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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信天游

李富贵进城打工,感觉很是新鲜,因为这是四叔老平第一次带他出来。

来自陕北山沟沟里的李富贵,可从来没见过那么高的楼,那么多的车,那么好看的衣裳,那么娇艳的女人。但他的心态倒是放得很正,那些东西都是人家的,不属于自己,他自己的目的只不过是想挣点钱,回家新开个窑洞,把从小与自己相好的二丫娶过门。

可是他来这城市的第一个月,一桩富贵事就从天而降。这一天他正骑着三轮车,给一家公司送货,为了抄近路,他拐进了一条巷子,冷不丁从里面蹿出来一辆小汽车,李富贵不及躲闪,三轮车将小汽车的门漆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李富贵心头一沉,这下完了,听说汽车喷漆可贵哩,没个几千块下不来,这下子自己近一年的工钱可要泡汤。

车子上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低头看了看车门,沉下了脸,吼道:“你怎么搞的,骑个破车不带眼睛吗?”李富贵忙摘下草帽,低头哈腰的一个劲陪不是。那女的有三十来岁,长得很是风骚,她从李富贵一摘草帽,就盯着他的脸,好像发现了新大陆般,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她拉了一把那男的,轻轻的说:“你看这人,像不像麦克冯?”李富贵听见了,心里很是疑惑,我会像麦克风?

那男的也上下打量了几眼,点点头,说:“像,像,越看越像。”那女人走到李富贵面前,说:“你会唱歌吗?”李富贵怔了一下,说:“俺们陕北人,个个会唱歌,我唱歌在俺们那里可是第一的。”这不是他吹牛,他从小就爱唱,而且只要是歌,他就喜欢。

女人问:“会唱什么歌,唱一个来听听。”李富贵不知所以,问:“唱歌干什么吗?”女人笑了笑,说:“你要唱得好,撞车的事就免了,不用你陪钱。”李富贵一听有这等好事,那还等什么,也顾不得周围人来人往,亮开嗓子吼了一首信天游,你还别说,李富贵的嗓门还是真亮,连过往的汽车鸣喇叭也盖不住。这曲信天游唱得高亢、凄切而又婉转缠绵,听得那女人鼻子直酸,想要掉泪。

唱完了,周围听的人都一齐叫了一声好,那对男女像发现了宝贝一样,请李富贵上车谈谈,李富贵没应,说:“可俺还要送货哩,如果晚了,会扣工钱的。”那男人有点不耐烦,打电话叫来了几个人,叫他们把货给那公司送去,李富贵这才放心的上了车。

那女人开车来到了一个茶艺馆,三人找了个雅间,谈了起来,那女人叫刘琳,是电视台的导演,男人王小飞是他的助理,刘琳现在正在策划一个比赛节目,叫明星模仿秀,所参与的选手不但长相要像某位明星,而且还要多才多艺,比赛要经过多轮淘汰后,产生最后的冠军。

现在已在全省找了二十多个人,而当时下最火的明星麦克冯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正好今天遇上了李富贵。

刘琳提出了条件,只要李富贵肯上她的节目,可以得到一万元的劳务费,另外如果拿到冠军,还有额外的奖赏。

这么好的事,李富贵当然一口应下,简直就像天上掉下一个大钱包,正砸在他的头上。

上节目那天,李富贵来到电视台,被化妆师一翻折腾,对着墙上贴着的麦克冯的照片一看,嘿,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石膏像。连节目组的人都纷纷鼓掌,刘琳更是满意。

等到在观众面前一亮相,那个轰动劲儿就更别说了,他唱着事先学好的麦克冯的歌,模仿着麦克冯的习惯动作,观众们像是疯狂一样的鼓掌。

结果,李富贵不负重望,闯进了最后的决赛。

决赛前一天晚上,刘琳突然把李富贵找到了一家酒店,两个人找了个幽静的小间,刘琳笑着问李富贵感觉如何,李富贵憨憨的一笑,说唱得真过瘾,他表示一定不辜负刘琳的重望,明天要努力一把,争取拿到冠军。

