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村，倪布然直奔葫芦茶馆，茶馆里有几个城里来休闲的客人在喝茶。诸葛大爷热情地把他让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问他喝什么茶，倪布然说随便什么都行。诸葛大爷则认真地说：“俗话说，‘冬喝红，夏喝绿，四季喝乌龙’。红茶性暖，适合冬天喝，绿茶性凉，适合夏天喝，乌龙茶性平，介于红茶和绿茶之间，不寒不热，有润肤、益肺、生津、润喉的功效，最适合在金秋饮用。来壶乌龙吧？”
“那就听大爷的。来壶乌龙！”
诸葛大爷叮嘱服务生泡了一壶乌龙茶，和茶具一起端上来，放在小圆桌上。
“大爷没什么事吧？”倪布然问。
“没有，你有事？”诸葛大爷问。
“没事在这里坐一会儿，和你老喧一喧，行不？”
“是你一个人来的呀？”诸葛大爷问，“我以为你在这儿等人呢！”
“倒是跟师玉洁约好了的，他是个大忙人，不知他这会子有空没空。”
“恐怕没空，”诸葛大爷说，“一大早和齐市长一帮子人去那个科技经济园区，捣饬了一个早上，这会子还没有回来呢！”
“哦，那个葫芦制品厂建得怎么样了？”
“正在建呢，听说明年就可投产了。”
“这么快呀。手续都办好了？”
“差不多了吧，”诸葛大爷说，“齐市长盯得紧，谁都不敢怠慢。”
“哦。大爷，你这儿有没有白酒？”
“这孩子，怎么想起喝酒来了，是遇上啥破烦事了吧？”
倪布然冲诸葛大爷免强一笑，说：“嗯，有点闹心。”
“啥闹心事，能不能给大爷说说？”诸葛大爷以长辈的口吻问道。
“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就是心里面有点堵，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爷你还是拿瓶酒，爷俩边喝边聊好吗？”
“这孩子，”诸葛大爷说着，起身去把酒和酒具拿过来，倪布然打开酒瓶，斟上酒，和诸葛大爷喝着，就把给郜子达腾办公室的事原原本本地给诸葛大爷说了一遍。诸葛大爷笑眯眯地说：“我说什么事呢，原来是为这事。”
倪布然说：“我们研究室好几个人挤在一间办公室里，而他一个人却要占两间，我觉得太不公平了。”
诸葛大爷喝口茶，仍然笑眯眯地说，“孩子，常言说得好，‘家有良田千顷，一日不过三餐；但有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你是个做学问的，有个地方读书写字就行了，要那么多房子干啥呢！”
倪布然想起他跟薛主任说过的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的话，与诸葛大爷说的俗语，异曲同工，何其妙也！这样想着，他说：“大爷，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但遇到具体情况，怎么就不能自已了呢？”
“孩子，大概还是道行没有修炼到家的缘故吧！”
倪布然喝杯酒，无奈地笑笑，说：“人都生活在社会中，修炼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境地的人毕竟是凤毛麟角。我们凡夫俗子，能抗住名利诱惑的，能有几人？”他举起杯，和诸葛大爷碰了碰，望着诸葛大爷，“大爷你说，我当初从市委出来，是不是真的错了？”
诸葛大爷说：“这要看怎么说呢。要说当官呢，当然不要出来好。可是孩子，官位人人都想做，但谁想过，那东西也包涵着祸福。因着官位杀头的，坐牢的，妻离子散的，家破人亡的，你想想，从古到今不知又有多少！这么一想，不是也就不觉得啥了嘛！”
“大爷真会安慰人。”倪布然说着，又喝了一杯酒，话中带上了几份酒气，舌头也不那么灵便了。他话锋一转，“不过大爷，说不上有那么一天，我也弄它个官当当。真是的，谁不如谁呀！”
