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龙静姝依旧是满身绫罗珠翠,华彩照人,那笑亦是优雅亲昵,仿佛与我三生有幸,x从前见她如此我还可以假意谦恭,此时我已经知道彼此身世,再去看她的笑颜,我竟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秋甜在我身后,急忙搀扶着我:“姑娘!”
大门紧闭,我强做镇定:“少夫人有心了。”
“你我姐妹,不必如此客气,来,我为你备下了接风酒宴。”龙静姝这一句姐妹叫的轻易,我听了心头却有些厌恶,镇定心神缓缓走上去坐在她对面,桌上四菜一汤,一壶酒水,龙静姝摆摆手:“下去吧,我要与妹妹好好聊聊。”
秋甜被人拉了下去,临走急急的叫了一句:“姑娘小心。”
我如何小心?如今竟是落在龙静姝的罗网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为我斟酒,我也不去推辞,待她举杯时我含笑答谢:“多谢少夫人。”
我二人饮尽了杯中酒,龙静姝微微叹息,带着几分媚态看着我的脸:“到底你我姐妹一场,如今有件事情我要请你帮忙了。”
她说的客气,我假意虚礼:“少夫人请讲。”
“父亲。”说完这个词,她很有意味的看了我一眼,一笑:“咱们的父亲去世之前,家财败尽,田产具归常家所有,我与母亲一文不名,几乎流落街头。”她颇为怨毒的看了我一眼,以往种种亲切热络,今日似乎全然不必假装了,被她看了这一眼,我心里一跳,却猛的放松了下来,与她百般虚伪倒不如此时坦诚些来的痛快。
那怨毒只是一瞬,很快她便偏过头去,面染寒霜:“公公收留我母女,我自然是感恩的,只是这寄人篱下受人摆布的滋味……”说到此她停顿了下来,带着几分怜悯和讥讽看着我:“相比文茵你也是清楚的。”
我微微一怔,看着她轻蔑的表情,瞬间明了。在她眼里,我在藏欢阁里度过的****夜夜应该是苦不堪言的,就如同她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滋味。想到这里,不由得想笑,相比于她寄人篱下,我在藏欢阁里也算是如同在家里一般了,没她那样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却也活的自在,人生还真是讽刺,幸与不幸当真不能一言蔽之。
龙静姝不知我心中的想法,兀自冷言:“父亲亏欠母亲,到底也是我的父亲,我不能忍心看他在宗庙之外,何况属于龙家的东西,我不能不替父亲讨回。”说着,她很严厉的盯着我的脸:“父亲对你母亲情深意重,你怎能不帮我?”
我看着她义正言辞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所谓父亲,不过是我母亲画像上的一枚花押,那龙是宗祠后面的一块牌位,他不曾给我留下任何回忆,所谓龙家田宅,我更是不知它们长得什么样,甚至母亲,对我来说也只不过是那一箱子的旧物。
“少夫人运筹帷幄,文茵不过一介烟花女子,如何能成此大事。”我浅笑,低头给二人又斟酒:“只怕文茵办事不利,倒坏了少夫人的大计。”
“呵!”龙静姝拿过酒杯,冷笑着:“我就是知道,你必定是想着嫁入常家便可安享锦衣玉食,因此不愿帮我。”随她想去,我懒得辩驳,她的义正言辞冷言冷语,总结起来也不过两个字“财”,“仇”。
她的财与我无关,她的仇我更是不想牵涉入内。
我喝完酒,举筷吃菜,龙静姝兀自冷笑,我不去答话,她笑了一会,口风突然转了,又回到了从前那种娇弱慵懒的口气:“所幸,我早有准备,在此,先多谢妹妹了。”说着,她竟向我行了一礼,我一愣,欲起身相扶,却发现自己两腿麻痹根本站不起来,待要说话时,也是干张嘴发不出声音,我瘫软趴在地上,看着她冷笑着站起来,耳朵里传来老大的嗡鸣,只看着龙静姝的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两眼也渐渐模糊。
她款款的离去,下人们跟在她的身后鱼贯而出,偌大的宅子瞬间空了,秋甜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冲着我大叫,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说不出,她将我搂在怀里,豆大的眼泪滴在我脸上。
神智渐渐混沌,我仿佛看到常宗饶一身华服执扇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我已经把你忘了,你还回来做什么?”说完,他转身就走,我拼命的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心里一急,眼前一黑。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只觉得身陷一个好大的竹林,浓雾弥漫,林中飘忽着悠悠的箫声,忽远忽近,忽左忽右,让我琢磨不透这吹箫的人到底身在何处。在竹林里走了很久,突然觉得箫声就在眼前,打眼一看,浓雾竟然散去了,林中有个亭子,一个长身男子在亭中吹箫,一个彩衣女子在亭外翩翩起舞,两个人好似画里的两个神仙,我一时间竟看呆了。
不知看了多久,箫声停了,吹箫的男子看着我笑,跳舞的女子也停了下来,笑吟吟的站在那里冲我笑,一边笑一边招手:“文茵,来。”
我心头恍惚,出言问:“你怎知道我的名字?”问着,却忍不住一步一步走过去。
走着,地上有竹笋我没注意,一脚踩了上去,脚踝咔嚓一声,我疼的委顿在地:“哎呦。”
那一男一女仍旧是看着我笑:“来啊,文茵,来!”
