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太失去往日的神采,不过二十岁而已,但是面色蜡黄,头发开始大把脱落。她的生活每天都是在怨恨中煎熬,不能离婚,也逃不掉。离婚,对,陈这样的性格,又怎么会放他的前妻走。
她重新燃起斗志,这次她开始学乖了,不会再找些没用的私家侦探,反正她有大把的时间和充足的金钱,她自己分析,一掷千金,买了最为可靠的侦探。另一方面,她又开始走出那个囚笼,这次她跟以往不同,她对那些茶楼酒会失去兴趣,她只跟男人交往。确切的说是,在街头或者咖啡厅等任意场合,或衣着华丽,或清新自然,搭讪各种各样她看的上眼的男人,一起吃饭跳舞调情,她以这样消极的方式挥霍时间。她完全清楚菲佣和老张都会把这些如实相告给陈,她在挑战陈的忍耐限度。
这次的侦探完全不辜负小依的佣金,钱扔出去的第二天就有了进展,陈的第一任妻子不叫别的,名字正是李芸。李芸,芸儿。
小依觉得某些事情的脉络越来越清晰了。她受着内心指引,一定要搞清楚整件事情的原委。于是她随手便摘下自己的金表,“继续查,有什么事情及时向我报告。”
小依虽然与那些男人搭讪,但是从未与他们发生过肉体关系,她清心寡欲,实在是不想。有时自己想想都觉好笑,自己还为他守身如玉。
关于李芸的消息源源不断地被传来,她的家境,与陈何时结婚,婚姻关系一直融洽,结婚五年后突然宣布离婚,之后李芸好像离开了香港,再也没有消息。
小依想起陈曾经说过与前妻打架,很明显,夫妻和睦是假象。呵,外人也一定认为她程依依与夫君也感情融洽,相敬如宾。这其中定有不少曲折故事。但是话说回来,哪有夫妻之间不争吵的,否则父母又怎会离婚。现在他想知道的是,这婚如何离得掉。
这是小依跟侦探的第三次谈话,谈话地点在瑜伽教室,侦探假装来帮女友咨询瑜伽课程与小依偶遇。“李芸曾经在离婚前去填过抚养孤儿的申请。”侦探很聪明,懂得分析最有价值的信息。“那她没有成功吗?”“没有,她递过申请后不久就离开了本市,福利中心尝试过与她联系,但是始终联系不上,他们只能向陈先生寻求帮助,但是陈先生说太太的事情他一概不负责,现在已经离婚,这事他不想牵涉其中。他态度坚决,福利院只能知难而退。”小依觉得事有蹊跷,为何两个人结婚五年没有生育,到第五年才决定去领养,更奇怪的是决定领养之后又火速离婚,离婚之后申请人不知去向,这一切加起来都太过蹊跷了。
“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当然,能查到人在哪最好。”
“这么多年了,怕是不好查。”
“没事,我知道你有办法。支票下星期给你。”小依完全掌握要领。
家里的菲佣越来越懒散,有时小依起床晚了菲佣直接端上来一碗冷粥,小依懒得计较,只有一次,看着被菲佣被践踏过的画室,小依掉下泪来,那里画的是小城,是母亲。菲佣哪会知道这些是什么,她只当是家里闲置的小屋子,自作主张收拾起来。小依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忍不住拿着画笔就扔过去。菲佣知道这次是真的惹怒女主人,悄悄退下了。
这时候刚巧陈回家了,看到菲佣一脸委屈的样子。“太太呢?”陈问道。
“在那里。太太很愤怒。”
“呵,她终于沉不住气了。”陈忍受了小依太长时间的冷暴力。
陈站在画室门口,看到小依已经睡着,陈走近,看到小依手里抱着的画,上面有划痕,陈认出那是小依在小城的家。睡梦中的小依脸色苍白,紧紧蜷缩着,陈觉得于心不忍。很多场景再现。第一次在医院看到的女孩,眼神里满是焦急;后来在小城看见的她,依然在为母亲的身体担忧;在上海再次看见她,她抛弃了所有来投靠他,第一次喝红酒呛得眼睛发红还是咽下去,婚礼上的她,美丽得像一个天使。这难道不是他曾经爱着的那个女孩吗?不不,我还有爱吗?陈抱起小依,他把她温柔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下楼。他看到餐桌上放着的粥以及菲佣恐慌的眼神。“我不知道太太她……”菲佣想辩解。“你现在就走吧,从我这拿的也够多了,这个月工资我还付给你。”陈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钞票。“先生……”“滚。”
小依一直睡到第二天才醒过来,确切地说是昏迷。她醒过来,居然见到陈就在身边。她冷冷地问一句,“我是要死了吗?”
