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不得不处处关心忍让着外婆，他让外婆闲的时候到外面走走，找性情好不爱说长道短的人说说笑笑，不要老呆在家里，这样会闷出病来的：看着她腿脚越来越不灵便饭也不要她做了，他跟小兰从地里回来做好叫她就是了，只要不要上街去就行，小兰则一句话不说，听了舅舅的话，外婆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刚开始几天外婆跟从前一样，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但一天早上，外婆突然六点钟就起来了，等舅舅他们起来才开门就闻到厨房里飘出鸡蛋面的清香，并听到叮啷哐啷的声响，他走过去轻轻推开厨房门，外婆回头的时候脸上绽放出清晨阳光里喇叭花一样的笑容，这是结婚以来从没有过的笑容——外婆脸上开花，舅舅则在心里开花，“妈!你多睡一会，早点我们来做就行了。” “你们白天干活累，我起早点给你们做早点，没什么的，把面端出去和小兰一起吃吧。”“嗯!妈你也一起吃吧。”“小兰这是妈做的鸡蛋面，赶快吃吧，挺香的!”小兰看了一眼外婆没说什么。“我人老了，人老了就容易糊涂!我不能帮你们做什么，只能扫扫地做做饭，收拾收拾东西，家里千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才像个家。”“妈!你这样想我们就知足了。”“儿子，那天的事是妈不对!我不应该骂你。”“妈你不要说，是我的不对!我这人就是牛脾气。”吃完早点舅舅小兰就去地里去了。
等他们干活回来是已经是六点了，推开门才发现外婆没有做饭，舅舅觉得很奇怪，正要上楼，只听楼梯上有咚咚的脚步声，好像是一个懒洋洋的人在没精打采的敲鼓一样，更像黑夜里一只偷食的老鼠在楼梯上搬运土豆，“哎!”小兰到楼梯口一看吓得大叫起来，她看到外婆披头散发的穿了一双拖鞋从黑暗狭窄的楼梯口像个鬼魅幽灵一样目不斜视的直直走下来，“怎么啦!”蹲在地上动弹不得口不能言的小兰用手指着楼梯，“妈你怎么了?”外婆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妈你是不是病了?”“没有，我好着呢。”外婆聚精会神的盯着没打开的电视，好像是回答舅舅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长得像村长家女人一样的人来偷我家的米，窗子关着，她就顺着瓦片露光处爬下来，白天顺着阳光晚上顺着月光，像一只苍蝇顺着开关拉线从上面偷偷爬下来一样，到地上小苍蝇就变成黑衣蒙面人。家里一年吃的米被偷光了，我饿得睡在床上起不宋，想起来但起不来，起来了，只是走起路来脚软，有气无力的。”“妈!你说些什么，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没睡醒我怎么会从楼上走下来坐在沙发上?”她转过头来笑反问，笑容就像一朵黑夜里神秘绽放的黑色曼陀罗，舅舅一下变得哑口无言，“今天说好我做饭的，但我累了，你们去金花他娘那儿借点米做饭吧，我饿了，明天我给你们做饭。跟你们再吃上半年的饭我就要去见姐姐去了，跟姐姐在一起吃水都不会肚子饿。”“妈!你到底怎么了?”“我不是说了我没事，你跟小兰一起赶快做饭!你是不是没长耳朵?”外婆忽然不容置疑的责问，舅舅只好站起来去了厨房．直到吃饭的时候外婆都很安静，她静静的吃饭，偶尔还把好吃的肉和蔬菜夹给满脸狐疑不安的舅舅和小兰，舅舅和小兰频频交换眼色，她就像没看见一样，只是吃饭，好像她以前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一样。
第二天早上舅舅和小兰起来的时候，发现外婆像昨天一样把鸡蛋面做好放到到桌子上，“面做好了，这段时间活累辛苦，我给你和小兰每人多加了一个鸡蛋，尝尝好不好吃!”说着外婆的脸又像昨天一样，绽放成晨曦薄雾里的一朵绛紫色喇叭花。“妈，你做的鸡蛋面真好吃!”“你还不懂事的时候，你爸也经常这么说!”外婆说着又一次笑了，是黑夜里的曼陀罗花与清晨的喇叭花在薄雾荡漾的波光潋滟，只是舅舅和小兰像普通人无法破解人体基因图谱一样无法破解外婆传导笑容的内心世界与神经系统。
舅舅和小兰干活的时候对昨天发生的事议论半天也没什么结果，舅舅坚持认为外婆那天确实在做梦，人虽然了但梦还未醒，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不由自主说出那些话来，小兰却认定是癫痫病犯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像梦游一样，虽然不会像春花女儿一样忽然倒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但这是初期，严重时谁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好像谁都有道理，其实，就这样说是内心一种天然孝顺与维护母亲尊严的需要，心里也在嘀咕犹豫，或说是更倾向小兰的看法；小兰嘴上说不过舅舅，但凭女人的直觉认为外婆不是好人。最后达成一致看法，等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回家路上两人都有些忐忑不安，小兰没像昨天走在前面推门，而是像一只犹豫不决的猫跟着舅舅，舅舅也一样，但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内心即使像一只猫，在女人面前，他们外表也会伪装成一只无所畏惧的老虎，好多时候，男人比女人强大源于此。舅舅走到门前，以无人觉察方式极其短促轻若游丝的屏了一下呼吸，然后猛的推开门。
桌上已摆满飘香的饭菜，外婆穿着小兰结婚时送的衣服，“赶快洗手吃饭！你们肯定饿了。”说着便回厨房倒了一盆水出来，“妈，我来吧！”舅舅殷勤的接过来，而小兰有一刹那无法抑制的脸红，舅舅一点都没觉察，就像外婆已注意到小兰的脸红而她没注意到外婆淡淡的曼陀罗一样的微笑。
差不一个星期，外婆飘香的饭菜让舅舅和小兰渐渐忘记一个星期前的争论，忘记外婆是一个丢人现眼的病人，忘记外婆脸上经常挂着黑色曼陀罗一样的微笑。
一个周三的早上，舅舅和小兰要去附近的一个风景区玩，想散散心。
“早些回来，不要玩得太累！”
“妈，好的！”
晚上六点多回到家，两人都很开心，外婆早已做好饭菜等着。
“妈，你做的饭菜比我和小兰都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
“你们都不喜欢跟青菜煮豆腐，我很喜欢。”
“妈，那你就多吃点，小兰你也多吃点。”
“对了，妈！我们家地里的青菜好像早就吃完了，你是哪里买来这么好吃的青菜？”
“就是我们家的。”
“种在哪儿？”
“村长家地里。”外婆很自然平静。
舅舅放下筷子哑口无言的看着外婆，外婆却轻松的笑着说：
“本来那块菜地是划给我们家的，现在变成他家的了，很不合理；以前黄之前女人还约着他老婆来偷我家的米，所以他家地里菜也是我家的。”
小兰猛的把碗往桌子上一顿，筷子一扔站起来到屋里去了，一个人躲着呜呜的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