃,我可以天天给你做的”夏秀花急忙说。
“每天都跑这么远,就只为吃顿饭,这也太奢侈了吧?”清杨不解地看着她。
“哦,是这样的,我现在多数时间都是住在城里,家里也就我一个人,如果你想吃家里做的饭菜,你可以随时到我那里来吃的。”夏秀花急切地说。
“哦,可以这样吗?”清杨把目光转向晓寒,晓寒只有点点头。
“晓寒,我们是不是该走了?”清杨突然语气冷淡下来。
“别啊,再坐会嘛……”夏秀花一再挽留。
看到清杨似乎失去了刚来时的兴致,晓寒也不好再说什么。
夏秀花一直把他们送到村口,午后的村庄一片静寂,人们大多去了地里劳作,就连狗都懒得叫了。晓寒理解夏秀花此时的心情,做为一对失散多年的母子,最可悲的事情可能就是多年之后再次见面时,却已成陌路。晓寒故意放慢脚步,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以留出点时间让夏秀花再好好看看清杨。夏秀花看着清杨的背影,高大,挺拔、健壮,一如村口的白杨树,那个吃着自己奶水长大的男孩,什么时候已然长成了一个男人?
纵然千般不舍,却终得挥手告别。
清杨的车子一走开,夏秀花手挥着挥着,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就流了下来,夏钧从山坡上走了出来,紧紧的揽住母亲的肩头。
车子内,清杨突然一个急刹车, “晓寒,今天为什么来这里?”
晓寒一愣,随即说道,让你尝尝正宗的手工面啊?”
“真是这样吗?”清杨的口气有些奇怪。
“是啊。怎么了?”
“晓寒,从一开始我不看不懂你,到现在我更加看不懂你了,你今天费尽心机地带我来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目的,你想让我干什么,你直接说好了,何必要这样拐弯摸角呢?只是,你妄费了我的一片真心,原来,你一直在做弄我……”
“没有,不是的……我没有什么目的。”
“晓寒,你的朋友是蓝澜的前男友,这个女人本应该是蓝澜的婆婆,对吧?”清杨点燃一支烟。
“什么”晓寒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看车后面。”清杨揶揄地说。
晓寒慌乱地回头一看,在路在尽头,夏秀花和夏钧还站在那里。天啊,夏钧这个时候出来干什么啊?不会等着车子走远些吗?
“我可以为了取悦我喜欢的女人做任何事,可我不喜欢被人欺骗!晓寒,你下车吧!”清杨叹了口气。
“清杨!”
“不管你是什么样的目的,我不想听你任何的解释,我们之间的缘分就此结束了,晓寒,人不能太聪明,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你好自为知吧!”
晓寒默默地下车,站在路边。看着清杨关上车窗玻璃,绝尘而去,她心里阵阵疼痛。清杨,我该如何向你解释,我又怎么能向你解释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