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过去了，梅能的眼睛还没有睁开。最终能不能睁开，连医生都不敢断言。他躺在医院里，每天都需要有人护理。几天下来，杨红叶不耐烦了，梅雪姐妹各有各的工作。行政事务局不得不雇了两个护工，专门护理梅能。
梅雪把恬恬接过来，和雯雯在一起学习和生活。她再请了一个保姆，那是个活泼机灵诚实的姑娘，由她来照料两个孩子的日常生活，梅雪感到放心。
倪布然很快进入新的角色，承担起自己新的职责。这天刚一上班，汤银汉叫他过去一下，他就到局长办公室去。他俩坐下来寒暄了两句，汤银汉就说：“梅能到现在还没醒来，什么时候醒来，谁也说不准。不管怎么着，审批科的工作得有人负责。你是分管领导，你是怎么考虑的？”
倪布然说：“要么配科长，要么指定个临时负责人。到底怎么办，还是你定夺。”
汤银汉笑笑：“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又把球踢过来了。”
倪布然也笑笑：“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我的意见是，不管梅能将来恢复得如何，审批科的科长一定要换。而且我想，乘着这个机会，其他科室的负责人，该换的换一下，该交流的交流交流。这样做，不仅有利于调动干部工作的积极性、主动性，而且还可以使我们的干部在不同的岗位上得到锻炼，对提高他们的工作能力和水平都有好处。”
汤银汉想一想，望着倪布然说：“我也这么考虑过，但局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各科的职责、权限、业务量和难易程度都不一样。这样就有了所谓的肥缺、瘦缺的说法。有些岗位抢着去，有些岗位无人问津。局里的人员情况你也了解一二，像梅能那样的，谁动得了？弄得不好，不仅达不到预期的目的，还很有可能把局里搅个一塌糊涂，弄得一发不可收拾。要做到既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又能使大家心服口服，难哪！”
倪布然说：“只要做到公平公正，我看大多数人还是可以理解的。”
“话虽这么说，”汤银汉说：“可怎么才能做到公平公正呢？”
“公选，”倪布然不假思索地说，“就是竞争上岗。机关治理工作开始不久，在个别部门搞过试点。我们可以借鉴试点的经验，加以完善，力争做到公开、公平、公正，这样就可以达到预期的目的。”
“我看可以，也符合机关治理工作精神。”汤银汉说，“你是从公选场上杀过来的，有这方面的经验。要不这样，由你负责拿一个意见出来，提交局务会议讨论决定，怎么样？”
“我到局里时间不长，由我来拿这个意见似有不妥。”倪布然说。
汤银汉笑笑：“我看没有什么不妥的，你就不要有什么顾虑了。”
“好吧，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倪布然说，“另外，我建议你出面给组织部汇报一下，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争取他们的支持，这样比较稳妥一些。”
“好，就这么定了。”
倪布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望着电脑思索了几分钟，对局里各科室的职责和主要业务梳理了一下，开始在键盘上敲打。不一会儿就敲出了局里中层干部竞争上岗的意见，包括指导思想、竞争的职位、各职位的任职条件、竞争上岗的程序和措施等等。打完后，他看了一遍，该改的地方改了一下，发到打字室的邮箱里，过去给打字员说了一下，让她印出一份，准备提交局务会议议定。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准备干点别的事儿，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是医院打来的，说梅能醒了，给汤银汉打电话，没人接听，就给他打来了。他简单地问了一下情况，说：“好，我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他叫上司机就往医院里赶。到了梅能的病房里，这里除了医护人员和单位请的护工，还有梅雪、梅雨和杨红叶。倪布然和他们打个招呼，走到病床前，主治大夫叫了一声梅能的名字，对他说：“倪局长看你来了。”梅能睁开眼，傻乎乎地瞪着屋顶。倪布然轻轻地叫了一声，他才循着声音，缓缓地转过头来，失去光泽的眼睛看着倪布然，脸上的肌肉轻微地动了一下，眼中挂上了泪花。
倪布然附下身子，轻声安慰了几句，梅能嘴皮动了动，谁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倪布然就对他说：“你好好休息着，有什么要求，让你的爱人或者姐姐告诉我们一声，我们能做到的，尽量做到。”梅能听了倪布然这话，脸上的肌肉又动了动，眼中挂着的泪水溢出眼眶，顺着两个眼角，滚落到枕头上。
倪布然回头安慰了杨红叶几句，就跟着大夫到医生办公室去。他们聊了几句，倪布然问：“像这种情况，将来到底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现在还很难说，”大夫说，“在我们这里做过开颅手术的病人，据我们了解，个体差异很大。最好的恢复到生活能够自理，最差的丧失意识活动，变成所谓的植物人。从这个病人的体征和初步恢复的情况看，如果不发生突变，将来不会是太差的，也不是太好的。”
“具体说来……”
“不会丧失意识活动，但大脑部分功能区受损严重，性格可能发生很大的变化，比如变得易怒、暴躁、富于攻击性。”
“这人的性格本来就暴躁，”倪布然有点忧虑地说：“如果再富有攻击性，那谁敢和他生活在一起呢！”
大夫不经意地笑笑，说：“富有攻击性不一定就有攻击能力。像他这样的，将来能够把大小便送到厕所里，就是最理想的了，哪有能力攻击别人呢。”
