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完信恢复原状后递还给曾帆,微笑着说:“大概你是想听听我的意见吧,那我就直说了吧!曾帆,你应该去把她找回来,真的。她为你的付出实在不少,作为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可以说已是仁至义尽了。如果你不去找,我明天就辞职离开“一百碗”;你不去找,这也并不说明你就很男子汉,恰恰相反,真正的男子汉的胸怀应该是大海一样的宽!萄,我喜欢胸怀宽萄的男人……
“我的姑奶奶,”曾帆猴急地说,“东西南北中,她现在的具体方位我都不晓得,你说我怎么去找?”
老“胖”
空中迷迷蒙蒙的,像未曾睡醒而被强拉起来的人的脑。走在路途或站在屋檐下,就会看到青石板上水泥路面上,有一团团的湿痕,就像扫地的稚童扫地前洒多了水似的。只要在路途多走一会儿,或在室外多站一会儿,就会发觉头发渐渐地湿了,摸摸身上的衣服似乎也不如以前干燥了,睁开眼睛一辨识,才知道迷雾中包裹着牛毛细雨……
“一百碗”店中的三个人谁也不知道夕卜面的气候,他们忙了一大早,现在才得以跟往常一样坐下来吃早餐,围着一张桌子。
吃了一阵子,邓英的肚里有些货了,吃速明显地慢了一缓缓地咽下一口饭菜,手没动,望望曾帆,又看看汪霞,说:“哎,你们发没发现,胖姐好像有几天都没来吃粉了。”
“硬是!”汪霞应和着。
“进货去了!”曾帆回答说。
他们提到的这位,是曾帆的工友,其人性情豁达,因其体形,人们将其真姓实名隐去,比她小的,称其胖姐;比她大的,呼其胖妹子,与她年岁不相上下的则她老月华。
工厂倒闭后,在曾帆跑摩托生意的那段时间,她在“一百碗”背后的那条有商业街之实而无商业街之名的大东街,租了一个门面,名之“胖姐童装店”。名副其实,专卖童装。店里品种齐,别人有的她有别人没有的,她也有。“物”稀不贵,价位适中。
胖姐是块做生意的料,对谁都是满脸的和气,话甜而又实在,接待顾客,就像接待好久不见的至亲好友一般热情周到。
生意渐!
“胖姐”的名字,伴随着一件件一套套童装欢喜雀跃地走出“胖姐童装店”,走出了江城一胖姐成了江城的名人。
“一百碗”开业后,胖姐就把早餐几乎都放在了这里,有时是胖姐独自来,有时是一家三口,一般情况下,总是要在客流量高潮之后才来,除二两米粉外,有时还要加一个盐蛋,或者一个油炸糍把块。
她慢条斯理地吃,边吃边和店中的三个人摆“龙门阵”。
“我说曾帆,你说钟琴是不是个人!”
听到这颇为熟悉的声音,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店门口,说话人正背对着收雨伞,那是一把红白相间的天堂伞,只见她披发齐腰,颈侧露着3白的衬衫领,齐腹的黑色太空服外套,下着一条蓝幽幽的牛仔裤,脚穿一双灰色的旅游鞋。
她转过身来,“一百碗”店中的三个人放下碗筷嗖地站了起来一这情景真有点像小兵见到了首长,当然也有所不同,那就是小兵也许只能默然肃立,而现在店中的三个人都在唧唧喳喳地说。
“嘿,硬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邓英说,“胖姐,我们才说你呢!”
“胖姐,”汪霞像是没听清楚地问,“你刚才说什么呀?”
“老胖,你在哪里见到了她?”曾帆迎上前去接过伞怯怯地问。
胖姐恢复了常态,笑着,罗汉似的慈眉善目,然后僵硬地挥挥手,说:“不忙说这晦气事,你们先帮我烫二两,让我解解馋,几天没吃,这心里就像有千百条虫在爬似的。”
胖姐吃完一大碗米粉,从桌上的纸筒里扯下几个单位的餐巾纸揩揩嘴,要紧不忙地说起了在山城进货碰到的事,语意中明显地流露出几分气愤。
她谈了时间、地点,说到相碰的情景时,明显地扬高了声音,她说:“简直就把我当成了一只猫……”
接着,又诉说起自己的想不通一“一起相处二十年,我对她钟琴可重话都没有说过,她怎么能够这样呢?”
