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依一夜未眠，但是孕期的反应丝毫没有减缓，她在厕所吐得脸色苍白，她不知道陈去了哪里，她心里像一团乱麻，她只想找一个角落让自己蜷缩在里面，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这个罪恶的果实，她有时非常厌恶它，其实在最初的那几天，她已经尝试偷偷地服药，她想，如果是以这样的方式成为一个母亲，那么她宁愿不要，但是这个孩子的生命力极其顽强，无论母体再怎样折磨自己，他依然在母亲的身体里岿然不动。
律师准时上门，他看到脸色极其难看的陈太太，有些难以置信，他跟小依并不相熟，但和陈算得旧交，这次的事情让大家都十分头疼，虽然陈杀害助手的动机还是不太清楚，但是几乎条条证据都对陈不利，更棘手的问题是，陈这次跟以往不同，好像心灰意冷，对脱罪好像没有什么兴趣，再这样下去，看来大家只好争取在庭审的时候帮他争取减罪了。
“陈太太，你身体还行吗？要不要帮你叫医生？”
“不用，是他叫你来的吗？我可不可以不签字？”小依坐在沙发上，神色茫然。
“陈太太，陈先生这样做也是怕连累你。这是他的意思，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看看文件，你签了，他在里面也安心些。”律师说出最后一句话十分艰难，毕竟是有多年的合作关系。
“你告诉我，他是失手对不对？”小依对细节一无所知。
“陈太太，失手杀人又怎么可能先在被害人的账户上打入二十万，这似乎解释不通。”原本律师是不该说这些的，但是他觉得陈太太应该知道全盘的事情，这是她的权利。
“你说什么？打钱？你的意思是说，他给孙建钱？”小依似乎捕捉到某些信息，但是又觉得想不清晰。
“陈太太，看来你果然毫不知情，也好，你先把这些文件签了，我还有事情，这样对他也有个交代。”
“好，我签。”小依咬了咬牙，拿起那些文件。她几乎看都没有看，只在律师指点的那几个地方签下自己的名字。
“谢谢陈太太，”律师突然又笑了笑说，“其实你已经不是陈太太了，”他起身，“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那我就先告退了。”
“等一等，”小依突然叫住他，“我想去见见他，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忙？”
“这个，”律师面露难色，但他看见小依的恳切眼神，他知道这个不幸的女人腹中还有胎儿，还是点了点头。
陈不是第一次来警局，但是今天这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吧，他被手铐束缚着的双手就那样耷拉着，他一夜未眠，眼睛里满是血丝，头发凌乱，这已经不是那个在这座城市可以叱咤风云的商人，现在他是一个囚犯。他面对审讯，只是淡淡地说一句，是我指使的，钱也是我给的。然后就再也不说话。那些警员不肯放过他，对他连夜不间断的审讯，他终究没有再开口过。
在这间房间外面，律师和一个警官剧烈争吵着。
“我要求为我的当事人保释。”
“对不起，犯罪嫌疑人是来自首的，而且我们已经掌握充分证据，恐怕你没这么容易把人带走吧。”
“证据？那么请问他的犯罪动机在哪？”
“他和被害人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至于是什么，我们一定很快调查出来的。”
“我的当事人身体状况不佳，这里有医生证明，我一定要保释他。”
“宋律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以你们的实力，什么证明不能拿到，但是这是法制社会，不是你们操纵的。”
两人正吵得激烈，这时有人下属警员过来在那位警官耳边说了几句，他沉思一会，说，“好，就让她去，给他们一个安静环境，记得派人盯着。”
小依穿了件素色旗袍，虽然肚子还看不出来，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把手护住腹部，她在外面披了件陈的风衣，看起来有些不协调，接待她的依然是那个黑面警员，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们对陈的印象都不好，但是他对小依却有些怜惜，此刻小依在他的带领下走进那长长地走廊，他们把陈安排在一个隐蔽的小房间，那里都完备的监控系统。