诸葛大爷笑呵呵地说：“当初玉洁他们都劝你，你就是不听。现在怎么一下子又想弄个官当了。”他说着，给他斟杯洒，“世上的路千万条，哪条路不是人走出来的？你诸葛大爷也算是老牌子的大学生了，也曾在官场上混过。现在怎么样，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嘛！”
倪布然举起杯，和诸葛大爷碰了一下：“喝，大爷，为你这句话，干它几杯！”
诸葛大爷和他碰过杯，自己也觉得头有点大了，于是劝他：“孩子，大爷我是不能陪你喝了，你也就此打住，喝多了伤身。”
“大爷，我再喝几杯，好久没有这样喝酒了。”倪布然央求道。
“再喝就喝醉了。”诸葛大爷疼爱地说。
“醉就醉一回吧！”倪布然坚持道。
诸葛大爷看他这样坚持，就没有再阻拦。此时恰有客人到茶馆里来，诸葛大爷叮嘱了倪布然一番，就去接待客人了。倪布然独自一人自斟自饮，一会儿便将一壶茶一瓶酒全都喝光了。他见诸葛大爷忙着招呼客人，便将酒茶钱放到茶桌上，悄悄地出了茶馆，往村委会那边走去。
外面刮着风，凉爽中透着一股肃煞，凉透心肺。这样走着走着，像喝了迷魂汤似的，头重脚轻，腿脚也不怎么听使唤了。路过一个土坎儿，被它拌了一下，一时失足，跌到在地，就迷糊过去了。
当他醒来时，则在另一个地方了。他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左右张望一番，见一女子站在床边，关切地看着他，温和地对他说：“终于醒来了，这就好，这就好。”
他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衣，便无意识地掖了一下被子，这才想起自己喝得不省人事，大概醉倒在什么地方，被梅雪弄到这里来了。
“谢谢你了，梅经理。”倪布然喃喃而语。
“不客气，”梅雪说，接着问他，“怎么喝成这样了，你看多危险呀！”
他本想回敬她一个笑脸，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可他动了动嘴，怎么也笑不出来。梅雪忙说：“你先别动，醉成这样子，恐怕得慢慢恢复。”
“我吐了，是吧？”倪布然轻声问道，“大概是摔倒在什么地方了吧？”
“嗯，”梅雪说：“下午送走齐市长，路过那里，发现路旁的树沟里爬着一个人，前去翻过身一看，吓了我一跳，怎么会是你呀！当时吐得一遢糊涂，满身满脸污秽不堪。我一人挪不动你，就前去叫了诸葛大爷，才知道你是在他那儿喝的酒。我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弄到这里。你再不醒，我刚捉摸着把你送医院去呢。”
“谢谢了，”他说着又要起身。
梅雪劝说道：“别不好意思，衣服我给你洗上了，还没有干。你躺着，我这里有葛粉，特别能解酒，给你泡一杯，喝下去会好受点的。”说着她就泡了一杯葛粉，端过去坐在他的身旁，拿汤匙在碗里搅一搅，用嘴吹一吹。倪布然又要起身，梅雪又劝他躺下，自己尝了一口，觉得冷热适宜，就一勺一勺地喂他。见他有点难为情，就说，“没啥难为情的，朋友之间嘛，你就别客气了。”
一碗葛粉喝下，果然好了很多。梅雪叮嘱他好好休息着，自己动身出门走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梅雪回来了，她后边跟着师玉洁，他的胳膊上搭着一套衣裤，走上前，说了些关心体贴的话，问他：“现在能不能起床？”
“这会儿好多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坐起来，从师玉洁的手中接过衣裤，穿到身上。下了床，和师玉洁、梅雪坐到那边的椅子上去。
“这就好，”梅雪说，“你俩聊一会儿，我去做饭。”
“不麻烦了，”倪布然说，“再说这也有点早吧？”
梅雪微笑着说：“你以为你睡的时间还少呀！”
“让你下厨房，怪不好意思的。”倪布然说，“我稍歇一会儿，回家再吃。”
“这你就见外了。”梅雪说，“能给你亲手做顿饭，我真的感到很高兴。”梅雪说着，冲他莞尔一笑，出门走了。
梅雪出门后，师玉洁问：“有什么不如意的事，竟让你喝成这样？”
“也没什么，”倪布然说，“是我自己给自己找了些不自在。”于是他就把腾房子的那事，简单地给师玉洁说了说。最后他说，“你说我是不是自找不自在呀？”