在离开店时,又丢下一句:“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原本与谁都无干无涉,我只得自认倒霉了。”
在山城市委机关招待所门前,钟琴令人费解的举动剌激着胖姐,弄得胖姐心神不定,进货时恍恍惚惚竟多付了500元钱,还不知道付给了哪家老板。小本经营的胖姐旨不窝火吗?
胖姐走了,“一百碗”谈笑风生的那种气氛也走了。现在,店中只有沉寂,只有一种递尬的沉寂。
曾帆拖着地板,不时怯怯地打量汪霞,生怕她再催,不是不想,他自有他的难题。
汪霞拉长脸,正忙着洗碗,不时瞟瞟曾帆,欲言又止。她责怪胖姐,心想你见到了那个姓钟的就见到了呗,到店里来说什么。她后悔了一心里说,来嘛,地方晓得了,改口不要曾帆去找吧,我先前的一切不都成了虚情假意,我才不会把自己染成这种颜色!找,还得催他去找!她的脑幕上立马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要是找回来了,岂不是自己就得让位?我才没有那样高尚,我也不需要这样的高尚!我要幸福,我要自己的幸福!虽然还没有扯结婚证,但我们已是事实上的夫妻呀!那张纸有何难,只要我高兴,随时都可以取回来,他不是已催了好几次了吗?
平时,唧唧喳喳喜鹊一般的邓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知趣地关闭了自己的发声器,只顾低头做自己的事。店中的事一完,拿把伞,打声招呼,便飞快地跑了。
曾帆却没有急于回家,坐在圆桌前,卸下了工作11,一手撑头,一手很随意地放在桌面上。
汪霞坐在他的对面,很放松,她已从钟琴碰见胖姐的“一溜”中获得了力量一她想,这不正好证明钟琴还有羞耻心吗?怕见故人,量她也没有胆量回来与曾帆复婚一有了底气的汪霞,恢复了常态,现正苦口婆心地劝说帆。
“曾帆呀,不管是对待钟姐还是旁的什么人,我们都应该多想想人家的好处,少记或不记人家的歹处。我敬你爱你,是因为你具有那种百折不挠的精神,是因为你拥有似水的柔情。不过,让我说句直话吧,你现在对钟姐的这种态度已太伤我的心了。试想,如果某一天,我也在人生路上有了点闪失,你也不同样会弃我如破鞋吗?”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曾帆像是哪根神经被剌痛了似的,嗖地站起,近乎吼叫地说,“我去找!我明天就去!”
多情依依
这是山城冬日少有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不到8点,白莲就打开了人事部办公室的大门。她今天的主要任务是从这265个报名者中按1比3的比例筛选出面试者。
她看得很仔细,看报名册看相关资料。她从档案袋里拿起勤杂工的报名册时,食堂里午餐开饭的钟声正当当地响着。她没有动,依旧独自坐在办公室里,逐个逐个地看着……她的目光滞留在6号籍贯一栏的江城二字,像久别邂逅的故交知己一般紧紧地拉住她的目光,很久很久都难以挪移开来……
她起身从应聘人员登记表中迅速地抽出了勤杂工6号。表的右上角贴着一张少妇的彩卩自,她凝视着那张陌生的俏丽的鹅蛋脸和那双秋波盈盈的大眼睛,像是欣赏一件艺术佳作似的专注和欣喜。
“江城”和江城的这个少纟3,就像一双圆嫩的稚童的手,无意间打开了白莲头脑中紧锁着的铁笼,她那思绪的白鸽,拍打着羽翼,箭一般地射向了阳光明媚的天空,勾画出彩虹样的一路婉转悠扬的哨音。
越过莽莽苍苍的华蓥山,白莲思绪的翅膀翱翔在江城的上空,翱翔在故乡的上空……
那大海波涛般起伏的山峦,那长着青青麦苗、胡豆、油菜的沃土,那纵横贯穿的柏油路,那奔腾不息的3浪翻滚的渠江,那斗折蛇行淙淙流淌的沙河,那古老的石桥,那石板路,那放牛坪,那……
那一张张古铜色的面孔,那在记忆底片上永远也抹不去的乡音,那潮水一般涌起的历历往事,那埋葬了而依旧生机蓬勃的初恋,那嬉笑怒骂,那酸甜苦辣,那……
这一切的一切,就像百川归海似地涌入到白莲的心底,激溅起冲天的浪花。
她放下登记表,身子靠在转椅上,微微地闭着眼,心里却在大声地质问:“你现在在干什么?你知道你还有一个目卩将就要高中毕业的女儿吗?”
