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这个雪天,周亚昕终于“出关”了,他发现逃避现实,畏缩自己,根本不能释怀心中的苦闷,分散对吴倩的思念,也许会麻痹一下自己。
周亚昕大学同学联系聚会,他参加了,大家约好去公园拍雪景,中午一起吃饭,妹妹周洁也有空,嚷着要一起去,周亚昕只有捎上了她。
中午吃饭时,范义勇驱车赶到了餐厅,一身戎装打扮,大家羡慕地喧哗起来,很少有同学见过范义勇穿制服的样子,周洁也是第一次看见,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起来,周洁脸上微微一红,嘴巴却惯性地调侃着:“义勇哥,你穿警服真帅,大把漂亮女孩追吧!哈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范义勇猛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羞了个大红脸,只会嘿嘿傻笑了。周亚昕暗笑着,怕范义勇尴尬,连忙岔开话题,敲了敲妹妹的头:“没正经!没大没小的,玩笑开到你义勇哥身上了!”
周洁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范义勇却体会出别样滋味。
“范义勇!快过年了!还忙什么呢?”同学问道,
“还不是瞎忙!你又不是不知道,越到放假,我们越忙,整天加班加点!没谱!”
“下午一起去玩玩吧!?”
“不行不行!我吃个饭,还是偷跑出来,下午还要出勤!”
“你怕啥!你老爸是局长!”
“话不能这么说!越是干部子弟越要严格要求自己!”一个同学给范义勇帮腔,
范义勇嘴里正含着一块肥肠,很烫,半天没说上话,只是一把攥住那同学的手,囫囵不清地说了四个字:“理解万岁!”
大家一阵哄笑,周亚昕要给他倒酒,范义勇不让,劈手抢过杯子,藏在身后。
“妈的!喝点酒没事!”周亚昕骂他,
“不行!你别害我!”
“你这人忒没劲了,啤酒怕啥?靠!”
“那也不成!现在过年期间,督察队到处抓典型呢!”
“妈的!就一杯!行不?警察大哥,给小弟的面子吧!”周亚昕来脾气了,
“说定了!就一杯!”范义勇半信半疑,
“骗你丫孙子!”
范义勇磨磨蹭蹭地把酒杯放下,周亚昕满满给他倒了一杯,白色泡沫溢出杯面,流了一桌。
范义勇白了周亚昕一眼,一桌同学呵呵乐着。
喝得兴起的周亚昕看到满桌同窗,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虽然大家此时此刻在一起把酒言欢,其实自己早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自己是杀人犯,杀人犯……想到这里,周亚昕脸上显露出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奇怪表情,他一仰脖,黄汤下肚,范义勇敏锐的察觉了,刚想问问,手机大震,刚一接,范义勇就脸色大变,披上警服就要跑。
“喂!咋了!?酒没喝完呢!”周亚昕在后面大喊着,
“紧急任务!江北区发大案了!走了!”范义勇回头不经意地看了周洁一眼,满目柔情只有被看的人能懂,范义勇上车打开警笛,风驰电掣地向青武分局驶去。
范义勇一头热气地赶回分局时,大会议室里已经坐得满满的,所有人都神情严肃,气氛格外凝重,分局长正在周密而简单的布置任务。
范义勇从后门悄悄溜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才来啊!?”一同事皱着眉头低声说,
“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范义勇红着脸:“说哪儿?”