小依在陈面前坐下，身体已经在颤抖，面前的那个男人，英气全无，面容疲惫，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她握住丈夫的手，她触到冰冷的手铐。“律师说，他们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缺什么告诉我，我回家拿过来。”
“律师叫你签的那些文件都签字了吗？”陈用疲惫的声音说。
“早上签过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关你什么事。你早点离开香港吧，你不是想回家吗？回去吧。”
“你不要这样，我们不是没有办法的对不对？”孕期的女人很脆弱，她已经掉下眼泪。
“你不要在这里哭，我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要说赶紧说，没有的话快点滚，以后也不要来了，我不想看见你。”
“为什么？为什么？我十六岁的时候遇见你，是你带我去第一次吃西餐，是你第一次给我买红裙子，是你给我买戒指，是你给我一个家，你现在就想这样把我赶走了吗？”小依抓着陈的手不肯放。
“够了，”陈再次粗暴地推开她，“不要跟我讲这些。你要是有这些感情，为什么还要调查芸儿的事？我还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是你，一次一次地提醒我。现在我成全你，快点在我面前消失。”陈情绪激动，旁边的警员看着情况不对马上把陈拉走，留下单薄的小依一个人在原地。
“陈太太，你还是先离开吧，身体要紧。”黑面警员看着这个无助的女人，有些为她担忧，的确，若是陈先生罪名成立，那么不仅是她，就算以后她腹中的胎儿都会受到影响。
陈对小依这样排斥的态度，在外人的眼中，意图在明显不过，为了保护妻子，只能让她远离是非。看起来也是用心良苦。
陈的杀人动机还是不清楚，警员在小依走后马上分析他们的对话。
“这陈太太说都是为了她？是不是她知道什么？”
“很有可能，你们上次去陈家，有没有问出什么？”
“陈太太说孙建的确去过几次陈家，但停留时间都很短，她也只是有个印象而已，她看起来不像是撒谎。”那黑面警察回答到。
“对了，阿妙，我让你去查陈太太，你有没有什么收获？”为首的警官又转而问边上的女警员。
“这个程依依是内地人，现在还不满二十二周岁，来香港之前在内地某所高中上学，后来在上海短暂居住过，后来就来香港，她为人极为低调，也没有过多的社交，跟她熟识的人并不多，但是据陈氏公司的员工说，他们都非常喜欢这位安静的老板娘，她为人和善，和老板关系也很好。还有，她酷爱画画，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今年还举办过个人画展，但是都是他丈夫为她举办的，她本人并不露面。”
“看来这个程依依的确是一无所知。”
“对了，老大，今天他们提到文件签字？这个要不要查？”
“不用查了，今天他的律师说过了，他们已经签署离婚协议。”边上一个警员说道。
“啊？这么快？还说夫妻情深，那程小姐倒撇得快啊。”一个警员冷笑道。
“听他们今天谈话的语气，看来那个程小姐是不愿签字的吧。”黑面警员情不自禁为她说话。
“什么不愿签？怕是做做样子吧，真的不愿签就不签字，为什么签完了再来演戏。”
“那程小姐看起来不是那种人。”黑面警员还是不服气。
“好了，你们争这个有意思吗？你们去仔细调查下他们的夫妻关系到底怎样？还有，案发当时，那陈太太在哪里，做什么。还有一条线索，你们都没注意到吗？”
“老大是说，他们提到的那个芸儿？”
“阿妙果然聪明，你继续说。”为首的警官向左侧的那位女警员投去赞许的目光。
“他们说的芸儿，应该指的是嫌疑人的前妻李芸，他们结婚很早，在一起五年，没有孩子，十一年前他们俩离婚，但是我没有查到李芸的出境记录，而且，我查过本市的人口档案，并没有符合条件的这个人。”
“阿妙办事果然效率高。查不到这个人，你的意思是，失踪？”