“医生说你贫血,要好好休养才行。”小依分明看见陈眼睛里是真正的关切,奇怪,怎么睡了一觉之后变化这么大。
“吃点东西再说话。”陈端来银耳汤。小依看他一眼,伸手接过去。甜腻地很,但小依也许是真的饿了,并没说什么,几口就喝光了。
“我第一次熬。”陈有些拘谨地说。
“我知道,艾丽哪有这么大气量放这么多糖。”
“我已经让她走了,我不知道她这么嚣张对你不尊敬。你不生我气了吗?”陈好像突然转性。
“我有什么气好生。你是无所不能的陈先生,捏死我简直太容易了。”小依对他的敌意丝毫没见减少。
“那你为什么要喝这汤?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陈被她激怒。
“你想要我死又何必自己下毒?而且老婆暴毙家中,这事估计也不好收拾吧。”原来心死这样恐怖,小依对他已经没有信任。
“画室我已经整理过了,新的保姆还没来,这几天只能委屈你吃我做的东西了,记不清多少年没有进厨房了。”奇怪,他又恢复镇定。
但是他说的话却没有骗人,他的确安心在家照顾小依。看起来他是真的想要弥补。小依懒得去猜发生了什么,也许他良心发现。呵,管他,等到时机成熟自己就可以一走了之,干干净净。
陈的厨艺的确拙劣,唯独鱼烧得美味难挡,无论水煮还是红烧,小依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陈满足地看着她贪婪地把鱼头都吮吸干净,他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妹妹,偶尔有死鱼卖不出去就会拿回家自己吃,那是妹妹最喜欢的大餐。陈看得有些走神了。“你不吃吗?”小依问他,表面上他们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不,以前吃腻了。”“也是,你什么没有吃过。”“不是这样的,我小时候是渔民。那时候经常吃死鱼。”“你?”小依第一次听到他的过往,有些吃惊。那当然是她无法理解的生活。小依一时不知怎样回答。陈再次转移话题,“前段时间你不是说想回家看看吗?现在反正公司也不是很忙,要不我陪你回去走走?或者不想回家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法国怎么样?”陈表现殷勤。“不了,一时兴起而已。现在懒得了,天天躺在家里也挺好的。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其实小依在想,她会走,她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我是不是跟你提过芸儿?”陈本来准备出门,突然转身问她。
“对,你生病的时候提过,怎么了?”小依已经成为出色的演员。
“没什么,她是我的前妻,我们在一起五年。你不要多想。”陈这么说。
“多想?有什么好多想的,她又不会来住我的房子花我的钱。”
“嗯。她不会了,离婚很久了。我去买菜,晚上吃红烧鳜鱼吧。”陈对小依的回答很满意。
“好,买两条。”
如此过了将近一个星期,小依的体重竟然增加了三斤。面色也比以前好看,新来的保姆是华人,话不多,是钟点工,每天烧了饭就走,陈花了很多时间在家,小依并不跟他说话,但他就呆在家里,有时看电视,有时办公。他们看起来是和谐相处的夫妻,其实貌合神离。
有天晚上他突然想要她,他忘记了多久没有要她了,小依竟然也没有拒绝,当他进入小依身体的那一刻,他分明触到了小依脸上的眼泪。他更加猛烈地要她,他想印证,他依然爱她。
“我想要一个孩子。”小依说。声音很小,但陈听得很清楚。
“对不起。”陈说。这一句小依没有听见。
****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出口,虽然他们的心早已离得万里远,但他们的身体在一起,他们拥抱在一起,小依依然觉得迷惘,她甚至希望天不要亮,这样她就可以一直睡着或者假装睡着。
有一天小依跟母亲通话,这是难得一次母亲主动联系她。小依看到手机上的名字,一时间不敢接听,都是没消息便是好消息。这电话突如其来,莫非是有什么坏消息?她沉住气,挂断,再拨过去。
“我还以为你太忙没有时间跟我闲聊呢?”母亲那头声音愉悦,小依高悬的心放下来。
“我有什么好忙的,为你省话费不是,妈是打电话过来只是为了闲聊?”
