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2010500000036

第36章 瘟疫(1)

当瘟疫席卷宁河镇时,人们都说,杜善人赶在这场浩劫之前死掉,说不定正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洪水把镇上所有的茅厕、粪坑和垃圾都淹了,当时人们也没太重视,拿明矾把水镇一镇仍烧开了喝。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加上河道堵塞水流不畅,这些脏东西沉积下来,并且腐烂发酵,使得后溪河的水远远都能闻到一股臭味,细菌性痢疾开始蔓延。

镇上的水井很少,大部分人家都习惯喝河水,房屋本身也是靠河边而建,取水十分方便。

以往清澈的后溪河水纯净甘甜,不烧开直接喝都不会闹肚子,但是如今不行了,许多人喝了河水开始拉肚子,拉起来就没个完,一天得跑许多趟茅厕,加上吃不饱,人人都面带菜色,走在路上晃晃悠悠,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不仅如此,伤寒也流行起来,许多人先是吃不下,觉得身上乏力,然后就拉肚子,高烧不退,胸闷心悸,有些人胸口、背腹长出高出皮肤的红色皮疹。镇上也有大夫,但对于这种大面积的流行病根本就束手无策。

常福生和阿秀的儿子虎子也开始拉肚子了,抓了几副药来吃也不见效,而且中药苦,孩子不爱吃,每次都要哄半天才勉强喝下,往往还要吐大半出来。阿秀眼见镇上每天都有人死去,心急如焚,对常福生说:“你想想办法,救救咱虎子吧!”

“再去看看大夫,换个方子吃吧,别让他吃下去再吐出来了,不然药效不够起不了作用。”

“家里已经没啥吃的了,这孩子肚子里空空的,喝那么苦的药下去,他能不吐吗?我可怜的虎子……”阿秀垂泪道,“何况,也没有钱去抓药了,你说怎么办呢?”

“上次当掉棉衣的钱也花完了吗?”常福生问。

“是啊,抓了些药,买了些杂粮就没了。”

阿秀原本天天出去挖野菜,虎子一病也走不了了,何况野菜也被挖得差不多了,要走很远才能找到一点。常福生跟船出去拉纤一走,她也不放心把两个只有四五岁的孩子丢在家里。

“家里还有什么可以当的吗?”

阿秀看看四壁空空的小屋,难过地摇摇头。其实,不用问常福生也知道家里没啥可以进当铺的了,过冬的棉衣棉被都当了,还不知道冬天来了怎么办呢!

要是杜善人在世,实在走投无路时还可以去求求他,但他死了,不仅自家生意一落千丈,夫人又受了刺激有点不正常,也指望不上杜家再像以前那样救助贫苦人家了。

“阿秀……”常福生欲言又止。

“什么?”

“我在想……不仅是没钱给虎子治病,家里也揭不开锅了……航道还没疏通,拉纤的生意也不好……我在想……”他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

“福生哥,有什么你就直说吧,我也知道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只要能救虎子,只要我们一家人能活下去,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有个在洪水中房屋被冲毁的人家,无力再重建以前的房子,看上了咱们这间小屋,想买下来暂且安身……”

“那……那如果卖给他了,我们一家人住到哪儿去呢?难道像郑三一样去住岩洞?”

“不不,我们不去住岩洞。我想好了,真卖掉房子的话,我们住到长江边上去,这样取水方便,船老板找我拉纤也方便,说不定还能多挣点钱呢!”

“可是,我们住在哪里呀?”

“我们自己盖房子住,找点篾条、竹席、木块就可以在河边搭起来,咱这山上有的是竹子,这些东西好找。我跟船工老王说说,就把房子建在他停靠船的河岸,和他在一处也互相做个伴,你没事时还可以跟着他去打打鱼呢。”

“哦,那倒也不错……”阿秀生采采时就是在那片河岸,生产完后还在老王的船上养了几天才回镇上的,她对那个地方抱有好感。

“阿秀,你不会怪我吧?你跟了我,我却没能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

常福生很内疚。

“福生哥,别这么说。”阿秀柔声安慰他,“这次发洪水咱们房屋没有被冲毁,已经是上天在照顾我们了。你也是为了救虎子,我怎么会怪你呢?咱们有这么乖一双儿女,我很知足呢,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好。”

说着话虎子睡醒了,不等惊动父母,采采已经忙过去哄弟弟了。她只比虎子大一岁多,却时时像个大姐姐般照顾弟弟,上哪儿玩都带着他,姐弟俩感情很好。

虎子饿了,在那里吵着要吃东西。采采知道家里没啥可吃的了,就哄着他说:“要过一会儿妈妈才能做好饭,我先给你念个‘有详歌’好不好?”