面试那天,老天爷红光满面,兴致依旧很高。
白莲点的第一将就是钟琴。
钟琴面对白莲坐着,中间只隔着两张办公桌,显得异常拘谨。她今天作了精心的妆饰,头发拉得直直的,披在身后,像笔直的崖壁挂着的一袭黑黑的瀑布,还描了眉涂了唇施了粉,当然很淡,淡得似有非有。此外,她今天的穿着也颇新潮超短黑色皮裙酉以奶黄色西装夕卜套,长长的玉颈之上系着一条白色丝巾,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鳄鱼皮靴子,玉腿像是裸露着,如果你在瞟的时候停留时间稍长一点,就会发觉有东西,也许就是裤袜之类的罢。
白莲打量了一下钟琴,那目光带有几分痴迷。本想从衣着谈起,但见钟琴有些紧张,便改变话题说:“从登记表上看,我比你要大一岁多,你就把我看成你的姐姐得了。”
像是打了一计强心计似的,钟琴放松得多了,她直了直腰,微笑着不住地点着头。
“下岗了,什么原因?”白莲司。
“厂子垮了。”钟琴答。
“你老公呢?”
“一个厂,也下岗了。”
“他现在在干什么?”
白莲的这一问,确实使钟琴心虚了一阵子,用探视的目光看着白莲,似乎没有发现她知根知底的神情,便打起精神诉说了自己丈夫的遭遇,当然没有说出曾帆的名字,也不可能袒露自己的隐私。
白莲深表同情地点点头,说:“先喝口水再说吧!”
此时,白莲面对自己的老乡,多想问问江城这个陌生的故乡之城的现状,甚至还想问问钟琴到没到过沙河,问问她熟不熟悉一个叫曾帆的人呀!但白莲没有问,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为了掩饰自己略显慌乱的情绪,白莲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问道:“你有一些什么特长?”
“能唱歌跳舞,能编织毛衣,能……”
“行了!”白莲微笑着摆摆手说,“明天,带着行李到厂里来上班吧!”
这简直出乎钟琴的意料!一时间,她找不到能准确表达谢意的方式,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一双噙着感激热泪的眼睛,深情地望着白莲俏丽的脸庞,恭敬而虔诚,就像面对着观音菩萨的真身一般。
钟琴的具体工作就是在人事部办公室打打杂,诸如收拾房间、整理文件、接接电话之类,对外称秘书。住就住在白莲的楼下,套房,共住了四个女员工,客厅、厨房、卫生间等共用,卧室一人一间。
对这份工作,钟琴十分珍惜。早晨,总是提前一个钟头走进办公室。她先就是做清洁,地板拖得无一丝污迹,桌椅抹得锃亮锃亮的,然后烧好开水,然后……总之,不论是白莲安排的,还是自己觉得应该做的,她都要尽心尽力地去做。白莲对钟琴很满意,工作之余,白莲散步或逛商城,特别是看中某件服饰时,总是要把钟琴叫上。节假日,倩倩回来了,白莲也要把钟琴喊到家里一起吃饭。
倩倩已长得与妈妈一般高了,就像出水的芙蓉亭亭玉立,母女俩走在大街上,别人还准以为是姊妹俩呢。
一次又一次的接触,倩倩对钟琴有了几分依恋,她亲热地叫钟琴为钟姨,现在正值寒假,一有空她就喜欢往钟琴的卧室里跑,在这里旨学到一些从老师里学不到的东西,诸如服装的搭配呀,如何根据肤色选择服装呀,等等。
钟琴打心眼里喜欢倩倩,管她叫“白雪公主”。然而,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第一次见面后吧,钟琴对倩倩就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倩倩的一些举止以及那双大大的眼睛是那样的似曾相识。
