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节之后,白莲到各院子走了一遭,见到的情况简直令她大所失望!关门闭户蛛丝网门的人家已不是一户两户,那些有人口的家庭往往是一个娃娃班,大的小的细娃簇拥着有些力不从心的老人,就像丛丛含苞欲放的花朵簇拥着枯枝干叶的古树……
那像浪花欢笑像音乐合奏的砍板撞击蔑片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白莲曾努力,试图说月1弟子们,但杯水车薪,无力回天。她眼望着一个个熟悉的面离故土而去,她真渴望在瞬息之间自己能长出千万只手来,就跟那庙堂之上的千手观音一样,然后一手拉住一个……
同时,她心里非常清楚,她是没有这个权利的!
白莲亲手构筑的朱家沟蔑席编织业的大厦轰然坍塌了!白莲眼睁睁地看着。
合同不履行了,赔偿厂方违约金5000元。
唯一能给白莲安慰的是,短短的两年时间里,村上仅是得到的管理费已逾两万。
白莲的心中依旧是痛苦的,这是继朱大军去世之后的又一次沉重的打击。
这种痛苦与大军留给自己的痛苦一样,同样找不到制造者。
喜从天降
白莲缓缓地睁开眼,感觉光线很强烈,知道时间不早了。她的一条裸腿在被子里动了动,没有碰触着倩倩,她放心了一一倩倩见妈妈这段时间总是唉声叹气,晚上又睡不好觉,醒来后是悄悄地起了床,然后,煮好早饭,自己吃了,把妈妈的蒸好便悄无声息地背着书包上学去了一还想懒一下,抱着头微微闭着眼,脑幕上星星点点的梦的残迹动了起来,然后它们连成线连成片复活了昨晚的梦境一蓝天白云,漫山遍野青油油的,自己家的那头青猪不知什么时候跑出圈来,她吆喝着一一这是有亲人要来的预示呀!白莲爬起来打开门没有看到亲人,看到的是爬上树梢的红艳艳的太阳和打打闹闹的几只灵鹊,耳朵里灌满了它们喜气洋洋的叫声……
白莲精神为之一振,村上的一件又一件的烦心事融合雾化而成的阴霾似乎已消散,她饭没吃猪没喂,赶忙拿起扫帚抹布做清洁,她坚信今天有亲人来有喜事降临。
她又拿不准是哪位亲人是什么喜事,白莲一一地想着娘家的亲人,又一一地排除了一年迈的父母不会来,在部队已升为连长的弟弟来信说这段时间回家探亲,但没有说要来黔北,倒邀她一齐回四。白莲又一一想到了大军这方的亲戚一舅舅,大军唯一的一个舅舅已经去世多年了,几个老表平时没有走动,走得勤一点的是大军的姐姐,白莲才在她家吃了生日酒。
白莲不猜不想了,坐在凉椅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一自从当上这个主任以来,她就像着了魔一样,一心卜在了工作上,几乎没有几个时间在屋头落过脚,就连睡瞌睡的时间也被占用不少,日积月累,这瞌睡已已欠账太多,就像是几辈子没有睡醒过似的。倩倩的学习也很少去过问,有难题问她,总是一句话推得老远,自己去思考!
“唉!”白莲叹了一声,起身,把头伸出门夕卜,见还没有亲人来喜事到的迹象,回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白莲在巴河边的土里砍青菜。
人家的地里菜砍完了,点下的四季豆拱破地表开始长细叶了,而白莲的地里,青菜苔已抽得老高,有的已经开花。
白莲弓着身子一刀一窝地砍着,她想尽快砍完,让太阳晒一中午,下午来挑。还剩最后一点了,她伸直腰杆望望天空见太阳已悬在了头顶,赶忙又弯下了腰。
“白莲一白莲一”
“嗯一”
听到白泽菊异常激动的呼喊,白莲起身答应。
“贵客来了,快回来!”
