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闲差
鸟鸣树梢头,风过秋冬乱。坚城心中破,处处可笑叹。
我是莫名,我最近有个心愿,就是回湖幽一趟,一转眼出来一年了,甚是想念家中的打铁铺,也想回去和我爹一起拜拜家里供奉的火神。
从倭营中被抬出来后,我就没到战场去过,我当时没感觉到,直到事后才知道自己断了几根骨头,掉了几块肉,不过还算走运,胳膊、腿都保住了。
俞家军确实在那次敌人袭击前,做了精心的安排,才大败敌军,俞将军把新创的蛟龙阵也用上了,后来我打听,知道事先无人报信,我更确定刘小爱是倭寇的事实,不过这无关紧要,因为都过去了。
我于是安心呆在了伤兵营,俞将军和俞袖都来看过我几次,俞将军还说等我伤好后给我个“先锋官”当当,后来他们因为战事吃紧,倒少来了,只有野猫子除了烧火做饭,没什么其他事情,经常提拉着些好菜饭来看我。
我对他拿来的这些好菜饭实在没有多大兴趣,只是我很喜欢他来看我,陪我聊天。
我从野猫子那得知,俞家军的先头部队正在海边同倭寇作战,连连得胜,倭寇的日子不好过,恐怕得回老家。
我听了心里也是无比喜悦,心想,让这场战争早点结束吧,老打下去,死人太多真是罪孽。
“莫大侠,你现在是不是也不想打仗了?”野猫子忽然问我。
“不想了,因为我死去的人太多了,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我心里真累,如果早知道这样,我就老老实实地看看粮草,或者干脆不来为好。”我深叹了一口气,说道。
野猫子听我这么说,沉思良久未吭声,最后他看着我眼睛说。
“莫大侠,你杀的都是敌人,你不必自责,你做的一切都是在抗倭,你是个好汉。”
我点了点头,野猫子憨笑了几声,把饭菜留下,客套了几句就走了。
虽然我伤得比较重,但好歹不是致命伤,加之心里平静很多,恢复得比较快。在养伤的这段时间,我无事便看看军队训练,俞家军不打仗的时候都在习练“蛟龙阵法”,随着领头的喊:“潜龙勿用,飞龙在天,见龙在田”等口令,一组小队十余人不断变幻着阵形,我看了半天,不禁感叹这阵可谓精妙,进攻和防守转换都很快。
俞家军胜仗是越打越多了,春儿却生了病,听俞袖说,春儿昏迷了几天,都在说胡话,老是喊“干爹,快跑,快跑。”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安静地躺着,像睡过去一样,我心想,这世间烦恼太多,她这样未尝不是一种快乐。
我的伤好后,也没接受俞将军给我的先锋官任命,就提出去看粮草库,因为我实在无心再到战场上杀人,俞将军开始一句“洒家不同意”不答应我的请求,还是俞袖出来帮我说了好话,俞将军才黑着脸勉强同意。
管粮草是个很清闲的事情,基本没什么事干,我每天清点一遍仓库,然后和军中来取军需的人交接登记一下就可以了。
粮草营里有我的熟人,油头,油头打仗的时候被砍掉了一条腿,实在没办法,也在粮草营做事混日子。
油头在这里比我混得熟,也亏的他在,我很快便跟其他人混熟,再加上他油嘴滑舌,把我吹得天花乱坠,说我有多厉害多勇猛,搞得其他人都有些寒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做事也不困难。
粮草营生活无聊,我看油头天天跟其他人赌钱,玩骰子,我也参加着玩,我开始只图过瘾,每次都要输到底朝天才罢手,一段时间后大家似乎都不愿带我玩,我很纳闷,我给你们赢钱你们还不带我玩,是啥道理。
还是油头跟我说,你是头,每次那样,大家都不好意思赢你。你要有输有赢,才能玩得开。