可是刘琳突然把脸一正,说:“明天的比赛,你不可以拿冠军,记往,你要控制你的发挥,最多只能发挥一半的能力。”李富贵不懂,问为什么,刘琳冷笑一声,说:“因为这是制片人的意思,他是后台老板,是出钱的主子,谁拿冠军他说了算。人家出钱,可不是为了捧你。”李富贵没闹明白,说:“比赛嘛,不是谁唱得好,谁就拿第一名吗?怎么老板不参赛,他就知道谁能是第一?底下那么多评委,难道听不出谁唱得好?”刘琳看他不懂,也没深说,换了一张笑脸,说:“你放心,虽然最后的冠军不是你,但你的表现大家也看得到,以后还会有人请你上晚会呀,出节目呀,钱少不了你赚,只是明天,你一定不能尽全力。”

李富贵不应,还较上劲了,最后气得刘琳骂道:“你怎么这么不明白事理,就算你尽全力,那些评委也不会给你最高分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真的是麦克冯吗?如果你不听话,就别想拿到那些劳务费。”

李富贵愤然而去,刚刚回到自己的住所,还没开门,突然围上来一群小青年,有人叫喊着:“就是这小子,敢勾引人家的老婆,揍他!”没等李富贵明白过来,脸上头上已重重挨了几拳。

李富贵大声叫喊,周围的工友们听到了纷纷跑来,那些小青年才逃走了。再看李富贵,头上肿起了几个包,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大家都替他担心,这副尊容,明天还怎么上节目?

四叔凑过来,把他拉到一边,劝他说:“小子,这下明白了吧,城里人太虚,心里想的和咱们不一样,你四叔都来了好几年,这点事还看不清楚?那些什么导演呀,助理呀,是在拿你开心哩,你一不听话,这不,挨揍了吧。我劝你,还是别上什么电视台了,那钱不是好挣的。”

李富贵阴着脸,一言不发。工友们也都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劝告,最后李富贵猛然站起来,大吼道:“别说了!咱们山沟沟里出来的人,也不是随便让人来开心的,这事儿,你们都别管了。”说完他分开人群,气乎乎的回屋睡了。

第二天一到电视台里,所有人都对李富贵不理不睬,连刘琳也像是没看到他一样,李富贵听到背地里有人在笑,他努起嘴,倔强的走进化妆间。

化妆师像是约好了一样,手头都忙活着,没有一个人来为他化妆,李富贵冷哼一声,自己把粉饼向脸上涂了涂,盖住那些青红的斑。门外不知何时挤着一堆人,在那里嘻嘻哈哈的笑,李富贵看到了,那些都是今天参加比赛的选手们,一个个不是红男,就是绿女,穿得又暴露,又时髦,还真有些明星像。

李富贵的心里就像吃了无数绿豆苍蝇,直泛恶心。

不一会儿,比赛开始了,李富贵已知道节目流程,他被排在了第一个,这也是一个不太可能拿到冠军的排序,因为往往第一个出场的人,打的分不会高。

李富贵很明白,所有人都在与他作对,可是他不在乎,因为他突然间像是看到他所在的地方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黄土高原,那些评委与举着萤光棒的所谓的亲友团们,都成了漫山遍野的绵羊,偌大一个场面,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他看到远处一个小小的红点,那是自己最喜欢的人,二丫,穿着红棉袄,远远的站在山坡上,听着他唱歌。

李富贵上场了,他甩掉了先前预备的皮衣,换上了白色小褂,头上也不再是闪亮的绸缎,而是白羊肚手巾,没有上场之前,他在后台喊出了一声号子,那声音嘹亮,高亢,强劲,狂野,如一股从大西北吹过来的烈风,当时就把场内的所有声音都压下去了。

不要说观众与评委,连为他们伴奏的乐队,都惊得目瞪口呆,按着事先的排演,李富贵不是唱这样的歌。

在没有音乐的舞台上,李富贵登场了,他晃动着粗壮的手臂,亮出了古铜色的胸膛,吼出了那曲信天游。

李富贵没有正视任何一个人,他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首信天游中,他唱着歌,眼前好像看到了二丫正在冲他跳着脚大笑。

当这首高亢的信天游的最后一个字还在场内回响的时候,李富贵扫了一眼下面的评委们,轻蔑的笑了笑,说:“俺知道,俺得不了第一名,俺以前在老家比唱歌时总得第一,那是所有听歌的人们评出来的,奖品是一袋子土豆,虽然奖励不高,但大家都是真心的唱,那是因为俺们就爱唱歌。可你们这儿的比赛,俺觉得不是真比,倒像是在玩儿游戏,有钱人玩的游戏,俺想问问,这里有谁是真正爱唱歌的?”

李富贵说完了,昂着头跳下舞台,径直从评委们中间穿过,走出场去。

场内,留下了一片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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