闻声,白莲丢下菜刀黑着手就不要命地往回跑一她看见地坝里站了很多人一认出了乡上的妇联主任,还认出了两位陌生人,其中一位很老,要说是上面的领导,可旨是地区或省上的领导,县里的领导她见过,没有这样老一跑拢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首长好!”
同时,伸出了自己黑黑的手,看到脏想缩回,白发的老者用老树根一样的手捉住了白莲的黑手……
妇联主任嘿嘿地笑着,陪同的中年人也微微地笑了,老人另一只手深情地抚摸着白莲的手背,用沙哑而又不失洪亮的声音缓缓地说道:“孩子,我不是首长,我是你的幺公白耀祖。”
白继业不放心,陪着老父先回了一趟月亮坝,乡里正在加大力度搞“村村通”,乡里请人勘测,并拨了部分款,月亮坝到沙河的公路已修通,水泥路,很漂亮,村口还立了一块碑,镌刻着白耀祖和其他捐款人的名字。白耀祖只是觉得不该立碑,其他的都很满意。
父子俩在老家歇了一夜,走时白德禄说去发一份电报,白继业微笑着轻言细语地说:“大哥,电报没拢,也许我们人就到了。”
白继业陪着父亲到了黔爿[的县城,然后至1」了义兴场一一车子停在乡政府的大门口,乡妇联主任在家值班,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乡场上难得见到这样高级的小轿车,在他们的眼中,坐小车就是领导,坐高级轿车当然就是高级。
“白莲可是我们义兴场的大名人哟,把车开到院院里去,我给你们带路。”乡妇联主任了解情况后,十分自豪十分激动地说。
白家有脸面的人来了,白泽菊理所当然地忙了起来,不在自己的家里忙,在白莲家杀鸡宰鹅忙得不可开交。
她瘦了,能干得多了。一人在家,去年打完谷子朱福就出去了,在贵阳擦皮鞋。大女儿读大三,小儿子读高一,田里土里加上副业,挣的钱不够开销,老本早已用空了。朱福很乐意,擦一双皮鞋一元钱,每天挣三四十元钱是常事,他花消不大,与另外三个人合租城……卩结合部的一间瓦房,月租金不足20元,早晚自己煮,中午花2元钱吃碗面或米粉,一月净赚1000元不成问题。乐意之中也有遗憾,遗憾自己没有早干这个行当。
晚上,白泽菊临走时,白莲拿出了1000元人民币,白泽菊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当钱递到她手上时,又扭捏了大半天才收下。
对白莲的情况,从白德禄、韩竹以及乡妇联主任的口里,白耀祖和白继业已了解到八九不离十,现在白莲坐在油灯下轻言细语地诉说着,两位亲人依旧听得那么尽兴。当白莲说到如何组织村民编织蔑席,自己原打算怎样发展时,白耀祖一下子站了起来,挥动着大手,像是对白莲又像是对白继业说:“依我之见,白莲所走的所想的这条路,应当说是大陆发展农村经济的可行之路!”