虎子点头应了,采采就念道:

有详有详真有详,黄糕粑离不得漏子糖,麦子老了晒得酱,甘蔗老了熬得糖,茄子老了一包籽,丝瓜老了一包瓤,南瓜老了黄灿灿,冬瓜老了起霜霜,四季豆老了吃米米,黄瓜老了好煮汤。

采采穿着件色彩暗淡的小红衣,那是阿秀买来最便宜的白布,用植物汁自己染的,多洗几次颜色就败掉了。不过,这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和可爱。见到她的人都会忍不住夸一句:这小姑娘真好看!她有着粉嘟嘟的脸蛋,灵动的双眸,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虽整日在田野山间玩耍,日晒雨淋的,却还是那么水灵。

更令人怜爱的是,这孩子勤快又懂事,从小就帮着父母做事,也从不吵着要什么东西,总是喜欢说:“好的”、“就来”、“我来帮你”。常福生和阿秀虽然有了儿子,对这个闺女也一样是疼爱有加的。

不知是不是遗传了常福生的特点,采采很喜欢船工号子,记性又好,能背下不少号子来。阿秀有时说常福生:“你教她背那么多船工号子干什么,女孩子又不能去拉纤,还不如教教虎子呢!”但虎子反而没有兴趣,一天只知道疯玩。

此时采采稚嫩的声音念着“有详歌”,念得两个大人也饥肠辘辘起来。他们心里明白,这房不卖是不行了,就算不为了虎子的病,也得为了一家人的肚子。

洪水不仅冲毁了不少房屋,还冲走了许多家具,重建房屋的人家不仅盖房需要木工,做家具也需要木匠,所以夏子谦的生意这阵子不错,接了许多活儿,天天夜以继日地忙,一心想多挣点钱把自己的房子也重建起来。

他天天睡眠不够,走路都有点走不稳,累得眼窝凹陷,神情恍惚,却仍撑着做活儿。这天太过劳累,劈木料时斧子一偏,削到自己的腿,顿时血流如注。他抓了一把木屑撒在伤口上,一会儿血止住了,他也没放在心上。

过了两天,夏子谦回家的路上经过后溪河,见邻居一头小猪掉到了河里,正在那里嚷着叫人帮忙捉起来。他二话不说跳进水里,帮他把小猪捉上岸来。那人千恩万谢地走了,他才发现伤口被河水浸泡了有点疼。

到了晚上,伤口更疼了,化脓了。他找了点草药敷上,本以为慢慢会好起来,谁知不仅没见好,伤口开始溃烂,人也开始抽搐、打寒战、发高烧。抓了几副草药吃了不见好,反倒越来越重,家人急得天天守着他直掉眼泪。

蒲青莲的母亲在这场瘟疫中未能幸免于难,她也染上痢疾,第二次抓的药还没吃完就不行了。自从蒲临川过世后,她一直有点郁郁寡欢,虽然女儿嫁入大盐老板家,儿子也如愿以偿当上灶头,家里不再缺钱用,不必再辛苦劳作,但闲下来她反而不习惯。以前家贫不敢生病,凭一口气撑着,身子骨倒还硬朗。女儿儿子有了自己的家,也不常回家来,无所事事中她反而三天两头病痛不断,好像要把以前欠的都追回来似的。都说人活一口气,也许她这口气散了吧,借着这场瘟疫她就这样顺势走了。

为给母亲办丧事,蒲青莲终于可以暂时从那个令她窒息的杨家大院里逃离出来喘口气了。她和哥哥蒲文忠一起操办母亲的丧事,她借口想在老屋替母亲守灵,要求推迟些日子再回去。杨家忙着重建盐灶的事,也没心思管她,便同意了。