“走不动了。”我连连摆手,乞求似的看着他二人:“帮帮我,我扭伤了。”
他二人对视而笑,男子出言:“她不来,便是还不到时候。”
“快帮帮我!”我疼的直冒冷汗,他二人却笑的开怀:“我们先走了,你好好的。”
“我怎么好好的,我疼死了,你们快帮帮我!”我大急,这竹林弯弯绕绕,我走了半日才进来,他们此时走了,我如何一个人走出去,可是他二人却携手远去,我不由得大喊:“救救我,别走,救救我!”
“文茵,文茵。”恍惚中有人推我,我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黑,费力的睁开眼睛,喉咙里咯吱咯吱似是有痰堵着,我费力的咳嗽了几声,终于觉得眼前有了亮光,看了半天才看清,竟是有一扇窗户对着我,外面正是大晴天。
“姑娘。”秋甜的声音在我耳边,我定睛瞅了半天,才看清眼前人竟是常宗饶。
“你醒了么?你真的醒了么?”常宗饶拍着我的面颊,两眼都是红血丝,我眨眨眼,费力的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全身没一点力气,手脚都软的厉害,常宗饶却大喜:“快,参汤!”
他吩咐着,秋甜就端了一碗参汤来,不由分说便给我灌了下去。
一碗参汤下去,我只觉得像是心头那盏灯又亮了一些似的,秋甜端了一碗糯米粥来,一勺一勺喂给我,待我吃完了粥,只觉得手脚似乎有了些力气,我张张嘴,嘶哑的喉咙终于出了点声音,常宗饶拉着我的手:“别急着说话,你昏了八天了,没力气的,等缓缓再说话。”
八天?
我思索半天才想起来,龙静姝给我下了毒。
又缓了三四日,常宗饶衣不解带在我身边****夜夜的陪着,只要我睁开眼睛,他一定在我床边。我的元气终于恢复了些,能够自己坐起来了,常宗饶像是一块石头落地的样子:“这就好,这就好。”
“你,没事?”我很想问他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外面正乱着,你不必管。”常宗饶勉强挤了点笑,我心里一颤,正乱着,难道东海王已经举事了?那他到底有事还是没事?
看我皱眉,常宗饶拍着我的手:“想不想吃点心,我让人给你准备了燕窝饼。”说着,他捏过一块糕饼,我张口要下一块,依旧满怀心事的看着他。
“别担心。”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此时也在担心时局。
天气冷下来的时候,我终于能下地走动了,秋甜扶着我在火盆便走来走去,火盆里她烤了两个红薯,就快要烤好了,从红薯皮的破裂处朝外面滋滋冒着汤。
“姑娘,那****昏过去,可吓死我了。”秋甜看我一日比一日强健,也终于能展露欢颜:“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在吃那个女人的东西了。”
“嗯,知道。”有这一次,龙静姝哪里还会来第二次。想到了龙静姝,我猛的想起来她之前对我说的话:“秋甜,我是怎么好起来的?”
“常少爷请了好多大夫,围着你又是针灸又是灌药,我看着都害怕,你昏迷了三天,他们都说你没得救了,常少爷把他们都轰出去,自己也跑出去了,我还以为你死定了,他们都不管你了呢,哪知道过了一日,常少爷又跑了回来,拿着一瓶子不知道是哪里求来的灵丹妙药,让我给你灌进去,然后你就渐渐好起来了。”秋甜细细说着,我便明白了。
那瓶子必定是龙静姝给他的,他大约是拿了龙家的田宅去换了这药吧,或许用了更多。
常宗饶端着一碟点心进来:“尝尝,我新做的,豆沙糕。”
我看着,那糕点的卖相的确不错,他的手艺越发精进了。笑着捏起一块,秋甜将烤红薯装进盘子里端了出去剥皮,我低声问:“你用了多少银子把我救回来?”
他看着我的眼睛,无奈一笑:“一半。”
一半。我咋舌,龙静姝果然是狮子大开口。
“你赔了不少。”我感慨,常宗饶的眼睛里却一闪而过了精光:“怎么会?”秋甜将剥皮的烤红薯端进来,常宗饶用小银勺挖出一块喂进我嘴里:“谁敢让我赔钱?”
我一愣,他却很快的换了表情:“买了你回来,我也算赚到了。”
我笑了,心里却很明白,他之前的那句话必定不是在说用一半家产换我的命并不算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