白继业连连点头称是。
白莲异常得意一一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一切的一切……
虽然车马劳顿,两位长辈一幺公和大叔听的兴致依旧很高,就跟求知欲强烈的学子,听导师的教导似的,不嫌其多,只嫌其少。
鸡叫头遍了,白莲赶忙打住安排两位亲人歇息。
这时,白继业说莲儿,我们这一家,从你祖祖到你们这一代,你是唯一的一个女性,我没有想到你会长得这样漂亮,也没有想到你是这么能干!进大学去深造吧,听从幺公的,不会错!大叔需要你这样的助手……”
听到白继业的话,白莲抿着嘴使劲地啄着脑壳,一条短辫在脑后舞动着。
谋职
江城火车站离江城有30多公里,坐落在华蓥山的中段。这个站不是始发站也不是终点站,而是南来北往的中转站。站不大,客流量却大得惊人,川中川东北的很多县市的人北上南下,要么从这里开始,要么在这里结束。
这个火车站连同这条铁路很年轻,只有二十几年的历史。随着火车站的开工,人们在这片不毛之地上平山头填沟壑,筑路建房,一个新兴的繁华热闹的集镇随着火车站的营运而诞生了……
这里流动人口多,社会治安问题十分突出,江城县的人称其为“小香港”
钟琴没有出过远门,三十余年的人生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是在沙河与江城这两点上度过,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距江城二百余公里的山城,到山城也仅有两次。一次是走亲戚,那是初中毕业的时候,坐的是汽车一从沙河到山城汽车站要经过那亲戚家门前的公路。坐火车,要转无数次的车,钟琴才不愿自找这样完全可以避免的毫无半点意义的麻烦。这第二次嘛,当然就是和杨长河度“蜜月”,这回可坐的私家车……
现在,她身穿一套米色西装,领口露出果绿色的镶着金边的羊毛衫,站在江城火车站售票大厅外的坝坝里,胆怯在她心头蠕动着。这火车站耳熟能详,这火车站近在跑尺,她却是第一次来,孤孤单单一个人来。同时,她没有确切的目的地,想到南下广州,千里迢迢,人生地不熟,她不寒而栗……
在恐惧中,她决定先去山城。
售票厅人头攒动,每个窗口都围着一堆人,后面还拖着长长的尾巴,钟琴観首望了一阵,无精打采地续在了其中的一条尾巴的后面。
这不足二十米长的距离,是世界上最难以走的路,足足花了两个钟头,钟琴才走拢窗口拿到火车票。
离上火车的时间还有三个钟头,钟琴不敢逗留,她发现有几双不正常的眼睛在自己的身上游移,那眼神就跟猫发现了鼠时的眼神一样。
她尾随着一男一女走出来,绕了一个圈子,走进了火车站对面的旅馆,买了单间的歇息票,放下负荷,关上门,她心里还在咚咚地跳。
她躺在床上,儿子和那已离异有时的丈夫,从记忆的门框里打打闹闹地出来了,恶作居一般在她的心头在她的脸上涂上了厚厚的凝重凄苦,她脸上没有一丝卩日光。
钟琴缓缓起身缓缓打开挎包,拿出了信笺纸,拿出了一支笔……
这是钟琴来至山城的第七个晚上,她拉开宾馆单人房间厚重的窗帘,扫了一眼火树银花的城市夜景,赶忙闭合了,像患恐光症的病人似的。她知道山城的夜景很美,特别是站在鹅岭公园的观景台上看到的夜景。想到这里,她果敢地关闭了思想的大门。
现在,她沉溺在黑色的夜中,唯一的愿望是能尽快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这时,七天中的遭遇像电影镜头似地快速地在她的脑幕上叠现,她放下蒙住眼睛的手,禁不住长叹道:“山城呀,你这西南地区的大都市,你这能容纳百川的大海,为什么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对我这沦落之人,是不是有些苛刻呀?!”
随即,她记忆的玉手捧出了山城给她的特殊的见面字——钟琴从火车站出来,本来有“的”可乘,也有这资本,没乘,是因为没有明确的目的地。独自一人在大街上走着,边走边好奇地观赏着这大都市的街景一奇奇怪怪的建筑,琳琅满目的商品,奇装异服的男女,还有千姿百态的雕塑。
她驻足在“母爱”的雕塑前,良久,才缓缓地挪动脚步一她走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街。
“啪一”这一声响凝聚了她若有所思的眼神,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了前面的一大叠人民币上。她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间,就迈开大步闭着气向前飞奔,像是迟缓片刻就会招来灭顶之灾似的。跑了几十米,见前面挂着一块牌子,知道那里是机关或单位,她便加快脚步奔向那里……
现在,她想起这一遭遇就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她听人说过这些人的把戏一你去捡,后面就会跟上一个人来,要求分成,上山打猎,人人有份嘛!你没有理由拒绝,待到了偏僻处,轻者,将你身上搜刮一空;重者,也许二两性……
由此,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大者卩市的复杂,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市委机关招待所,每夜60元的住宿费加上生活费也仅仅是身上的百分之一,她仍忧思如焚,她铭记着“坐吃山空”的古!