蒲文忠仍挂念着盐灶的事,虽然母亲过世有很多事要做,也常常不见人影,心想反正妹妹回来了,有她办理也一样。他完全把杨家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虽然嘴上不说,私下里觉得杨家的盐灶也就是他自家的,所以事事上心。这次杨家盐灶被毁,他也急得跟什么似的。

每天早上,蒲青莲起来,一个人在空空的屋子里走来走去,给堂屋里父母的灵前上炷香,给家具擦擦灰。蒲文忠成家时杨家另给他置了处房子,不仅是出于对亲戚的照顾,更多的是对他尽心尽力经营盐灶的奖励。母亲留恋旧居,不愿跟去一同生活,现在母亲一走,这老屋就没有人了。

那些家具很破旧,桌面上油漆都掉了,露出原木的颜色来,柜子门有点松动,开关都会发出咯吱声。小时候柜子最高一层里放着个祖上传下的粉彩瓷缸,里面装着红糖,是兄妹俩最向往的地方,常搭着椅子去偷吃。虽然两人都有份,但父亲宠爱小女儿,每次被打骂的都是哥哥蒲文忠……直到有次蒲青莲爬上去没站稳摔了下来,带得糖缸打得粉碎,这种偷吃的行为才得以告终。

薄青莲摸摸额头上的一个疤痕,这疤痕就是那次摔伤留下来的。因为她受了伤,打碎糖缸的过错也没有受到父母追究。想起这些往事,她觉得从小父母还是很疼自己的,虽然只是穷人家孩子,但就如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她也是在父母的关爱中长大的。父母用自己认为对她好的方式来干涉她,把她嫁入了杨家,毁了她一生的幸福。她曾经有过怨恨,但随着他们的相继离去,这怨恨也随之而去,只留下无奈与怅然。

打扫到母亲房间,看到那张挂着纱帐的木床,她突然有点犯愣。她就是在这张床上出生的,可是生她的人却已经不在了……木床很旧了,一只床脚还垫着木块,坐上去一摇晃就会响。铺的竹席用蓝布包着边沿,但用的年头太久,还是破了边,竹篾支出来,坐上去有点扎人。挂着的纱帐也有年头了,白色变为暗黄,还打着几个大补丁。她曾经买过新的纱帐和新的竹席给母亲,但母亲舍不得换下这些旧东西。人活一世,留下的也不过只是几样旧东西吧。

同类推荐
  • 雨城

    雨城

    失去父母的孤儿六一为了生存走进社会最底层,后当知青用稚嫩的肩膀挑起生活的重担,拉架车、淘沙石、开田种地,劳动者的质朴善良滋养了他,钻营者的鲜廉寡耻警醒了他,在人生的苦难中渐渐长大。四人帮粉碎后考上大学,开始了新的生活。
  • 大黄吟

    大黄吟

    明朝末年,甘肃肃州大药材商、“庆余堂”掌柜施乃千,为垄断“大黄”的出口权,巴结肃州守备军季朝栋,将独生女念慈许配其子季良策。不想,迎亲之日,被祁连山强人宋河掳上山去,劝做压寨夫人。念慈性情刚烈,几次寻死,震撼宋河,遂将其送下山。念慈回到娘家,遭父痛斥,走投无路,再返山寨。季朝栋得知儿媳随匪,恼羞成怒,调军围剿。又一家专营大黄的“余庆堂”在肃州开张,新任知州季良策得报女掌柜乃失踪多年的念慈,已经平静如水的心湖再起波澜……
  • 黑点漩涡

    黑点漩涡

    富有正义感的副科长给报社写了匿名读者来信,揭露了收视率背后的阴暗内幕。没想到被上司识破而被迫离开收视调查公司。他尽管富有正义感,也尽管有家室,却好色,在有职有权期间勾引有夫之妇,然而该有夫之妇又与其他有妇之夫勾搭,形成了奇异的三角婚外恋关系。最终,这三个人以他杀和自杀的形式先后去了天国,酿成了一出悲剧。
  • 最后一个穷人

