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洼反复看着那一句“田间栽种约十五天就能出苗”,果然书一定要细读,细读才能发现许多玄机。李洼在细读之下总算察觉了言外之意,首先是“约”十五天,就是说不一定,可能提前也可能延后,当然李洼只能想到延后。然后“约十五天”的前提条件是“田间栽种”,自己是将之种在山上,条件不一样效果肯定也不同!想到这里李洼就释然了,也终于露出了笑容!李洼兴奋地把自己的见解告诉红梅,红梅笑着说:“你说得都对,在等几天吧,过几天就能长出来了!”李洼看出红梅有点儿敷衍的意思,热情被浇灭了不少。但热情虽然消退,希望却越来越旺盛!
希望再度被唤起的李洼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待,这番苦等与等车等人不尽相同,却也有很多相似之处,都让人心急如焚急不可耐!
又过了大概半个月,甘草苗总算破土而出了!这注定是一个不一样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主要是活在今天的人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当李洼不经意间看到第一株苗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像中那般狂喜,他甚至以为这只是一株野草!李洼只瞥了一眼就继续往上走,走了几步一瞥之间又发现了几株“野草”,这才引起李洼重视,他只觉得心底的弦像是动了一下,然后问自己:不会是出苗了吧?
李洼如履薄冰般走了过去,心里直打鼓,既期望又彷徨,想走快一点儿吧脚偏偏又不听使唤,只能一步步慢慢靠过去,心里怀疑是不是的念头压也压不下去!
李洼颤颤悠悠蹲了下去,如果现在有人能看见他的话,肯定不会把他看成稻草人!李洼先是抚摸了脆嫩的苗,一滴露珠从它尖尖的头上慢慢流到了脚下。李洼只稍微碰了碰就赶紧把手指移开,好像在害怕什么。李洼首先将自己看到过的野草全都回忆了一遍,然后欣喜地告诉自己:都不是!然后他注意看了苗生长的位置,这一次他几乎尖叫着告诉自己:是,是,就是它!李洼清楚的看见,它的确生于自己挖的坑里,而他也清楚的记得,种子就种在它的正下方!
李洼跳了起来,想说点儿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类似“啊啊”之类的感叹!他像一个疯子一样在山坡上跳动,更像是个逮到猎物的原始人!李洼独自欢庆了至少有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山坡上原本其乐融融的飞禽走兽被他吓得踪影全无,李洼当然没有听见灌木丛中窸窣地响动,他完全迷失在喜悦之中。冷静下来的李洼一层“阶梯”一层“阶梯”的察看,他仔细数了数,种了种子的五百一十三个坑里,有四百八十九个都出了苗!这个数据已经让他欣喜若狂,更为关键的是每株苗看上去都很健康!已经没有任何举动任何言语能表达李洼心中的狂喜,他只能选择一路跑着回家,将这一好消息带给家里人!路上只要碰见了人,李洼都会停下来与他们分享自己的喜悦,于是全村都知道李洼成功了!村民在感叹之余都觉得人理所当然,在他们的印象里好像没有什么事是李洼做不成的!
听了李洼带回去的好消息,家里人都跑到山上去看了个究竟,然后一家人和李洼一样陷入了疯狂的喜悦!晚上红梅特意炒了一桌子菜,李父与李洼再度举杯痛饮,高兴之余红梅也跟着喝了几杯。红梅一直希望李洼能务实一些,在此之前她和其他村民一样,一直觉得李洼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实在太可笑了,而当李洼成功之后她也和村民一样,觉得没有李洼办不成的事!而能把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变成现实,谁又能说不是一种务实呢?红梅笑了,笑得很浅,但她却比李洼更加开心!
之后幼苗逐渐长高,李洼像是照顾李雷一般再照顾它们。过了大概四个多月,它们已经长到了十多厘米!李洼每天那根尺子去丈量它们,一分一毫的成长在他看来都是喜人的收获!
不过李洼并没收获永无止尽的喜悦,就在甘草已经长到十几厘米之后,它们突然固执地停止了生长!
李洼是在一个多星期之后才意识到这一情况,他每天都量,头几天他一直觉得很正常,毕竟长到这种程度再往上长应该会慢一些!可过了一个多星期它们非但没有再接再厉,反而在慢慢变矮!原先向天空伸展的叶子突然开始往地上垂,像是到了弥留之际,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李洼这才慌了神,不用翻书他也知道这肯定是出了问题!李洼阵脚一乱家人就变成了无头苍蝇,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红梅提议洒点儿肥料试试,李洼断然否决,说现在这种情况在洒肥料非把本来就奄奄一息的甘草烧死不可!红梅虽然不太相信但也不知如何辩驳。李父说浇点水试试,李洼几乎是愤怒地说甘草怕水!一家人见此情况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洼东奔西走,自己在一旁干着急!
李洼翻遍所有书籍也没找出原因以及治愈的办法,他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具体的表现就是脾气暴躁了许多。李洼把一位老中医带到山坡山,老中医把弄了几棵甘草,然后风轻云淡地告诉他:没用了。李洼差点儿没哭出来,他几乎央求着让老中医再看看,想想补救的办法。
老中医仍然告诉他:没救了,不信你挖一棵看看,根肯定没长出来!