“是啊,你看我们母女俩说话这么客气干什么?最近如何?他没有让你受委屈吧?”
“好,一切都好,现在家里所有家务都推给保姆做,我又不需要出去赚钱,每天只是打发时间而已。估计好多人求的就是我这种生活了对不对?你身体可还好?外婆还好吗?”
“到了那个年岁,她算是硬朗的了,最近老是提起许多旧事,记性也不如从前了。她这一辈子为我们吃尽苦头,特别是我,那样让她不省心。”母亲那边声音低沉,小依理解她的心情,只能宽慰道,“为人父母,哪个不为孩子赴汤蹈火的,你为我不也受了那么多苦,好歹你还侍奉在她左右,可我呢,我才是最大不孝女。”
“你过得好才是我最大的慰藉,不提这些了,我上月把工作辞了,想自己开一家小店。”
“早就叫你不要做了,现在又不缺钱,你也该好好养养身体了,只是为什么还要开店?岂不是更操劳?”
“一辈子都在给别人打工,从来是只有工作,没有事业,现在我算好了,就在你高中的学校边上开一间奶茶屋,我看过了,很多人摆着摊子来卖些小甜品,东西粗制滥造的,生意还好得很,我不如来做得好一些。”母亲越说越兴奋,看来这次她是志在必得了。
“就你自己来做吗?店面装修,日常经营,还难保没有些小麻烦,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搞定?”
“这个你放心,有人帮我的。”母亲这句话说得自信满满,小依顿时听出了端倪。
“什么人?你确定靠得住?”
“人你是见过的,他诚心帮我,刚好他也想创业,我不如与他合伙。”
“我见过的?”小依一时理不清头绪。
“就是当时被你吓跑的那个,每次见他在我家都没好脸色。他其实也不是坏人,人老实也肯吃苦,原本不准备你的,怕你疑心多想。”
“我知道是谁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挺痴情啊妈妈。”小依这话听起来极不友善。
“我就是怕你多想,他当年其实没那个意思的,后来出去打工了,也是最近才遇到的,再说你的学习,我的身体,我自己的生活都一团乱麻,你不会怀疑妈妈吧?”母亲平静地说。
“妈,你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这样想,这么多年你为我牺牲这么多是我耽误你才是。我只是担心你看的不清楚,要是被人利用,他人动机不纯你岂不是又要吃苦?”
“你放心,这么多事都过来了,你以为妈妈还会那么轻易被骗吗?我只是先于他合力把店开起来而已,至于后面的事情,我自己有分寸。”
“好,那样就好。”
“跟你说过这些,心里舒服多了,不然总觉得对你不公平。”
“妈妈,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过去这么多年,你都为我而活。现在也该为自己生活了。我祝福你。”
“小依,你长大了。”母亲那边两行热泪早已掉下来。
经历这么多事,小依如何不长大。她突然问道,“你可恨父亲?”
“他?往事如烟,不值一提。现在我过得好,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放别人一马,也放自己一马。小依,你要先善待别人,才能得到一样的善待。就算得不到,上天自然也会给你补偿。”
挂断电话,小依披着风衣站在窗台,下雨了。她突然神使鬼差地拨通陈的电话。
“喂,小依,什么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依一时没回过神来。
“小依,你说话,怎么了,你别急,我马上赶回来。”陈是真的着急了。
“没事,你回来干什么,我是说,下雨了,你带伞了没?”
“就为这事儿啊,我带了,后备箱里有呢。”陈又惊又喜。
“嗯,那就没事了,我挂掉了。”
“好,今晚我早点回家吃饭,你可想吃鱼?”
“好,还有大闸蟹。”
善待别人,别人也善待你。母亲说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