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赶到医院里，梅能正在抢救，别人都在抢救室门外候着，在那儿干着急。梅雪、梅雨和杨红叶流眼抹泪的，气氛非常紧张。郜子达见他们来了，就上前去打招呼。
“情况怎么样？”汤银汉问郜子达。
“深度昏迷，呼吸都困难了。”郜子达回答。
汤银汉他们隔着门上的小窗口看了一下，梅能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戴着呼吸机，身旁围着几个医护人员，进行紧急抢救。看到这里，汤银汉问郜子达：“大夫是怎么说的？”
“凶多吉少。”郜子达回答。
“情况到了这一步，我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汤银汉说，“大夫在救人，别人也帮不上什么忙，该准备个啥准备一下吧。”
“做手术的那天，就有所准备了。”郜子达回答道。
这么说着，倪布然把梅雪她们劝到走廊里的椅子上，和她们坐在一块儿，说一些宽心的话，安定一下她们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医护人员陆续从抢救室出来，家属被告知，病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就在这一刻，杨红叶成了寡妇。同时，她在这个家庭中所受的一切凌辱和暴力也从此结束了。这个噩耗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听了以后，显得异常冷静。梅氏姐妹扑进抢救室，号啕大哭。杨红叶白一眼郜子达，郜子达便跟着她进了抢救室，其他人也都跟了进去。她擦一把泪，看着躺在抢救台上的梅能，足足看了一分钟。她拉一把梅雪，平静地对她说：“大姐，该办后事了！”
梅雪擦把眼泪，拉一把梅雨，姐妹俩停止了哭泣。梅雪扫一眼大家，对站在一旁的郜子达说：“你给殡仪公司打个电话，让他们来两个人吧！”接着对杨红叶说，“你把准备下的东西拿出来。”郜子达和杨红叶按她的吩咐去做了。她对一旁的汤银汉和倪布然说，“谢谢二位局长了。这里的事有我们呢，你们都是大忙人，先回去忙吧。有局里出面的事，再和你们联系。”
“这样吧，”汤银汉对梅雪说，“汪科长留在这儿，和你们一块儿办眼前的事。我们先回去，有什么事，随时和你们商量。”
汤银汉他们走后，殡仪公司的人就来了，他们收敛了梅能的遗体。梅雪便指挥着家人移师杨红叶家，把办理丧事的指挥所设在这里，指挥办理梅能丧事。他们在自家的楼下搭起了一个帐篷，设下了灵堂，供前来吊丧的亲友凭悼。接着便发送讣告，开追悼会。最后送往殡仪馆火化，至此梅能的人生永远地落下了帷幕。这里不再细述。
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生活下去。办完梅能的葬礼，亲属都聚集到杨红叶的家里，商量杨红叶家以后的生活。
“如果想开歌厅，就先开着，”梅雪拉着杨红叶的手说，“如果不想开，就到我的公司来帮帮我，随便干点什么，日子就过去了。”
“大姐说得对，”梅雨劝说红叶道，“一个人开歌厅也不是个事，还是到大姐那儿，一来帮帮大姐，二来图个消停。”
杨红叶听着两个大姑子的话，却把目光投向郜子达。郜子达看她一眼，又看看梅雨，有意避开杨红叶的目光，没有说什么。她见他这样，说道：“大姐二姐的心我领了。我想着，我还是开我的歌厅，能开几天算几天。哪天开不下去了，再去找大姐，这样行吗？”
“我看够呛，”梅雨说，“经营歌厅那是晚上干的个营生，你没早没晚的，谁来照管恬恬？恬恬还小，正是需要你照管的时候。”
梅雪看看妹妹，她知道妹妹的意图，是想让杨红叶远离郜子达，防止他俩再粘乎到一起。但这事还是要尊重杨红叶自己的意愿为好，不能太强求。于是对梅雨说：“红叶想继续开歌厅，还是随她的愿好了。”她转身对杨红叶说，“至于恬恬，就由我来照管，你专心开你的歌厅。哪天不想开了，你再告诉我，这样可以吧？”
杨红叶瞅一眼梅雨和郜子达，对梅雪说：“可以，大姐。”
接着，又扯了一些家务事，随后，各干各的事去了。杨红叶到行政事务局去办理善后事宜。什么丧葬费呀，抚恤金呀之类的，都少不了局里填表，签字盖章。到了局里，正碰上倪布然，两人客气了几句，就到他的办公室去。她坐下来，倪布然叫来小柳，把她办手续的事交待给他。对他说：“该办的什么手续，一次性办好，不要让人家三番五次地跑。”
小柳正色道：“嫂子你放心，有啥跑腿的事尽管吩咐。”
“谢谢你了。”杨红叶说着，就把有关的证件、发票什么的交给了小柳，小柳接过来，看了看，就告辞走了。
“家里都安顿好了？”倪布然问。
“也没啥安顿的，”杨红叶说，“谢谢你了倪局长，梅能这事，你没少操心。你刚上任，他就给你惹了那么大的麻烦。这不，还没来得及给你道歉，他就这样匆匆地走了。只有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还望你大人不见小人过，不要往心里去！”