李洼颤抖着挖了一棵,果然如他所说,药用部位的根茎与草根无异,大约只有成人食指那么长,也不是书上说得圆柱形,干瘪干瘪的。
李洼捧着它木然地坐在了地上,欲哭无泪。
老中医告诉他,这药用价值已经很低,就算把这一片全都卖出去了,只怕也赚不回一包肥料钱。
这等于是变相提醒李洼想想成本。近乎崩溃的李洼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虽然他把花出去的钱都一笔一笔的记了下来,但他不敢去做一个简单的加法。
得知李洼失败之后,村里许多人都说:“我就知道他搞不好,人呐八字生定了,命好乱搞都好,命不好再怎么折腾都是搞不好的!”
李洼一连大醉了几天,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醉醺醺的一身酒味,而他不管走到哪里,红梅都紧紧跟在他身后。许多人都曾看见东倒西歪的李洼红着眼睛破口大骂,要红梅离他远点儿。红梅每次都会顺从的停下脚步,隔出一段距离之后再度跟上去。
人们再也没有在山坡上看见过李洼,反而能经常看见红梅。
每次李洼回家之后红梅就会出现在山坡上,谁都知道她想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毕竟甘草还没有化为枯草。她希望可以让它们起死回生。但结果仿佛就真的已经是命中注定,既然已经注定,不论是谁都注定无力回天。红梅只能趁着它们还有最后一口气赶紧把它们卖出去,她找来了药材收购商。和老中医说得一样,这一山坡的甘草居然不值一包肥料。
红梅无奈地叹口气,扬起锄头挖掘。
谁都没想到这一天李洼也会出现在山坡上,而且以一副正常的面容,他身上没有酒味,虽然沉默寡言但精神还是很清爽。
李洼来到山坡之后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他问红梅:“价钱谈好了?”
红梅从他到来就一直惴惴不安,听他这么问也只能点点头。
随后李洼又说了第二句:“嗯。挖吧。”
红梅不敢动,她看不到李洼的内心。
李洼弯下腰扬起了自己带来的锄头。红梅一直在后面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泪如雨下,随后她也再次把锄头举了起来。
两人把根茎剪下来给了收购商,一个微微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
收购商看着他们眼神很复杂,给完钱之后他感叹似的说:“唉,这里不适合种甘草,就当捡了个教训吧!”
随后他又说:“这土质恐怕只能种罂粟,别的都长不了!”
红梅一直看着李洼,这一瞬间她看见李洼眼中放出了光芒。
不过李洼没有说话,光芒也一点点黯淡下去,然后他的眼睛变得和其他村民一样,了无希望。
红梅随口问了句:“罂粟是什么?”
收购商明显有些慌张,摇头晃脑地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就随便说说。”
红梅:“你都随便说了,怎么又没什么。到底是什么,我也就问问。”
收购商往四周环顾一眼,压低声音说:“你可别跟其他人说,我就是突然没管住,不是成心的!罂粟就是鸦片,也可以当药,价钱也高,而且哪里都能长!”
红梅一脸无所谓地问:“哪里有种子卖?”
收购商脸色立马变了:“这我可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说完提着甘草匆匆忙忙地走了,一路上不断回头看红梅,眼睛里竟有些惊恐。
李洼柱子一般站在山坡上。
红梅走到他面前说:“我们想办法搞点儿罂粟种子,种点儿吧!”
李洼倒是没表现出恐惧,全是惊讶,他没有说话,扛着锄头走了。
晚上红梅又说要种点儿罂粟。
李洼这才小声问她:“你知道罂粟是什么吗?”
红梅点点头说:“知道啊,那人说了,是鸦片。”
李洼又问:“那你知道什么是鸦片吗?”
这回红梅摇了摇头。
李洼咬着牙齿压低声音说:“就是大烟!”
这回红梅明白了,她小时候父亲曾跟她说过解放前村里一个财主就是因为抽大烟抽丢了万贯家财。
红梅说:“哦,那会上瘾。”
李洼抓住她的手说:“岂止上瘾,那是犯法的!”
红梅不相信地说:“那么严重,不是说也可以做药么?”
这回李洼无言以对了,神态也在瞬间有了转变。
红梅抓住这瞬间的变化,说:“都可以做药也不全是坏处吧。再说了我们就种一年,那人说了价格不低,咱们多种点儿应该能赚些钱,赚了就不种了,去干别的!”
李洼有些担心地说:“要是让政府知道了可就完了!”
红梅:“政府隔咱这么远,一年也难得来几回,咱们种远点儿,就去村子后面的山谷里找块荒地,那边很少有人去,就算去了他们也不一定认识啊!”
李洼有些心动:“这种子也买不到啊!”
红梅笑了笑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那收购咱甘草的人肯定有!”
李洼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然后就不说话了。
红梅看在眼里心里的石头总算也消失了,她知道李洼已经开始盘算整个计划,用不了多久那个生龙活虎的李洼就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红梅提议种罂粟本就不是冲着赚钱去的,她只是想给李洼找点儿事做,只要李洼有目标有希望,他就是那个最有活力精力最旺盛的人。红梅只希望李洼永远都是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