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深埋地下,重达一万八千吨的庞然大物,其巨大的钢铁身躯头部上扬,尾部深深嵌入岩体,就像一只镇守地府的巨兽,俯视着靠近它的渺小生灵。是谁,为了何种目的将其埋入地下?这个世界没人能给出答案。
北纬号远洋救助船在风浪中左摇右晃,大副放下手中的听筒,瞥了眼屏幕上刚刚传来的图片,顿时双眉紧蹙。
远处,大大小小十几艘舰船时隐时现,仿佛片片树叶被海浪抛来抛去。直升机轰鸣着划过夜空,探照灯的强光在咆哮的海面上艰难前移。
“船长,您看看这个。”
“什么?”
“深潜器失踪前拍摄的最后一组画面截图。”
风愈来愈大,掀起的海浪不时越过船舷,扑打在甲板上。船长蹒跚地来到大副身旁,站稳脚步,低头望向闪烁的屏幕,原本严肃的表情变得极度震惊。
“你在开什么玩笑?”
“这的确是总部转发来的截图。”大副坚持道。
“海平面以下4000米?”
“对。”大副使劲点点头。
屏幕上,漆黑的大海深处悬浮着细碎的亮点,如同星光点点的夜空,宁静而深邃。但真正令船长震惊的却在截图右上角,那块唯一被深潜器灯光照亮的区域,一只鹰的轮廓清晰可辨——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鹰。
“就算鹰会潜水,你认为它能承受四百个大气压吗?”
“这……”大副支支吾吾起来,再次看了看屏幕,进而转换了话题,“我们接到通知,三小时后风力会加大到十级,您看,是不是先安排搜救队伍返航?”船长没有回答,陷入了沉思。
深潜器失踪时正以15节的速度行驶在4000米深处,即使出现了故障,自救系统也会令它浮出水面,或者发出信号。难道它被海流冲走了吗?或者沉入了更深的海底?还有,那么深的地方会有什么?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不会有鹰。
船长的目光透过舷窗,投向被大风搅动得凹凸不平的海面,沉默了片刻,喉咙发出低沉的声音:“再等等。”
厚重的云层覆盖在城市上空,遮挡住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夜幕比以往更早地笼罩了大地。
一辆银色高尔夫轿车转入平安大街,汇入了滚滚车流。车内,吴飞表情僵硬地握着方向盘,身体不停地颤抖。这种体质与生俱来,每当他激动、愤怒或兴奋的时候,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快速抖动。
前方路口亮起了红灯,他将车慢慢停下,瞥了眼后视镜,身后很快排起了长队。他随手打开了收音机。
主持人欢快的声音飘荡在车厢内,逐渐舒缓了吴飞心中的愤怒。他放下车窗,凉爽的空气涌进车里,带来了秋天的气息。落叶的气味曾让他十分着迷,他喜欢秋天,喜欢那种铺天盖地秋的味道。只是随着工作压力的增加,他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地聚焦在日渐烦琐的事务中,渐渐忽略了季节的魅力。
从现在起,我有足够时间去欣赏秋天的景致了。回忆起五年前的秋天,他满怀憧憬地踏入了外贸公司,那曾是一段新生活的起点。时光飞逝,五年的工作喜乐参半,而二十分钟前的一场激烈争吵结束了他的工作。转折点似乎都在秋天。
生活中充满了巧合。吴飞心想。绿灯亮起,他继续前行,当行驶到官园桥时,交通台开始插播新闻:“接下来我们为您搜索国内国际方面的最新资讯。中国国家计算机病毒应急处理中心今天发布了一周内将要定期发作的计算机病毒。其中病毒程序‘门徒之泪’将于本月27号发作……”
又是病毒,吴飞摇摇头,觉得病毒名称听起来有些熟悉。他将车停在桥下等待左转。突然,他感到一阵头痛,没有任何征兆,紧接着,一种朦胧的意识笼罩住他,周围的一切仿佛在瞬间定格,如同在某个特定时刻发生过。
他把头转向左边,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一辆轿车的后座,怀抱硕大的毛绒玩具,正睁大眼睛透过车窗盯着他;而他的右侧,一辆升高底盘的切诺基里传出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司机左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正跟随音乐节奏快速敲打着。
过滤掉尖锐的刹车声、引擎的轰鸣声、街上的喧闹声,吴飞分辨出切诺基里播放的是贝多芬的《暴风雨》。这是他第一次在嘈杂的大街上听到古典音乐,来自一辆车窗敞开的切诺基,但是,这真的是第一次吗?他开始怀疑自己。
熙来攘往的行人、忙碌的交通协管员、立交桥上明亮的摄像头、“门徒之泪”、怀抱玩具的小女孩、改装切诺基、与嘈杂环境格格不入的古典音乐……为什么这一切会如此熟悉?似乎一只无形的手触动了时间遥控器,将过去某个时刻的画面与声波凝固在空气中,此时此刻进行回放。又一阵头痛袭来,这种似曾相识又无法确定是否经历过的感觉愈发强烈。
“滴——”后车响起了急促的鸣笛声。吴飞抬起头,看到左转灯早已亮起,急忙加速驶出平安大街,转入了二环辅路。
两分钟后他行驶到了月坛桥上。偏头痛再次发作,剧烈的疼痛从左侧脖颈一直延伸到前额,似乎一群昆虫在脑壳内疯狂乱蹦,每跳一下都让他痛苦难忍。他用右手拇指挤压太阳穴,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婉转的音乐声从口袋内传出。
“吴飞,在哪儿呢?”一阵刺耳的嘈杂声过后,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清亮的声音,这是吴飞的朋友——方志明。无论何时通话,方志明的第一句总是习惯性地询问对方所在地。
“二环上,马上到家了。”吴飞的声音有些疲惫。
“怎么了?有气无力的。”
吴飞放下手机,开启了电话扩音器,说:“我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