我听了这话,心有所悟,便开始研究起了骰子,我天天摇,天天听,一个月后基本能够想摇多少点就能摇多少点,猜点数也八九不离十,再上赌桌,果然赢得比较多了,不过我是为了图快活,基本赢多少便吐多少,所以每次弟兄们开赌桌,都喊我,我又逐渐学会了推牌九和打麻将。
我每天这样的过,冬天过到春天,春天又到夏天。
俞家军的战事也是节节推进,我们从宁波到余姚,转移了好几个地方。油头跟我说估计用不了多久,战事就会结束,倭寇们就会滚蛋了。
“头儿,仗打完了,你和我一起回乌镇么?”油头问。
“我不回那里,我想回家乡。”我叹了口气,说。
“为什么呢?你在乌镇住熟了,又是镇上的英雄,再带着军功回去,在衙门谋个好差事也不难。”油头说。
“再说吧,乌镇那有我最多怀念,不过经历多了,我有些累,想回到家乡和我父亲一起打铁。”
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拿出了一壶酒,自己喝了一口,又递给了我。我笑了笑,拿起来灌了几口,就还给了油头,油头仰起头想再喝几口,摇了摇发现没了,看我在笑,也忍不住和我哈哈大笑。
2、 押送
日子还是平静地过,我每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地做着粮草营的事情。
又过了一段日子,俞将军要俞袖出嫁,嫁给当朝太傅陆柄陆大人的大公子,俞袖不乐意,但是父命难违,也就答应了,不过临出嫁前一天,俞袖却失踪了,连带着野猫子也失踪了。
这件事情震动了军营,自俞将军以下所有人都非常气愤,我心里不反对俞袖和野猫子的私奔,他们蛮配的,不过他们走的时候并没带上春儿,照顾春儿的重任也就落到了我肩上。
我知道这是件大事,但是与我关系不大,而且军队里发生的大事,一般过一段时间就会风平浪静,可是这次我想错了,一天我终于被俞将军喊了去。
俞将军还是那副威严的让人不敢逼视的模样,我倒没有被他的样子吓着,在战场上呆的时间长了,我的胆子也大了。
“俞袖和那个伙夫的奸情,洒家听人说你事先知道。”俞将军也不客套,开门见山。
“我知道,但他们那不是奸情。”我说。
“大胆,你事先知道怎么不告诉洒家,还敢说他们不是奸情,我看你就是他们的帮凶,没有你,他们也不可能认识,那个伙夫也拐不走我那乖巧女儿。”俞将军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我不是帮凶,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做主,我知道了也不会干涉。”我很平淡地说 。
“小子,你狠,就不怕洒家把你关起来。”俞将军怒火更盛。
我说:“你关吧,我在哪都一样,只要你找人照顾一下春儿那小姑娘,你关我在哪随你。”
“洒家要把你交到京城,交与陆大人谢罪。”
俞将军当时就命人把我捆起,押上了囚车,还派了几个人跟随囚车上路,我依稀辨认出方向,是往东北方。
天黑了,我们在一片树林边停下。
押我的士兵都聚到了一起,点起篝火驱寒气,初冬时节,天气很冷,我身上冻得够呛,但是比起身上的冷,我心里更冷,冷得彻底。
我抬头看看夜空,夜空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我感到自己也很混沌,不过也无所谓了,人道世事无常,命运使然,我一想倒也平静了。
这时一名军士拿着一个馒头走了过来,我一看,是熟人,粮草营认识的,人称“赌来逢”,此人赌瘾甚大,但是赌品很好。
“莫老大,我刚烤好的馒头,吃几口吧!”