    最后一个穷人

    许三多,一个执拗的傻子;马三多,一个富足的穷人。甘肃河西疏勒河流域的一个小村庄沙洼洼。公农民马三多是个“一根筋”式的人物。小说从村里实行联产承包开始写起,一直到21世纪初,时间跨度近三十年,马三多从一个懵懂的少年成长为孩子的父亲,精通农活的好把式。其间,他和父亲经历了包产到户后的欣喜,各家单干要面对的天灾人祸、人情冷暖,他执拗的单相思以及一场迟到的爱情,勤劳和机遇带来的富足,最终为了拉扯大收养的几个孩子,几乎耗尽了半生的精力和积蓄,在改革开放二十多年后,成了富裕的疏勒河滩上“最后一个穷人”,但也是一个灵魂最为丰盈的“穷人”。
  • 云上,是我不可触及的哀伤

    云上,是我不可触及的哀伤

    那是一个所有当事人都不愿面对的伤痛,让幸运活下来的人独自面对。知道真相的人,不愿意再提起它;不知道真相的人,苦苦寻觅着丝丝线索……那是一段无法承受生命之重的爱情,相爱的人不能相见。知道不能爱的人,躲着不见人;不知道不能爱的人,苦苦寻找爱人……
热门推荐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主尊闯天下

    主尊闯天下

    生于天下大乱,战于天下,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豪情壮志在天下,儿女亲情斩不断,天下第一有何用.后宫三千佳丽,个个貌美如花.惹得所有男人恨死他。张家无敌却为情所困,欲要成神,必先斩情,情为何物?世人皆斩情,却不知斩情永远无法踏足巅峰
  • 总裁请原谅:对不起我错了

    总裁请原谅:对不起我错了

    三年再见,是阴谋?还是命中注定?“以前无论你要什么,我何曾拒绝过你?”.......“既然你要我死,你们都要我死,我就死!”.........“对不起,我错了”
  • 我的世界穿梭门

    我的世界穿梭门

    科幻新书《纬度重启》已发,现已经开始连载
  • 凤降圣世幽离隐笙

    凤降圣世幽离隐笙

    寒风瑟瑟,树叶枯黄,慵懒的脚步却响彻百里密林……二十一世纪黄金王牌杀手楚隐笙十年来第一次杀人失手就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不过,天不亡她,在进行任务中无意得到一块白玉箫,让自己能够活下来,却也在之后,发生了始料未及的事情。楚隐笙:我承认你很强,但我不见得比你差,甚至比你更强。当神凤长鸣,预示着死神的到来。唉呀,穿越不顺,选择不当,竟然成了这小子的徒弟,我甚是不服。笙儿,冷静,为师可是对往后的生活充满期待呢。
  • 孤傲冷少:绝爱高冷娇妻

    孤傲冷少:绝爱高冷娇妻

    他傲娇冷酷,绝世帅气,以为此生无爱?许许多多的女人无数次追求,他视而不见,见到她却翻天覆地。她,高贵优雅,却被他占满了心......“我这辈子完了,心里只住了你一个。”他声音依旧冰冷。“怎么完了?”她明明想笑,却还是冷言相对。“你不爱我。”“爱爱爱,我爱你,行了吧。”她早就爱上他了,还不承认?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丧尸失乐园

    丧尸失乐园

    人类的无知贪婪以及人性的丑恶彻底激怒了神为了惩罚人类创造了2233年12月32日失乐园
  • 爱情世界

    爱情世界

    她是一个被生活逼上梁山的人,为了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她真的上了刀山,下了火海。他是个强悍霸道多金的男人,家大业大,但他不相信爱情。可是在命运的安排下,她走进了他的生命里,他竟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他给她尊严,给她爱情。他说:我不能把全世界给你,但我把我的世界全给你。
  • 贪恋红尘三千尺

    贪恋红尘三千尺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恋红尘。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佛曰:缘来缘去,皆是天意;缘深缘浅,皆是宿命。她本是出家女,一心只想着远离凡尘逍遥自在。不曾想有朝一日唯一的一次下山随手救下一人竟是改变自己的一生。而她与他的相识,不过是为了印证,相识只是孽缘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