“都快说完了!”同事瞪了他一眼:“散会就出发!过会儿再告诉你!妈的!江北区过年也不消停!”,范义勇还想再问问,就已经散会了。
所有开会的干警都带上配枪,子弹满膛,向预定地点出发了。
因为案情重大,市特警和武警也专门抽调了精英参加行动,十分钟之后,整个W市围的水泄不通,所有进出W市的主要路口都已经重兵布防,火车站、汽车站,轮渡码头、高速公路入口处,也都明显增加了警力盘查;外来人口比较密集的住宅区,公安也开始了地毯式搜查,到处警灯闪耀,钢枪寒寒,大街上一片肃杀。
几个小时过去了,W市的所有关卡并没出现什么特殊情况,除了抓了几个可疑份子之外,其他一切正常。枪战案犯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逝在白雪皑皑的世界里。
直到夜幕初降时,市局重案处的人在同济医院病房控制了刚刚取出弹头的花将,他一身病服,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呻吟着,像一只丧家犬在有气无力地叫唤。
重案组赶走了走廊里的保镖们,关上了房门,开始讯问。
“今天是咋得了!?花哥!遭报应了吧!”一名重案组的刑警直入主题,大家都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就免了那些繁文缛节,花将拿眼皮白了他一眼,没搭理,翻过了身子,把屁股对着警察。后来,几个警察再问什么,他都一问三不知。
“花将!行!不想说话是不是!你就憋着吧!有种你就憋死!你这种人渣早该让人打死!今天那小子枪法太孬,换了我,早一枪把你崩了!”另一个刑警火了,
花将依旧不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少说几句,让花哥自己想想!”先前的警察故意制止了同事,又语重心长地说:“老花啊!你这样一声不吭,你以为是害我们啊!你是害你自己!你傻啊!你不说话,我们工作就无法开展,我们没了线索,你的仇家就继续逍遥法外,他们不落网,你以后能太平?他们要是卷土重来怎么办!?人家都是行家,你以为你门口的那些人能保护你!?枪一响,谁不跑啊!你躲过了初一,你还躲得过十五吗?”
花将抽了抽鼻子,没说话,重案组的人心里一喜,有戏了。
“你想想王巧儿和姚志远吧,自己考虑考虑!我们走了!”几个警察故意站起身要走。
“慢着!我说就是了!”花将权衡利弊之后,终于开口了。
花将把下午的遭遇给警方描述了一遍,但该隐瞒的还是隐瞒了,他只说自己是被一个杀手所伤,坠楼后,自己忙着逃命,所以饭馆前面的火拼他并不清楚。其实他一到了医院,手下就报告,要不是罗强及时赶到,打乱了杀手的部署,自己早就没命了。
“那你想想,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吗?”
“老大!我真要知道他们为啥要杀我!我就不出门了!自从王巧儿死后,我一直在家待着,哪儿还敢得罪什么人啊!”花将说得倒是实话。
“你以前见过那人吗?”
“没有!”花将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冥冥中又感觉到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杀手,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重案组讯问完之后,结合花将的叙述和目击证人的调查走访,初步判断枪击花将的凶手有三到四名左右,并且分工明确,手法老道,但身份不详;另一方,很可能是江北区黑道的金牌打手罗强,
次日,W市公安局向全社会公布了几名犯罪嫌疑人的模拟画像,希望人民群众能够提供更多的线索。
凌晨一点,重案组找到了一辆被遗弃的空面包车,车内有大量血迹。
凌晨五点五十分,就在全市关卡接到指挥部统一命令,六点正换岗时,W市西北郊区的一个哨卡突然传来消息,一辆外地货柜车不服从检查,高速强行冲卡,大批公安驱车追赶时,货柜车内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冬天的晨光总是姗姗来迟,一股血腥的寒雾浮过,天边露出了一抹光辉的红色,很灿烂,也很新鲜。
对活着的人来说,新的一天开始了,对黑子来说,这条冰冷不平的水泥路是他人生的终点,他再也见不到这里的日出。
黑子身中数十枪,仰面躺在了地上,身子摆了个奇怪的姿势,下面一片鲜红,他双眼睁着,却格外平静,也许是太累了,想休息了,陪他走到最后的只有一把微微发热的手枪,枪里没了子弹。
唯一欣慰的是,他黄泉路上并不孤单,一个肝胆相照的兄弟与他结伴而去。另一个半个月都昏迷不醒。
昨天,黑子和两个兄弟离开老曹以后,并没有着急出逃,他知道现在全市的公安都在找他们,现在盲目动作,只会自投罗网。
三个人先去商场买了几套衣服换上,买了地图,又弄了大量的熟食,以便往后几天路上使用,如果他们想尽快冲出W市的话,就必须避开所有的大路大道,改走乡野间的小路,这样一来,一路上就很难找到吃的,所以他们必须有所准备。
白天露面风险太大,三个人进了一家私人录像厅,里面很暗,也没人注意他们,三人买了通宵票,找了个靠边的位置睡下了,养精蓄锐,准备午夜以后,再想办法借着夜色突围。
几个人一觉醒来时,已经凌晨一点,屋里好冷,大家都没睡熟,眼圈有点肿,布满血丝。
黑子和两个兄弟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走出录像厅,天空无星,万籁俱寂,偶尔一个下夜班的路人走过,带起一串“吱吱”地踏雪声。
“黑子,现在怎么走?”一个兄弟问到,
“我们不能直接南下长沙,先往西北走,离开W市到临近市县,再转火车兜回来,绕一下以后,再到长沙,现在想办法到城郊再说!”
