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留我在外面,我一时又有些想不通了,仿佛他知道了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接下来是不是应该问他些什么,也不知道如果问,又该问什么。齐叔跟我说过这个路掌柜,来自肃马城,一个东边的大城市,都说他是见钱眼开的迷财鬼,但是东西方向人缘却很通达,和东来西往的客人,做了不少的生意,齐叔答应等我眼睛好了,就可以跟着他见见世面。以前下山,齐叔都会叮嘱,一定不要用任何功夫,如果路老板知道了这些,会给他惹上麻烦。我决定还是什么都不问的好。
“来拿着上山吧,离营帐远点从后面绕山沟走,这贼官兵比强盗还不好对付,回去跟我向齐白鬼问个好~!
我如释重负,原来他并不知道我们的变故。只是我也纳闷,他为什么没有问我从哪里来,如果从镇上回来,为什么没有买任何东西。算了,这些事情还是日后再想吧。谢过路老板,走了很远回头发现他还在那里看着我,就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去。
从我眼睛能看到起,我发现了许多以前没有发现的东西。下口村老人家眼神的慈祥,大哥满成良眼神中的猜忌,满成义眼神里的淳朴热情,大嫂眼睛里的胆怯和娇羞,还有小孩子的清澈。这些竟然都无法掩饰,眼睛居然这样神奇,路老板眼神中满是看不懂的东西,有坚定,更有沧桑,那齐叔的眼神里有什么呢?
跃上西山顶,我已经听见玉龙山寨那边的角号声,是收寨门的时候了。以前回家也总是第二天的这个时候。我拿出路叔叔给的袋子,几个青稞馒头,还有一个纸条:化生重生,飞瀑地宫。岁寒春至,息生无生。
化生重生,飞瀑地宫。岁寒春至,息生无生
这几个字,是我认得的,齐叔自幼教我另一种文字,那路老板自然不会认得,而能写这些字的并且是我知道的只有一个人:齐叔!
18年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像如今一样想这么多的事情,我的回忆异常混乱,有许多事情我认为是我经历过的,但是我却又能想起一些冲突的没有经历过的事。
我记得我没有去过市集,没有出过山谷,我也记得我去市集跟齐叔遇到他的故人,好大的周旋才得以脱身。如此种种矛盾的记忆,到底为什么?
钟林峰转眼已在身后,当脚触忘生崖,面蒙息升顶山雾的那一刻,一种死寂的感觉笼罩着我的内心。
石门洞开,阴冷的气息从室口萧瑟的涌出来,3个房间都被寒光石照亮着--我没有见过的却日日陪伴我的那晶莹的光,那么美丽,在我的记忆中却只是每个屋子用于开门的光滑的石头。
寒光石需要用至冷的内息匹配才可以打开,现在每道门都是开着的。
我小心的通过石门,在第二层的门闸口,寒光石下静静的坐着一个人,石门仍然紧紧的闭合着。
我仔细端详那个没有声息的男人,周身冰洁,面色泛着青蓝。在我轻触他肌肤的一瞬间,冰块碎裂的声音在石室回响起来,似乎有很多东西碎裂一般,回头的一瞬间,那一堆衣服已经成为一个空架子,冰块从衣袖和裤腿里漏了出来。
脑海中恍然掠过一个场面,一个慈爱的老人也是这么在我面前留下了一身空衣,我的双手摸到的只有碎裂的冰块。
我双手摸着寒光石,打开了石室的第二层。当飞瀑的风扑面而来时,我知道,这里也已经有人来过了。因为有风就证明飞瀑那边的石门也被打开了。
想要来到石室的第二层,必须修成冰狱绝,一层的3道石门每层的寒光石都可以吸走人身上很多的热量,连开数门生息也就被耗尽,但是内息冰冷就可以匹配寒石,片刻之后门才会开。我明白了,刚才被冰解的人,是被人利用做了开门的钥匙。而内息不匹配的情况下,一个人能受得住寒光石的反馈打开2层,必然也是有些功力的人。只是2层的石门打开之后,片刻自己就会关闭,进来的人要么打开飞瀑石门离开,要么就是进到了3层!
