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小依故事的层层推进,我也慢慢走近那样一幅幅图画,小依用长久的时候来自省,她说,“那时候其实一无所有,我所有的获得都是依仗他人的给予。我的母亲,外婆,那些偶尔会说母亲坏话的阿姨们,甚至离我们而去的父亲,我本来应该因着这些恩赐怜悯而心存感激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里总是有另一种力量支配,我对他们心存怨怼,动不动就会因一个小细节心生绝望,想要逃离。逃离几乎成为我整个青春期的主题。每天走在回家的路上,我都会幻想自己是几十年以后回来故地重游,我憧憬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更加广阔浩瀚的世界,已经有着全新的生活。但事实上我不具备任何资格去怨恨不是么?我来自于他们的身体,他们喂养我长大,父亲走后,母亲负担我所有的生活,除了物质压力,还要小心翼翼地照顾我的情绪,我有什么资格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他们也是寻常世间人,父亲会犯错误,会抛弃责任没有担当,母亲也需要感情慰藉,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支撑,以及陪伴,可惜我那时并不具备那样的心智去原谅他们,这是世间最不对等的关系,我后悔自己没有给予他们支持。”与外表的平静淡然,波澜不惊不同,小依的内心敏感细腻,有着厚重深刻的情感,就像一潭看似平静的湖,但我庆幸的是,她的内核是善。
“年少的时候大抵只是觉得父母的一切所为都是天经地义,他们生养我们,希望我们继承他们的意志,完成他们所愿。我们因为察觉到这份天经地义所以不觉得珍贵,所以会将自己的生活和他人比较,所以不快乐。”小依的叙述犹如黑暗舞台的一丝明亮光线,此刻站在舞台上的是年少时的自己,可惜的是那时的我并不讨人喜欢,视父母的一切期望如命令,觉得想要叛逃但又没有力量,于是陷入深刻的疏离之中,当然也会有很多彼此珍视的片段,但是某些时刻,会觉得恨他们,把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刺猬,用自己的刺扎伤他们,更偏激的时刻还会有恶毒的诅咒。这就是现在这个舞台上的自我,幼稚,自私,猥琐。其实我没有想到过,他们对我的甘愿被伤的靠近是因为他们对我的深爱。“有一次跟母亲吵架,记不得具体的事情了,只记得某段时间她的性格特别暴躁,稍有不慎就会有狂风暴雨袭来。她在吃饭的时候摔杯子,杯子砸在地板上尖利的声音让我突然身体颤抖,晚上睡在床上,她再次跟父亲争吵,摔门出去。**********计算着时间,一分一秒,意识中好像过了很久很久,然后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念想,‘她不会出事了吧。’最令我害怕的不是这个想法,而是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我竟然不是觉得恐惧紧张而是兴奋,是的,是兴奋,我幻想她若是出事了以后会不会脾气收敛,或者或者,是再也看不到她的暴怒。这种兴奋十分短暂,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多么大逆不道丧失人性,我继而想到原来我还是爱她需要她的。如果没有她了,天,多么可怕。我迅速起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她回来。她很快就回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我,依然是有些愠气地问“不去写作业呆坐在这干什么?”我怯懦地说,“等你回来。”她的表情停顿了几秒,声音温和下来,“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只是一会的功夫。”我这时才抬头看钟,是,她从出门到回来不过半个小时而已。可是这半个小时她在我的脑海中竟然算是失而复得。”
“得知父亲再次组成家庭的时候我对他产生深刻地厌恶。”小依说,“那时在日记里狠狠地咒骂他,他已经很少来见我,但我依然憎恶他,偶尔有人问及我的父亲,我想都不想便说已经死了。那时真的是觉得,要是他死了我可能还会释然一些。而我善良的母亲,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对他的怨恨。那时我经常觉得难以理解,他们怎样相爱,毕竟婚姻是一个郑重其事的决定。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对婚姻不报任何期望,甚至对男性有着深入骨髓的反感与不信任,所以整个高中,从来没有男生可以靠近我。”小依看看我,继续说,“所以苏,我们对他们有过的那些怨恨情感,也是正常事件。但是你我都会因此觉得羞耻。”
“是。那次之后我常常会有那样的念头出现,假如他们不在,假如他们遭遇不测,假如我与他们不在一起生活。每次那样的思考不会持续超过五分钟,但我却觉得深深的可耻,那种愧疚感一直折磨我很久。”
“苏。我刚刚怀孕的时候,觉得极大的恐慌,我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另一个生命与我联结。都说女儿只有等自己做了母亲之后才能真正去了解母亲,但是这突然来到的角色转换让我无所适从。”
“没事,看你现在不是做得很好。”我安慰小依。
“是,我现在嘴里连喝水都是鸡汤的味道,我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些人说一辈子都不想再吃鸡。现在孕期九个多月,每天忌口进补,做月子时为了喂奶又是漫长的恶补。啧啧,想起来都觉得绝望。”
“不要抱怨了小依,你最好祈祷身材不要走形,有些人进补那么多结果都补到自己身上,生完孩子之后骤增几十斤,想想都恐怖。不过你应该还好,”我捏捏小依的手臂,“看来补的恰到好处,一定生出来个大胖小子,依然保持好身材。不过估计我就没有这么好运,这种事情跟遗传相关联,我母亲生完我只后据说之前的所有衣服都套不下,我估计也难逃遗传的力量。”
“那何瑞更要好好待你,这样大的损失。”
“不嫌弃已是万幸了。”我暗暗想。
“苏,你说他以后会不会讨厌我,怨恨我?”小依摸着自己的肚子。
“说不定他现在就已经在嫌我们两个女人太啰嗦,让他不能好好睡觉。哈哈。”
“以后他还不知道要吵我多少个日日夜夜,现在怎么好嫌我们。”小依一脸严肃。
“看吧,现在代沟都已经出现了,你说两代人之间怎么免得掉摩擦。”
“嗯。那看来是我当包容了,以后若是知道他在咒怨我,我就塞个耳机听佛经。”
“由着他去吧,因果循环,等他为人父母又会体会你的苦心了。”
“但是我发誓会让他少受苦难。”小依目光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