黑子几个走街串巷,三条长长的黑影一路上时隐时现,终于,几个人停在了一辆昌河微面旁边,一个人使劲碰了碰车,车没响,又左右看了看,开始动手了。不到五分钟,微面门被打开,几个人闪身进去,一阵寂静过后,车亮起来了尾灯,一溜烟走了。
四轮飞转,黑子他们一直沿着路标向西北驶去,没出市区的路上还算顺利。遇到的关卡,武装的军警们优先盘查营运车辆。
一个兄弟开车,黑子和另一个坐在最后一排,枪别在腰上,两把砍刀用报纸包好,塞在了座位底下。
“真没子弹了!”黑子看了看弹匣,“没事,估计今晚还用不到!”兄弟安慰着,
快到城郊边界时,车顺势拐进了一个狭长的土埂路,路上积雪没融化完,一半冰一半泥,微面像个瘸了腿的老太太,一步一歪地艰难行进着。
走了五六十米,车实在走不了,路越往前走越滑,三个人只有带好装备,弃车徒步行进。
还好,前面不远就是一个村子,借着微微的夜光,村寨的轮廓出现在大家眼前,几个人加快了脚步。
黑子的心情开始轻松了,只要穿个这个小村庄,估计再往前走没多远,就可以走出W市了。
心一松懈,脚步也加快了,几个人刚走到村口时,一个兄弟对一堵断壁上一指:“黑子,你们看!”
几张通缉令赫然贴在墙上,上面正是几个人的模拟画像,虽然和真人只有几成相似,但大家还是吓得不轻,
“妈的,动作真快!”黑子惊出一身冷汗,老说公安反应迟钝,一旦真遇到大案了,真他娘的利索。
“快走!这里也不能久留了!”黑子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应该没事的!上面的画像又不太像!”一个兄弟自我安慰,
“少罗嗦,快走!”黑子也说不清,总觉得有不祥的预感,
几个人刚走几步,旁边的院子里突然响起狗的一阵狂吠,这狗一叫,带着周围家的狗都叫起来,连续不断地“汪汪”声惊醒了几户人家。
突然,黑漆漆的前方,闪过几道光柱,五六个村里的治安员拿着手电疾步向这边走来。
“什么人!?”那边有人发问了,
“怎么办?”