我赶忙冲向齐叔平日休息的石室,那边是通向三层的密室口。密室紧闭,石门的镜墙上映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个人是我吗?我把手按到墙面上,我看到了我们四掌相击。眼前这个人面色玉白,颧骨清削,剑眉冷嵌,且满脸忧伤,眼神空洞,唇上还有两道细致的青绒。我回想起满成义的样子,又想起他大哥的样子,都是一张略黑的脸,自己居然这么白皙细致,比他家的大嫂子和小墩子还要嫩气的样子。
镜子里似乎看到齐叔在我身后,对我说:“小子长大了,已经长胡子了!哈哈哈哈!”我立刻转身,空空洞洞,什么也没有。我划身过去关上飞瀑的石门,外界的水声戛然而止。然后再回在镜墙前细看,只有我自己。我把手掌再次按上去运用冰息想打开石门可石门一动不动,平时都是和齐叔2人之力打开这道门,我使出浑身的内力去推时,镜面竟生出潮雾然后又散开,隐约映出背墙上的一些字:化生重生,飞瀑地宫。岁寒春至,息生无生。我回头看背后的墙壁什么也没有,再拿出字条居然也变成了空白。
化生重生一定是化生诀的效果,也正是我断了经脉却能安然活着的原因,可是当时在下口村,那书我只翻了一页就放下了我是否学尽了全部也不知道。飞瀑地宫又是什么意思呢?
站在飞瀑水帘下,这水声深邃却不震耳,这么多的水的冲下山崖,撞到岩石上,为什么脚下都没有震动?以前看不到也不去想,此时看到了的确困扰了我。我皱紧眉头,睁大眼睛,沿飞瀑跳了下去。上边是忘生崖,我已经跳过一次,这一次我要清清楚楚的跳下去。
迎面的气流几乎把我再次吹起,片刻滞空之后,我向下滑翔,迷雾散开看到下面情景时顿时惊呆了,我已经来不及收身的一头扎向冰面,然后一切都不知道了。
模模糊糊感觉自己在冰里慢慢的前进,手脚完全没有知觉的缓缓前进,眼前视野逐渐开阔起来。。。一幕无声的景像:
大雨将至,雨龙寨渡口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一个中年男子背着一个昏迷的孩子,对一个船夫千恩万谢以后,船夫答应冒着风浪带他们前往风忧岛。我意识到这是6年前齐叔带着我。
我看到齐叔跪在风忧岛的一处院落前抱着我向里面人求救。一直在跪着说话,但是没有人出来,当拿出一个玉牌的时候,里面一个年轻的女人走了出来收下了玉牌进了屋。屋里有一个老头,面容憔悴但看到昏迷的我时,显得异常的激动。几番交流以后看到载我们来岛的船夫被带了进来,我看到善良的船家被那年轻女子用毒烟迷惑,然后拿出刀子要剖心。实在看不下去了,我用尽所有的力量,冲上前去制止....
幻象消失了,我深深的跌进水中,并沿着水的流向漂游过去,久久没有尽头,水流越来越急越来越急,直到把我卷出一个洞口,我到达的地方居然是密室3层的暗河,我熟悉那个湍急的出水口还有那些可以释放出宁心香气的食暗木。
可是我该怎么出去呢,第三层是齐叔静养才来的地方,我从来也不能自己进来,那门我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
之前的幻象更无法解释,我心急如焚,我已然也不知道岁寒春至,息生无生又该怎样去解释了。我不知时日的在这里摸索着,一次一次尝试打开石门,最后筋疲力尽。最后的办法只有用水息术,跳入暗河。一直漂下去。
我希望自己能从下口河出去,可是在暗河里漂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开始害怕也许是一条不归的河流时,我感到水温慢慢的温和起来。
下口河温水口,我循着水温游了过去,暗河大股的水流依然在往另一个方向流着,不知道最终会流到什么地方去。
当我上了河岸,又是一个黄昏,发现这里的雪已经全化了,下口河的冰都已经解冻。这里的冬天已经结束了。这时间到底...顾不上想那么多了。我相信这些谜团终会解开。
赶紧去下口村,先好好把化生诀翻阅一遍。肚子一阵抽搐,唉,好久没吃饭了!!