我二话不说,用被铐住的手拿了馒头,就大啃了起来。
“莫大侠啊,我告诉你件事啊。”赌来逢把嘴凑到了我耳边,“你之所以被押,是因为俞大小姐毁婚之事得罪了陆大人,俞大人需要人顶罪,只好用你去安抚陆大人,唉,大侠,你是做了替罪羊啊。”
我一听“哈哈”大笑,说:“如此正好,也是功德一件。”
“老大,你这样被冤大头,还笑得出来,咳咳,不跟你说了,让人看见我也要被治罪。”赌来逢说着,悻悻地走了。
我心里反倒不难受了,也许是吃了东西的缘故,我有点昏昏的,不久便睡了过去。
囚车走得还是快的,我坐在车上,一天天的,除了吃喝,就是看一路的景色,天有时下雨,有时天晴,有时风作,时间也似乎从夏天转到了秋凉时分,本来我对这些都没什么感觉,但是因为坐在车上实在没什么事情,我忽然更真切的感觉到自然界的变化,原来自然的变化就跟人的思绪一样,捉摸不定。
3、 意外的逃脱
这一天,我们又走在一树林里,路很难走,很多都被树挡住,需要人拿刀砍出一条路,押送的人叫苦不迭。
“这倒霉的差事,南方那多暖和,我们这时往京城赶,真是受罪。”一个军士抱怨说。
“你啊,就认了吧,我们押人,好歹不用打仗了。”另一个军士说。
这个时候赌来逢凑了上来,趁机插话。
“这我们得谢谢莫老大,多亏莫老大给我们带来这不打仗的福气。”
“要说倒霉,谁有莫老大倒霉啊!立了那么大功劳,拼了那么多命,只因为和那个伙夫认识,就要惹上这要命的事情,人啊,真说不好。”先开口的军士叹了口气。
我在囚车上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有些沉,也有些释然,说不出什么滋味,就在此时,我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不好,大家卧倒!”我大喊,可是已经迟了。
十几枚铜钱从树林里飞了出来,然后我看见几个军士中了镖,还有两人拔出刀站到了我的囚车前,警惕着前方,其中一个就是“赌来逢”,他咽了下口水,很是害怕,但还是紧紧守着我的囚车,我很是感动,这人是真朋友啊。
一道黑影从林中闪出,一瞬间掠过囚车,两个人的头飞了出去。
当黑影停顿了下来,我看清了,此人正是刘小爱。
刘小爱,或者该叫她爱子,她扭了扭腰,妖笑着看着我,
“傻子,我们又见面了。”
“你……”我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惊讶,我不是说过,随时会来找你么?不过你不要担心,今天我不会杀你的。”刘小爱挤吧下眼睛,冲到了囚车前,在我胸前点了一下,就挥刀把囚车砸了,我跌落了出来。
我被点了穴道,动也动不了,刘小爱提起了我,又在我脸上划了一下,就拿舌头舔我的血,边舔还边在我耳边说:“我还没玩够,下次我们见面,希望你不要这样狼狈了,你的穴道过一晌就会开,到时你就自由了。”
刘小爱说罢,拿出了箫,轻轻吹了起来,我听着她幽怨的曲子,心里酸楚难挡,眼泪流了出来,说来也怪,流出了很多泪,我感觉自己舒服了很多。
刘小爱吹罢,砍断了我的手脚链,就闪身进树林,树丛间晃动了几下后,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多了几具尸体,又告诉我这里真的发生过一些事。
等我穴道开了后,我从地上爬起,拾起了一把刀,挖了一个大坑,把军士们一个个抱起埋了进去,抱到一个士兵的时候,那人一睁眼,把我吓了一跳。
“好汉饶命,别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押这趟镖也是不得已。”我定身一看,原来是一直在抱怨的那个士兵,他虽然中了几镖,但都没中要害,只是吓昏过去了。
显然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里回复过来,我也懒得说,抡起手掌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莫老大,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军士一醒看到地上的死人,吓得发抖,就问。
我把大致情况说了下,然后说:“我肯定是要逃命的,你放心,我会到最近的市镇,找人给你治伤,你呢,自己寻个生路吧,我只能做到这样了,如果你不答应,你知道我会怎样的。”
“我听你的,莫老大,以后我肯定也不能当兵了,就跟着你混吧。”
“我还不知道自己以后怎么混呢?怎么带你混,而且我是个逃犯了,以后将亡命天涯,你跟我会受很多罪的。”我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只是吓吓他,真要把他眼睛挖了,火神爷爷会让我瞎眼的,这也是我爹说的。
“莫老大光明磊落,跟着你受罪,我愿意。”
“那好吧,我丑话说在前头,跟着我你要是背叛我,或者去官府告状,我除掉你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冷冷地说道,