倪布然说：“这话过了，一块儿共事，谁没个碟儿大碗儿小的。可惜的是，还没怎么共事，他却早早地走了。”
“迟早的事，”杨红叶说，“说句对亡人不恭的话，他造得孽太重，天理难容呀！”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倪布然换了话题说，“以后有什么打算，歌厅还开不开了？”
“先开着再说吧，”杨红叶说，“你这儿有应酬的事，能去就去捧个场。”
“没问题，”倪布然说，“有什么需要局里帮忙的，尽管说。”
“好的。”她说着站起身，“我走了，不打搅了。”倪布然也站起来，把她送到楼梯口，道声再见，望着她一步步走下楼去，直到看不见她了，才叹口气，转身返回他的办公室。
倪布然处理了几份文件，给检查科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的科长魏明过来一下。放下电话，他从一个文件夹里抽出芜泯县违规收费案的相关材料，翻了翻，魏明就敲门进来了。
“芜泯县的那个案子核实得怎么样了？”魏明刚一坐下来，倪布然就问他。
“按你的要求，我们又核实了一遍。科里也讨论过几次，我们认为这个案子证据确凿，事实清楚。他们对他们的违规行为也供认不讳。”魏明说道。
“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处理不下去？”
魏明不自然地笑笑，没有正面回答。他望着倪布然，叹口气说：“行政执法难，本来就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也不光只有我们行政事务局有。”
“那你们过去采取过什么措施没有？”
“发过退款通知书。”魏明回答道，“按照有关法规，违规收费的收入，能退的首先要退。无法清退的，才予以没收，并视情节轻重处以一定数额的罚款。”
“哦，”倪布然沉吟道，“退款通知发下去以后，他们无动于衷，是吧？”
魏明点点头：“是的。”
“那你认为症结在哪儿？”
魏明笑笑，欲言又止。倪布然也笑笑，对他说：“有什么就说什么，有什么不好说的！”
“你也知道，”魏明回答道，“什么事都离不开领导的支持，县里的主管领导不支持，甚至姑息纵容，案子就很难处理下去。”
“县上谁分管这项工作？”
“麻县长。”
“哦，是麻佩锦。”倪布然问，“下一步怎么做，科里有什么意见？”
“局里怎么定，我们照局里的意见办。”
倪布然冲他笑笑，说：“跟我也耍滑头呀！”接着他说，“什么事都等局里定好了再办，还要你们这些科长干什么！”
魏明尴尬地笑笑，恳切地说：“真的，倪局长。这事关键要看局里的决心，只要局里下了决心，再难的案子也办得下去。”
“照你这么说，过去局里没有下过决心？”倪布然不满地问。
“也不是。”魏明说，“有些事是说不太清楚的。”
“好，说不清楚就不说了。我们说今后的事，”倪布然正色道，“你准备一下，最近几天，我们去一趟芜泯。”
“好的。”
魏明出去以后，倪布然把这个案子的材料又看了一遍，半闭着眼沉思了一会儿，起身到汤银汉的办公室去。两人客套了几句，倪布然说：“芜泯的这个案子，该有个了断了。”
“嗯，”汤银汉说，“想必你考虑成熟了。”
“算不上成熟，”倪布然说，“我想我俩去一趟芜泯，先礼后兵。先做做县里主管领导的工作，求得他的支持。如果能做通，当然最好，按程序该怎么结就怎么结。如果做不通，就只能走司法程序，申请法院强制执行了。你说呢？”
“最好不要动司法，”汤银汉有点忧虑地说，“弄不好会闹僵和县上的关系，说不上还会得罪一大片人。”
“只要我们处以公心，依法行事，我想大家还是可以理解的。即使不理解，那为了老百姓的利益，就是得罪一些人，我觉得也是值得的。”
“这个理谁都懂，”汤银汉说，“可涉及到具体问题，就没那么简单了。”他停了一下，说，“要不你先去和他们接触一下，再探探他们的底线，然后再说。行吗？”
“这样也好，”倪布然说，“咱俩去，如果达不到预期的效果，那可就没有退路了。我和科里的同志先去，有什么难处，后边不是还有你嘛。”
汤银汉笑笑，说：“你就别给自己留后路了，你带着科里的同志冲锋陷阵，我给你们撑腰。如果需要市上的领导支持，由我出面协调。但具体工作，主要靠你。”
“那好吧，”倪布然说，“我先走一趟吧。”
第二天，倪布然带着魏明和小秦前往芜泯县。他们到达电话约定的地点—芜泯宾馆。县机关事务局的吴局长和他的几个部属，以及涉案部门的范主任和他的人马都在这里候着。宾主客套了一番，吴局长就要带倪布然他们到预订的房间里休息。
“我看就不休息了吧，”倪布然看看表，“在哪里谈，直接到那儿去，节省点时间，也节省几个住宿费。”
“这也有点太紧张了，倪局，”吴局长说，“麻县长这会儿有点事，可能要等一等的。”
“没关系，我们先谈，边谈边等他。”倪布然执拗道。