“哦，我明白了。”他俩又说了一会儿治疗上的事，倪布然告别大夫，又到病房里去。进了病房，发现郜子达也在，就和他握握手，寒暄了几句，对他说：“我和大夫聊了一会儿，现在的情况还是比较好的。在医院里还要住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你们就辛苦一下吧，我回去把病人的情况向汤局长汇报一下。有什么事，随时联系。”说完，和大家招招手，出门走了。
送走倪布然，郜子达例行公事般地叫了叫梅能，对梅雪梅雨杨红叶说了一些宽慰的话，就告辞了。
出了医院的门，思谋着到哪儿去蹭顿饭呢。想一想，就去老爷子那儿了。进了门，爷俩寒暄了几句，话题就转到梅能的事上来了。
“外面风言风语的，说你和梅能的媳妇不清不楚的，那可是你舅老媳妇，你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老爷子毫不避讳地说。
“你这是从哪里听说的，”郜子达说，“纯粹是造谣。”
“我郑重地警告你，”老爷子说是郑重，实际上在调侃，“天底下的女人多的是，你臭小子动谁的心思都行，就是不能动杨红叶的。要是被她缠上了，有你臭小子的好果子吃。”
“老爷子你正经点好不好！”郜子达不满地说，“我和杨红叶本来没事，让你这么一说，还真的像有什么事似的。”
“你们这爷俩，”老太太端着饭出来了，她把饭菜放到餐桌上，边摆碗筷边说，“老子不像老子，儿子不像儿子，到一块儿，没有一句正经话——好了，过来吃饭吧！”
爷俩就到餐厅里，坐下来，边吃饭边聊了起来。老爷子扒拉了一口饭，说：“你说我不正经，那好，我问你个正经事，你打算在人文学院当一辈子副书记呀？”
“这话你问到点子上了，我正要找你说这事呢！”
“你说，臭小子。”
“最近我正琢磨这事呢——我想动一动，换个地方。”
“你想往哪换呀？”
“你说呢？”
“嘿，这臭小子，本事没长，学会踢球了。”
郜子达嘿嘿一笑：“你明知故问。”接着他正经说道，“你明明知道，呆在学院里，我又没有职称，没有什么学术特长，这一辈子可能就这样了。你不想让我就这么混下去，希望在仕途上有所发展，那就非得把我捣腾到强势部门不可。”
老爷子听到这里，一脸的严肃。他点点头，平静地问：“想好了没有，往哪儿捣腾？”
“县区或者回市委。”郜子达回答。
老爷子若有所思：“而现在提出来好像有点早，不过，工作可以往这方面做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郜子达说，“在学院混的时间长了，岁数一大，就不好捣腾了。”
“好吧，臭小子，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还得借重你老爷子的威望。”
老爷子想了想：“你先找一找他们，就算报个到吧，看他们怎么说，再说以后的事，你说呢？”
“好吧，”郜子达说，“我先找一找看吧！”父子俩这么说着，饭也吃完了。郜子达回到家，梅雪梅雨杨红叶，以及三个孩子，都在家吃饭呢，他礼节性地和她们打声招呼，就进卧室去睡午觉了。
下午一上班，他先给组织部的孙科长打了个电话，问他杨部长在不在，孙科长说在呢。他就去杨部长那儿。进了门，他边问候边给杨部长递上根烟，给他点上，就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部长日理万机，我就长话短说了。”他说。
杨部长笑笑：“没关系，你说。”
他说：“我知道我不应该说，可不说又不行。”
“嘴里说是长话短说，又绕来绕去的了。”杨部长笑着说。
“您知道，”郜子达说，“我以前是学技术的，转到党政机关，学的是党校的政治理论，而且一直在党政机关工作，没有专业特长。您知道，在学院里工作是讲究专业的，没有专业职称，不好开展工作。”
杨部长说：“你是做党务工作的，与有无专业职称没有直接的关系吧！你统计一下，市县区的领导，各部门的领导，哪个是按他的专业职称任职的呀！”
“这倒也是，不过，”郜子达说，“学院毕竟不是党政机关，那里的学术气氛很浓，学者们往往不买院领导的账。”
“不会吧，”杨部长正色道，“中国的学者是最守规矩、最顺从的了。真正的学者，他们除了在学术上开展争论外，在社会生活中，几乎是百依百顺，惟命是从。不存在不买领导账的问题。”
郜子达看来这个理由很难说服杨部长，于是搓搓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您看部长，您也知道，人文学院的副书记也就是个闲职，一天没有多少事可干的。我还年轻，在这个闲职上就这么呆着，也是人力资源的一种浪费，是不是？趁着年轻，我还想多做点工作，为人民多做点儿贡献呢！”
杨部长完全理解他所说的话，郜子达在目前的位置上，发展空间确实有限。就这样混上几年，大不了把那个“副”字去掉，给个书记当当。即使这样，在业务性很强的人文学院，还是个闲职，没有多大的出息。再往上走恐怕就难了。
按照当下不成文的规矩，在比麻雀还多的县级干部中，有可能走上市级领导岗位或享受市级干部待遇的，大都出自出自县、区委书记，和市上个别强势部门的一把手。他完全明白，郜子达要求换个岗位，绝不是因为他没有专业职称不适合学院工作，而是要尽早进入强势部门，为今后加官进爵铺平道路。他看着郜子达，佯作思考状，之后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你的要求我记下，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考虑，这样好不好？”
“好，只要部长记着部下就好。”他稍停了一下，轻声问道，“部长晚上没啥事吧？”
“暂时没有。”
“找个地方换换脑子吧！”
“免了吧。”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地客气了一番，杨部长说：“我答应你，以后有机会，一定考虑你的要求。”
郜子达还要坚持，有人敲门，他就只有前客让后客了。他起身向杨部长告别，开了门，原来敲门的是周斌。两人一见，相视一笑，什么话也没说。郜子达一侧身，周斌就挤了进去。郜子达出门想了想，转身向潘池的办公室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