“好啊,以后我就是你的鞍前足,马后炮,你往哪,我就往哪。小人名叫钟晋,以后你就是我老大。”
我不再多说什么,解下那匹拉囚车的黑马,把钟晋绑在马后,大步跨上马,辨明方向,骑着马就向西南方向奔去。
4、 钓鱼
走了老半时,我们才走出林子,这时人困马乏,还好这里没有山路,马还应付得来。
我们走出了林子,看到了一个大水塘,水塘边有一个人在钓鱼,我下了马,把钟晋也拉下了马,钟晋身上还插着几个铜钱,这一路上他叫苦不迭,我又不会医术,没有办法帮到他,当然我最发愁的事情是我现在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要去哪,我坐在水塘边上,看着那匹老黑马走到水塘边,喝着水,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钟晋没有像我 一样坐着发呆,我看到他艰难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那个钓鱼者旁边,两人寒暄着,聊得似乎很愉快,最后钓鱼者还给钟晋一根钓竿。
“莫老大,我打听过了,这一地界在皖北蒙城,我们再往北可以到河南,往南可以过颍州,到庐州。我认为我们可以先到庐州,那是我老家,我在那熟,到了那里我们好找出路。”钟晋分析道。
“那我们就去庐州吧。”我说道。
“嗯,老大,你先去挖几条蚯蚓,然后我们钓些鱼来充饥,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好。”
钓鱼的时候,我拿着钓竿发呆,每当钟晋喊提的时候,我就提,就这样不一会,我们也钓了三四尾鱼。
水塘边另一位钓鱼者却一尾鱼也没钓上来,不过他气定神闲,不时捋一下胡须,看到我们钓上来不少鱼,呵呵直乐。
“这个人也是怪啊,刚才我去找他聊,发现他的鱼竿不用鱼钩,只在线上挂一根针,听说我们要钓,就把挂鱼钩的杆子给我们。”钟晋不解地说,“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怪人,我算是见了。”
我没有接话,只是拿着钓竿继续发着自己的呆。
“老大,你没穿蚯蚓啊,难怪这么长时间鱼不上钩呢?快,快,快,把竿子提拉上来,哎呀,你怎么总是慢吞吞的,要急死我啊!”
太阳下山的时候,我们开始烤鱼吃,这一下午我们也钓了八条大小不等的鱼,也够饱一顿了,另一边的钓鱼者收好了鱼竿和钓鱼的东西,也不来拿我们借他的鱼竿,径直就往远处走了,我听见他边走边唱:“梦境逍遥游,化蝶便远走,若求钓中乐,不如用直钩。”歌声很爽朗,我听过很多歌,但都没有这首好听的。
“怪人,连鱼竿都不要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们赚了,以后钓鱼有东西用了。”钟晋那可是高兴坏了。
“嗯,你鱼烤得不好吃。”我说道。
“老大,没有佐料我只能做成这样啊。”钟晋急着辩解道。
“野猫子不用佐料,也能把东西做得好吃。”我说,心里不禁又进入到回忆之中。
“老大,你别提他了,你想一想,要不是他,我们需要受这个罪么?他现在搂着那个俞大小姐,不知在哪逍遥快活呢?”钟晋忿忿地说。
我看着钓鱼人离去的方向,淡淡地说:“野猫子和俞大小姐私奔,以后的日子都得躲躲藏藏的,他们跟我们一样,不会真正快乐,你看那位钓鱼者,他不像我们,没有那么多纠缠在身上,自由逍遥,他才是最快活的人。”
钟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说:“老大,这不像你说的话啊!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没再多说什么大道理,只淡淡说了一句:“吃完鱼,我们就地睡一觉,明天清早我们进城找人给你治伤。”
“好啊,老大,我听你的,你别说啊,这鱼不放佐料,吃起来是腥了点,我们进城也要弄点盐巴、辣子什么的,以后用得着。
5、 医者
蒙城县的城门不高,县城也不繁华,也没有多安静。
进城前,我们到城外的老乡家,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两件棉布衣服,脱下那身囚衣和军服。本来钟晋要我用抢的,但是我不乐意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就只有这样了。
穿上了老百姓的衣服,我们进城还是顺利的,朝廷通缉的告示估计还要好一段时间才会下来,在这之前,我和钟晋都是自由的。
我们在城里随便打听了个人,就问到了郎中的所在。
“真破啊,这房子搁在江浙地区的乡下,都寒酸的不能见人,真想不到在这偌大的县城,还有这么烂的房子。”钟晋在郎中的家门口就抱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