“呵呵，”师玉洁说，“也不怪你。这大概就是人的本性。你是研究人的，就算是自我体验一下吧！”
倪布然笑笑说：“自我嘲弄一番罢了。哎，你的葫芦制品厂建得怎么样了？”
“正在建，明年秋天葫芦丰收的时刻，大概就能投产了。”提起这些，师玉洁无比兴奋，他接着说，“除了葫芦制品厂，还有几个重要项目，目前正在论证。有些已经进入前期规划设计阶段了。这些企业一旦建成，我的科技经济园区就初具规模了。”
“大手笔，”倪布然竖起大姆指夸赞道，“你没有辜负葫芦村村民对你的期望。你在创造历史。”
“过奖了，”师玉洁说，“人生一世总得做点什么，给社会、给后人留下点什么，不能为了活着而活着呀！”
“谁说不是呢！”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不知不觉间，梅雪的饭做好了，她和另外一个女子端着锅碗瓢盆，随着一股香喷喷的味儿，走了进来。她和那女子把这些东西放到另外一个桌了上，那女子放下东西，告辞走了。倪布然站起身，对她说，“太麻烦你了。”
“不客气，”梅雪一边整饬饭菜，一边说，“我说过，我能够给你亲手做饭，感到很荣幸。”
“这话我可消受不起，一个教书匠，那里受得起这份关爱。”倪布然说。
“我们的梅大经理可崇敬你了，用句时髦的话，她快成你的粉丝了。”师玉洁不失时机地插进一句。
这话叫倪布然和梅雪都有点不好意思。倪布然对师玉洁说：“人家那才算人物，物质财富的创造者。”
“哪里，”梅雪说着，把几样小菜端过来，摆到这面桌子上。盛了三碗面条，分别递给倪布然和师玉洁，然后自己也端上一碗，坐到倪布然的身旁说，“没啥好吃的，就点小菜吃碗面条，醒醒酒吧。”
“劳你大驾了，”倪布然说，“真让我受宠若惊呀！”
“你抬举我了，”梅雪说，“我充其量算个高级一点的打工仔，像你这样的，才是我们社会的脊梁。”
倪布然刚要说什么，师玉洁抢先说道：“你们一个是物质财富的创造者，一个是精神财富的创造者。都是我们社会的脊梁。所以你俩谁都不要客气了。”
听着这些话，倪布然的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令人陶醉的情愫。这段时间以来，不论是在市委办的同事为他饯行的宴会上，还是在潘池丈母娘的葬礼上；不论在学院办公室待遇的遭遇上，还是在日常生活和社会活动中，他一次又一次地受到身份歧视，使他对学术研究的热情遭到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自他离开市委办至今，他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温暖，如此鼓舞人心的话。于是他有点激动地说：“谢谢二位，今天这酒没有白喝，这一醉，醉得真有价值。”
“难怪人说，人生难得几回醉，原来是这么个难得。”师玉洁开玩笑道。
他三人面面相觑，接着便相视一笑。这顿饭也就在这欢声笑语中结束了。倪布然不仅喝伤的身体得以痊愈，受伤的心灵也得到极大的抚慰。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天色将晚，倪布然谢绝师玉洁和梅雪的真心挽留，执意要回。
“那好，我送你去吧。”梅雪见留不住他，说道。
“如果方便的话让你的司机送一下就可以了，那敢再劳你大驾！”倪布然推辞道。
“还是我去吧，这样我也放心些，”梅雪说，“再说，还可以到妹妹那儿去一下，一举两得。”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梅雪开车送倪布然回家。到了倪布然的楼下，倪布然邀请道：“上去家里坐会儿罢，真是过意不去。”
梅雪望着他微笑道：“今天就不了，以后有机会再坐吧！”
“好吧，”倪布然说，“我们常联系。”说着，他递给她一张名片。梅雪看过后，她把自己的名片给了倪布然，倪布然和她握握手，站在那儿，向她行注目礼似的，看着她的车缓缓地离开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