“你们先撤出村外!我断后!”黑子打开了枪的保险,
两个兄弟转身快步离去,一个人一不小心被根断树枝绊了一跤,惊得四周的狗吠声更大了。
“什么人!站住!!听见没有!”治安员们的责任心很强,都加快脚步追了过来。
“快撤!”黑子一声招呼,三个人像受了惊的野兔一样,往回逃窜,他们身上带的东西太多,后面的几个治安员又穷追不舍,双方的距离越落越近,
眼看只有四十多米时,黑子转身一枪,“叭!”的一声枪响划过夜空,一团火光高速地穿过追赶的人群,飞到了后面的田地里。
“他们有枪!”“快报警!快!”治安员们呼啦一下,全爬在地上,互相叫喊着。
黑子三人慌不择路,跳进田地里,一路狂奔,刚跑上大路,一辆货柜车亮着大灯从远方驶了过来。
村庄那边隐约传来的叫喊声是越来越近了,人数也越来越多,
黑子一咬牙,站到了马路上,一抬手,枪直逼货柜车驾驶室:“停车!!!快停车!”
货柜车一个急刹,地面留下长长的黑色痕迹,斜斜地停在了路的当间,司机吓得呆在驾驶室里,不敢乱动,双手高举。
两个兄弟冲上车,两把刀架着司机,连拖带拉的把他赶下车,扔在了路边的田地里,三个人上车就往城外冲去。
他们哪里知道,几公里外设卡的公安已经接到村庄的报警,开始向这边火速集结。
几分钟后,高速行进的货柜车和公安们遭遇了。
“黑子!咋……办……!”一个兄弟声音颤动起来,
“冲!我****奶奶!”黑子圆睁着眼,一脑门的汗珠,眼前一片警灯晃荡着,
开车的兄弟一咬牙,把油门踩到了底,货柜车冒着黑烟,像一只发了疯的犀牛向警察们冲过来。
转眼间,货柜车的白晃晃大灯就照到了警察们的眼前,
“闪开!”警察们跳到了路旁,有些狼狈。
“轰”的一声巨响,货柜车猛地撞开了两台阻挡地警车,顿时火光四起,残片飞射,玻璃茬子散了一地,破胎器也没能挡住货柜车,几个钢轱辘在地面上拉起绚丽的火星。
“追!”剩下的几辆警车加大马力,带着啸声追了上去。指挥部发达了死命令,如有反抗,就地击毙!
两部警车很快就追了上来,一左一右地夹击货柜车,几次想超越过去,黑子他们没给警车机会。
“快停车!你妈的!停车!”一个警察歇斯底里地喊话,回敬他的是一声枪响,
“操!打!死命的打!” ,两车军警的车窗里伸出了数把微型冲锋枪,“哒哒哒……” “哒哒哒……”一阵猛揍,子弹倾泻而出,像几条火龙一样飞滚过去,打的货柜车侧面千疮百孔,钢轱辘也越跑越烫,一颗子弹穿过钢板,打中了开车兄弟的左腿,他脚一软,货柜车像一个喝了酒的醉汉,终于失去了平衡,“咚”地一头撞到了路边的一个歪脖槐树上,顿时浓烟四起。
两个兄弟立刻被惯性摔出了窗外,重重地砸在坚硬的路上。
黑子挣扎着从破碎的车窗爬出,蓬头垢面的,一脸血污,想站起身,却没了力量,身子斜靠在槐树上,拿枪的手无力的垂着,枪里早已没了子弹。
“放下枪!别动!”全副重装的军警已经团团围住了他。
黑子咧着嘴笑了笑,一口污血从嘴边滑落,他双眼望着刚刚发白的天,一只麻雀停在了头顶的枯枝上。
曹哥!兄弟先走一步了!黑子刚一抬手,十多个枪口冒出了火光……,黑子仰面倒下了。
离他不远的地方,另一个兄弟的身体正慢慢变凉,最后一个兄弟不知死活,警察们围了上来,“这个还有气!快叫救护车!快!……”
一间有些破旧的发廊里,两个彪捍的男子合衣而眠。
时针刚刚指到六点,“啊!!”老曹喘着粗气从梦里惊醒,“曹哥!怎么了!”老五也从按摩床上坐起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并无异常,“我梦到黑子他们出事了!”老曹声音有些哽咽,老五没说话。
老曹推开窗户,向西北方向眺望,天边出现一抹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