钟琴好高兴!
闭着门,她翩翩起舞,跳的当然是小学、初中时跳得滚瓜烂熟的诸如《北京的金山上》之类,边舞边歌,优美明快的歌声,在这间住了十多天的单身客房里荡漾萦绕……许是腻了吧,改跳《白毛女》,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百折不晓,她终于单脚脚尖着地转了起来,只一圈多点……
她很尽兴,披起裘皮大衣,坐靠在沙发上,挺拔的乳峰在酥胸上隆起的果绿色的曲线,异常性感。
她想起了什么大事似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拉开衣袖,眼睛落在了手腕的。
“差5分钟11点,离白部长下午上班的时间还有三个钟头,外加25分钟。”钟琴自言自语地说。
按约,今天上午9点,钟琴是第一个到达山城白氏制药厂人事部的办公室的,从白部长的口中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一自己被录取了,要求她下午2点半到厂里报至。
这简直太出乎钟琴的意料了!
前天,就在钟琴百无聊赖的时候,她拿起了旅馆每天必送的《山城晚报》,无意间在第四版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则招聘广告,没有引起她什么兴趣,就在她意欲扔回去的时候,她改变了主意,详细地读了这则广告,记下了招聘单位的详细地址。
病急乱投医,她去了……
也许白部长是女的,和自己年龄相当的缘故,钟琴谈话答问还算流畅。
想到这里,钟琴立马起身坐到梳妆台前涂脂抹粉,她记起了曾帆的那句话,第一印象非常重要一这一“涂”一“抹”真是神奇无比,镜夕卜的钟琴竟被镜中的钟琴迷住了。
向小姐打声招呼,钟琴拎起提包走出了生活了半个月的“家”一她身穿裘皮大衣,脚套长筒马靴,领上捆着一根丝巾,结打得很艺术,随即,打蜡的木质楼板上响起了她的脚步声。鹅蛋形的脸上春风吹拂喜气洋洋一下得楼来,走出大厅,推开半透明的大门,外面雾雨裹在一起,还联合了肆虐的风,也没有淡化钟琴脸上胸中的好情绪……
闯鬼,就在钟琴穿过步行街时,跟江城丝绸厂有名的“胖大姐”迎面相碰,她埋下头一气跑出了步行街,拦辆的士朝与山城白氏制药厂相反地方驶去……
白部长
白部长,30多岁,按传统的说法,她当属中年妇女按眼下的说法,应该是青年,据说现在生活好了,人的寿命延长了,35岁以下均是青年。
她住在山城白氏制药厂那栋宿舍楼的一单元三楼一号,这套房,错层式,有150多个平方米,客厅,摆着盆景,多是一些观叶植物,许是白部长照顾周到的缘故,长得郁郁葱葱……此夕卜,除平常人家的摆设外,要说不同吧,那就是她家的电器家具都很新潮。另外的三个卧室,有两间是各有其主一女儿一个卧室,自己一个余下的一间做母女俩共有的书房。
这位白部长不是别人,她就是白莲!
白莲听从幺公白耀祖的召唤,离开生活了九年的黔北朱家沟村。走时,没有变卖家产,家具送给了白泽菊,那凝聚着她几年心血的房子,交给了村上,当然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要求村上利用已有的房屋办一所幼儿园。她也没有忘记大军一利用家中的资金,把大军的墓用石头包了,并且立了一块碑,刻上了“朱大军之墓”几个隶书大字,落款处刻上了“妻白莲,女朱倩倩共立”等字样……
白莲来到山城就住进了这白氏制药厂的宿舍楼,没有上班,进了山城大学的管理系。倩倩进了山城东北角那所闻名遐迩的贵族学校一山城实验中学,这是一所私立学校,全封闭式的。母女俩只有星期天才得以团聚一次。
三年的大学生活,使白莲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山城大学这座熔炉,已将她铸成了气质高雅、举止文明的时髦的城市女性,当然,如果细心,你也会从她时不时露出的乡音俚语中了解到她的“阶级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