这是腊月的一个寒夜,有月。
钟琴不能入睡,透过窗户望着那悬浮在夜空里圆圆的月轮,想到了自己残破的家,想到了强强,也想到了曾帆……
拉亮灯,从被筒子抽出身来,一身酒红色内衣内裤的钟琴,战栗着,走向壁橱,打开搁在上面的密码箱拿出了儿子的照片。
这是强强8岁那年照的。钟琴在被窝里举着儿子的照片,看着儿子那笑嘻嘻的样子,突地,眼睛放出了一道奇异的光来一一她认定强强的眼睛、额宇跟倩倩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钟琴不寒而栗!她想起了杨长河曾经说过的话,认定白部长就是……
十里长街
来到山城,曾帆住在离市委机关招待所不远的一家小旅馆里,名为“小市民”旅社。受过人民币折磨的曾帆不是吝啬,而是觉得睡在大宾馆的床上与睡在小旅社的床上没有什么两样,睡去了也就什么也不知道,何况在大宾馆睡一夜所花的人民币可以在小旅社至少睡两夜呢!
曾帆在山城的第一天,几乎走访了所有的曾家与钟家的亲戚朋友,得到的答复几乎是同一个版本一没有见到过钟琴。
第二天,曾帆来到山城市委机关招待所,求爹爹告奶奶,声泪倶下,终开打动了总台服务小姐的铁石心肠,获得了钟琴的信息一这位小姐找出了三个星期前的住宿登记簿,上面有钟琴,连续住了6夜。
曾帆像获得了至宝,他从这些信息中挖掘出了藏匿着的钟琴一连续6夜,说明她是想在山城找工作;不住了,说明她已找到了工作,并且推断出她工作的地点离招待所肯定不是很远。
第三天,曾帆以这市委机关招待所为圆心,不断地加长半径,画出了一个比一个大的同心圆,但没有见至1」钟琴的影子。
第四天,脚有些酸了,他感觉到有些累了,想偷点懒,便改变了战略,上午8点至12点,下午2点至6点,这两个时段就放松放松自己,或观观市容,或坐在擦皮鞋的摊摊旁闲聊,当然有时也会为脚上的皮鞋美美容,他觉得这两个时间段的钟琴很可能在上班,忙也是白忙。其余的时间,他就像饿慌了的食肉动物寻找猎物一般,不敢有半点的松懈……
第五天,他灵感突发,想起了钟琴有逛商场的癖性,他便来到了山城着名的商业街一一十里长街,想来一个守株待兔,但还是没有见至1」“兔”的影子一他心灰意懒,想至1」年关将至,家里店中多得很的事,自己去口在这里白白地消耗时间,决定结束这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行动。同时,心里也泛起了责怪的微澜,自从与汪霞相处以来,心里冒起这样的情感还是第一次,怪她一鼓紧似一鼓地催,当然,这只是那么一瞬间。伴着这“怪”,她又疯狂地占据了他的心灵的天空,这天空里绽放着的赞赏的朵朵白云,悬挂着的是恋情的炽热的太阳……有了这红红的铁水钢水的浇铸,曾帆决定的旗竿牢固了,决定的旗帜哗哗地飘起来了……
星期天这天,老天不作美,爽晴的日子成了过去,取而代之的是皱巴巴凄楚楚的面孔,云脚愈来愈低,云层越积越厚,像是在忙着储蓄悲痛意欲大哭一似的。
昨天过小年,钟琴的晚饭是在白莲家吃的,吃的饺子,倩倩去喊的钟姨。
钟琴想替倩倩买套衣11,提出明天去逛商场,她说:“这一周我还没有出过厂门,明天是周末,我们三个一起到十里长街去好好地疯半天,你们说好不好?”
“好酷!”倩倩拍着手轻盈地跳跃着说,“我举双手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