人生有时候让人觉得苟活下去,才可能找到意义,这就是我现在的写照,活在梦于醒之间,齐叔远了,颜婆婆远了,但是我相信江湖近了。
黄昏的下口村,寂寥的炊烟和寂寥的狗吠声,没了上次来时隐约的人声嘈杂。
此时的我比上次懵懂来此,已经变得多疑多虑起来,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上次离开的山脚许多树木被砍伐了,村子更是安静了很多。
我轻轻扣着满家的大门,听到一个轻细的脚步声走近前然后里面人悄悄的从门缝朝外探看着。
我本想说我是谁,又想起我连名字都没有给这家人留下。
“我是齐颜,前些日子,哦不,是前冬老先生曾经救过我的命。”我答过了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不觉的叹了口气。
里面无声的打开了门,面前这位大嫂略带忧伤的看看我:“进来吧,整个家里就我和孩子在了,一听门响总有些担心。”
这是大哥满成良的妻室,上次见过,只是没有说过话。她把我让进客堂坐下,倒了水,然后招呼孩子出来,“墩子,叫叔叔”
我把孩子抱在腿上,这大红的脸蛋子,看着很是可爱。
“大嫂为何担心?家中其他人呢?”
“你走那天,原以为是官府查丁勘户,其实却是征兵的日子。我丈夫当天就被编队征走了,小叔子年轻气盛居然也偷偷的报了名,老丈人担心两个儿子的安危就以铁匠和伙夫的技艺做了勤后。客人一走约有两月,家人离开也有42天了。”
“大嫂一定思念亲人吧,日子算的这么清楚,可是老先生为什么会放心留下你们母子在家呢?”说完这话,腹中的饥肠也跟着哼唱了一段。我更是惊叹,我居然离开了这么久。
“我去弄些吃的来”嫂子笑着看着我,开始整摆桌凳,“我本家出自雨龙山寨,自己打小随寨里师傅习得一些武艺,丈人知道,所以并不挂心。”
吃饭间一来二去的聊着,而我像一个初涉世事的孩子,民族地域文化各种问题问了不少,我发现嫂子知道的东西远比满老先生甚至齐叔要多很多。也或者,从我眼睛复明走出祁丰山开始我才知道了好奇,才开始真正认知身边的世界。
嫂子叫雨纱姆,这个姓氏是正宗的雨龙族人,属于雨龙族西支雨字血脉。5年前嫁入下口村只为了报恩,早年她老父亲贩卖香料去中廷都,却被扣压了3年,后中廷都新都王篡得大权举行庆典,大赦都城,她父亲便靠要饭颠沛流离到离山镇,重病在身的老人被满成义父子相救,并资助他回到了山寨。时年满成义刚15岁年龄太小,所以雨纱姆化了家名并以当地人身份嫁给了满家老大满成良。
下口村是离六坝驿最近的边村,历史上离山镇,下口村作为一个关隘区域,连通东边的雨龙族各个区域与西边的中廷都国,泽秋国,西海都国,各个区域贸易往来。中廷和雨龙族历来不和,但是又依赖东边的香料奇石等物产亦战亦和。自从6年前中廷都新王掌权后,不再限制雨龙族和中廷的往来,一心治理都国内部的矛盾。只有在去年冬天以怀疑雨龙山寨有盗墓贼匪盗取中廷灰熊山国墓为由,开始在边境设卡增加兵力,针对西边雨龙山寨。谁知战争也由此很快的便开始了。
原来,我本身也是雨龙族人,大嫂在上次我来时就看出来了。我周身散发着雨龙族人都可以感知到的雨脉乌濛脉和龙脉混血才有的寒血气息。这在雨龙族是身份的象徵。只有混血的族人,才能修习到祖先遗留下来的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