“暂时还不能这样说，也许隐姓埋名了。但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实在想不到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在离婚后隐姓埋名，如果说怕被人打扰，离开本市就是了。为什么要像人间蒸发一样。而且这个李芸一个亲人都没有，据说她做陈太太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社交，现在查起来更困难。”
“陈太太？没有社交？嫌疑人说程依依也在调查李芸，莫非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好，那明天再去一趟陈家，通知程小姐暂时不要离开本市，还有，阿妙，你继续跟李芸的线索，最好找到程小姐请的侦探，我想，案情很快就有进展了。”
与警局的热烈场面对比的是小依的孤清。她呆坐在沙发上，不吃不言。她第一次觉得这样无助，她知道这次她是真的要离开了，要是她可以决绝一点，马上就可以离开，还可以带走很大的一笔财富，但是很多事情就像无数个谜团困住她，她必须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像警官预料的那样，案情很快就有了进展，他们再次审讯陈，这次陈的情绪非常平静，他竟然安静得叙述完了十一年前的一桩谋杀案。在场的警员都觉得寒气袭来，但是陈语气十分平静。
“芸儿很好，作为我的妻子，她已经完全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我也努力让她过好生活，那时候我还并不富有，但是我们俩的生活一直美满，结婚第二年，我生意失意，她始终不离不弃，我一直以为我会跟这个女人相伴一生的。”陈的眼神有些迷离。
“不要说这个，告诉我们她人去了哪里？并没有查到她的离境记录，本市也查不到她的踪迹。”
“你们找她？哈哈，小依也在找她，都死了十多年了，为什么你们都来找她？”陈大笑起来。
“你去把李医生叫过来，他的情绪好像有点问题。”警官悄悄嘱咐边上的小警员。
“去世了？自杀还是谋杀？你为什么不报案？”
“你们这些笨蛋，过了十几年才来问我。就算我说是我杀了她又怎么样？”陈眼睛里都是血丝，看上去十分恐怖。
“你不要嚣张，讲清楚，具体的经过，时间，地点，作案工具。”
“芸儿，我的芸儿，她那么好，可是她非要生孩子，是她自己有病不能生，我说，算了，她还不甘心，还非要让我去看医生，我有什么病啊，还要让我去看医生。”陈很愤怒。但警员还是把这些话都记下了。
“说，你是什么时候对你妻子下的毒手？在什么地方？用什么工具？”阿妙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想不到这位本市出名的企业家竟然有这样的秘密。
“她想领养孩子，我都同意了，我同意让她领养了一个孩子，她还要闹，她还要跟我离婚，她凭什么跟我离婚，她的什么不是我给的，我求她，我求她不要走，她不理我，她还打我，抓我。”陈完全陷入了那段回忆，看得出来，他的表情也是痛苦的。
“但是后来你们还是和平离婚了？后来你为什么还是同意了？”阿妙问道。
“是她逼我的，她天天不吃饭，她还骂我，他侮辱我，她说是我不能生，她说要告诉所有人我不能生，她污蔑我，你们看，程依依不是有孩子了吗？哈哈，程依依不是怀孕了吗？那是我的孩子。”陈精神有些不受控制，警员们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现在又不能放弃审讯，不然难保他什么时候又沉默不语。
“我们想知道的是你怎么谋杀了李芸？”
“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我只是让她多吃几颗药，吃了就睡着了，睡着了就不会乱说话了，她不肯，她不肯我只有喂她吃，她骂我，抓我，我终于让她把药吃下去了。哈哈。”这段回忆是陈记忆里最黑暗痛苦的过程，他终于说出来，筋疲力尽。、
“那你把死者的尸体放在哪里了？”阿妙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她几乎可以想象那种场面。
“哈哈，你们想找她？我不会让你们找到她的，你们找到她，她又会乱说话。你们永远别想找打她，程依依也休想。哈哈哈哈。”陈已经变得疯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