吴局长和范主任他们又说了一些车马劳顿的话，劝了一阵子还是劝不过倪布然，吴局长就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直接上会议室吧。”说着，带他们上了楼，到会议室里去。会议桌上摆放着水果、香烟和茶水，他们边吃边喝边聊。魏明和小秦就材料上的一些问题与范主任他们闲扯着，因为麻佩锦没到，不算正式会谈，双方就显得随意一些，你来我往，讨价还价。这样闲扯着，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小时，还不见麻佩锦的人影，打电话给他，他说正忙着呢，一会儿就到。又过了一会儿，倪布然就有点着急。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麻县长的架子可够大的。我看等是等不来了，还是我们登门拜访他去。”
吴局长他们就有点尴尬。说了一些客气话，也就随了倪布然的意，去县政府找麻佩锦。
到了县政府，敲开麻佩锦的门，他正坐在他的宝座上泡电脑呢。他没想到倪布然会来找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他站起身，和倪布然他们握手让座。倪布然开玩笑道：“麻县长好大的架子，见一面比见皇帝老儿还难呀！”
“真是不好意思，”麻佩锦笑笑说，“老兄你也知道，县上的破事儿多，不像市级机关消闲。这不，刚打发走了一拨人，正准备到宾馆去向你汇报呢，你就来了。”
“恐怕是你这县太爷不愿见我这个老同学吧！”倪布然半开玩笑地说。
“哪里的话。”麻佩锦说着，问吴局长，“晚饭安排到哪里了？”吴局长说安排在芜泯宾馆呢。他就对倪布然说，“这样吧，时间不早了，我们到宾馆里去，打两把牌，叙叙旧，轻松轻松。工作上的事，明天再说，如何？”
“时间还早，还是先说工作上的事吧！”倪布然正色道。
麻佩锦没想到，倪布然居然跟他扛上了，就语带讥讽地说：“倪局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在我这儿烧一把不可。那好，我就成全了你吧！”听那口气，只差说出孙猴子做了个弼马温，不知天高地厚之类的话了。
谈话就这样开始了。魏明把检查的情况和局里的处理意见说了一遍。范主任一方是被查单位，当然不会轻易就范，接受处理。于是，找了一些牵强附会的“理由”，又摆了一大堆困难，请求倪布然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吴局长一方虽然也是行政执法部门，但在涉及到县上利益，当然就站到范主任一方了。他们也找了些理由，帮着被查单位说了许多要求宽恕的话。最后麻佩锦说：“我们一直承认，市上检查的情况属实。而范主任他们说的也都是实情。如果要退，一是涉及面广，几乎不可能做到。二是时间跨度长，所收的钱都花掉了，县上又拿不出这么多的钱退。请倪局长重新考虑一下，还是从轻处理为宜。”
“这就是最轻的了。”倪布然说，“按照规定，除了退款，还可处以违法所得五倍以下的罚款。正因为考虑到你们的困难，没有考虑罚款。因此，退款是我们的底线，不能再轻了。”
麻佩锦见倪布然话虽说得柔软，但态度却是不容置疑的。于是他没好气地说：“如果退不出来怎么办？”
“申请法院强制执行，而且在新闻媒体上曝光。”倪布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道。
这句话打在麻佩锦的软肋上。为了这件事，如果真的对簿公堂，再在新闻媒体上张扬出去，这将严重损害他的形象，从而影响他的前途。这比要他的命还要让他感到恐怖。他盯着倪布然看了一会儿，态度有所缓和地说：“老同学这点面子也不给？”
“麻县长，这不是面子的问题。我们是在谈工作，不是叙同学情谊。”倪布然不客气地回答道。
麻佩锦被逼到了墙角里。他知道他这位同学的脾气，在原则问题上说一不二，说到做到，不是吓唬他的。但在下属面里，他又不能就这样丢了面子，于是他给倪布然出了一道难题：“好，我们退。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们把钱给你，由你们去退，行不？”
倪布然望着他的这位同学，心想，这显然给他为难，这件案子涉及千家万户，如果由局里来退，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但为了群众的利益，再难他也在所不辞。于是他说：“谢谢麻县长，只要你把钱退出来，其他的事就由我们来办好了！”
“好，”麻佩锦对吴局长和范主任说：“你们把账算好，很快退给倪局长。”
“不是退给我倪某人，”倪布然较真道，“是咱们错收了谁的钱就退给谁。”之后，他恳切地说，“得罪了，老同学。还望你能理解。”
麻佩锦冷笑道：“理解得很，怎么能够不理解呢。好了，我还有事，失陪了。”说着他站起身，往外走去。倪布然摇摇头，和吴局长他们一起返回宾馆。稍事休息，双方人员就商议怎么算账，怎么办手续这样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