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吴飞脱口而出，“希望我也没伤到他们。”
宋警官笑了笑：“他们没事，挨个三拳两脚的不算什么。”
“这么说，方教授是故意让我们偷资料了？”吴飞问。
“对，故意为你们创造条件，虽然我们没把握你们一定会偷，可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让你们到了地下这层。这里有个区别，你们世界似乎没有这层。还有，为了通过海俊对渗透者的验证，彻底取得他的信任，你们拿到的渗透者资料都是真的。”
“渗透者到底是什么，这么神秘？”吴飞好奇地问。
“其实并不神秘，有时间让方教授告诉你吧，这方面还是要问他。”
吴飞又问起了海俊，问起被注射的毒液。
“其实从他在簋街找到你开始，我们就一直盯着他。今天上午他出去的时候，我们把毒液换了。记得在会议室时，我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走了吗？那是盯他的便衣打来的电话，告诉我海俊已经出去了。你们跟着方教授去了大厅地下，我这个时候去了海俊的房间。其实他给你注射的液体，最多只能让你安静地睡上几个小时。”宋警官看着吴飞，忽然笑起来，“还有他抵住你脑袋的那把枪，也是假的。”
吴飞睁大眼睛，疑惑地望着宋警官：“你们怎么全知道？”
“我们在他的房间发现了一个包装盒，里面有一份仿真枪的说明书，而且……居然还有张发票！”宋警官又笑了起来，“他可真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估计还要拿回去报销呢。你们的全部对话都被录下来了，我们在海俊房间安装了窃听器和微型摄像装置。你待在他房间的时候，我们的特警就守在隔壁房间。海俊刚离开，上了电梯，待命的特警就进入了他的房间。你先被送到医院，确认没事之后就被送到这里了。”
吴飞若有所悟地说：“虽然谈话都录下来了，可是海俊并不是什么都说了。”
“所以我们还要进一步审问他。而且沿着其他线索我们也在调查。”宋警官凝视着吴飞，“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找出海俊背后的那个人，揭开全部真相。”傍晚时分，晓雨从单位赶到了试验大院，看见吴飞淤青的额头和裹着纱布的手腕，她焦急地询问事情经过。吴飞轻描淡写地讲了一些，晓雨却听得目瞪口呆。
从早晨开始，方教授、吴飞和小雪谁也没有吃饭。再加上精神紧张和身体的劳累，每个人都感到了饥肠辘辘。方教授提出晚餐请客，好好吃一顿。
四人沿着方砖小径向试验大院外走去。夕阳将余晖投射在他们脚下，染红了片片落叶。仍是相同的落叶、草坪和小路，却承载了截然不同的感受。吴飞看到草地上轮胎碾过的痕迹，回忆起几小时前的心情。那时他仓皇出逃，心急如焚，恨不能救出小雪，盼尽快搬来救兵。而现在，他感到了轻松释然。海俊被捕，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然而真的尘埃落定了吗？显然没有。海俊自称只是一只手，隐藏得最深的那个人仍然没有浮出水面。既然没有尘埃落定，为什么会感到释然？吴飞转过头看了看小雪，原来释然，只因为她平安地走在身边。
曾几何时，小雪成了吴飞最牵挂的人，虽然他们相见仅有一天，但是吴飞相信，这种感情由来已久，这种牵挂来自他的记忆深处。如果说感情也是一种记忆，爱情也能够传递，吴飞可以肯定地告诉自己，他爱上了小雪，即使他不知道这种爱情是否真实，不知道这种爱情的起始该从哪一天算起。
四人进了一家火锅店。
等待上菜的间隙，晓雨又问起案件的进展，小雪耐心地向她讲述了海俊的阴谋和蛇毒就是凶器，吴飞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方教授说：“我忽略了一点，我自始至终都觉得海俊很陌生。海俊自称是另一个我的同事，但我那么强烈的即视感，对他却没有一点儿熟悉的感觉。”
方教授点点头：“这两天你接受了太多信息，头脑被塞得太满，难免会有遗漏。海俊已经被捕，但是他幕后的人是谁，他们盗取渗透者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些我们还不清楚。所以，危险并没有解除。你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接下来的风险，我们不愿，也不能再让你承担了。”
听到这句话，小雪端着橙汁的右手突然一抖，橙汁洒了出来。吴飞连忙拿起纸巾帮着擦拭。
“我和宋警官商量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选择回到你的世界，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唉唉，嘿嘿。”晓雨打断方浩然的话，“我怎么听着，您这像过河拆桥啊。”
“不是，当然不是。”方教授露出尴尬的表情，显得有些窘迫，“毕竟还没有捣毁整个犯罪团伙，谁知道接下来……”
“不管接下来是什么，你们就不会好好保护我哥吗？”晓雨眼神倔犟地望着他，“我哥就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你们利用完他了，就赶他回去，太过分了吧！”
“晓雨，”小雪捅了捅晓雨，对方浩然说：“方教授，我们改天再谈这个问题好吗？您看，他的手腕还缠着纱布，虽然是轻伤，可也是为我们付出的，我们不能让他带着伤回去吧？”
“我……”方教授刚要开口，话又憋了回去。两个女孩儿的话令他深陷窘境。一直沉默的吴飞抬起头，视线扫过大家，说：“虽然我对案情进展已经帮不上什么了，不过，如果宋警官同意的话，我还是希望再待几天。我感觉海俊只是冰山一角，他背后一定有个庞大的组织，我很想看到这个组织被警方瓦解，看到组织的头目落网，也算是满足我的好奇心吧。而且按宋警官的推算，揭开全部真相并不会很久。”
吴飞突然想到了方志明。迄今为止，他仍然没有排除对方志明的怀疑，只是由于方教授在场，他不便说。他希望多留几天，也是为了将自己的猜测和怀疑与宋警官进一步交流。
“好，那你就安心休息几天。”方教授对吴飞笑了笑，“不用担心经济问题，蒙萨镇会承担你在这里的所有费用。”
吴飞看着方教授，微笑着点了点头。吃完热腾腾的火锅，大家走出餐厅。虽然外面气温很低，吴飞却感到一股暖意。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落叶的味道。小雪将手插入口袋，转头看了看吴飞，两人相视而笑。突然，一道炫目的白光晃过，将小雪的脸映得苍白，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小雪惊慌地望向前方。
一辆厢式警车闯入逆行，左侧两只车轮跨上人行道，迎面停到他们身旁。六七个身穿警服的人跳下车，冲向一脸愕然的大家，强行将他们铐住推上警车。
警车轰鸣而去。吴飞他们被带上头套，阻断了视线。一股刺激性气味弥漫在头套内，吴飞感到阵阵眩晕，他听到晓雨的哭声，方教授的呻吟声，身旁的小雪也在剧烈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吴飞感觉警车停了下来。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昏迷间不断更替，隐约听到有人交谈，听到步话机发出的干扰噪音。又过了一会儿，车门被重重地拉开，他的头套被摘下来，一束光打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照在一个人手持的文件上。
从断断续续的审问内容上，吴飞意识到他们被当做了毒贩。他含混不清地争辩，却被重重一击，昏倒在地。
还是那条昏暗狭窄的街道，电线杆参差不齐地耸立着，破损的风筝无精打采地挂在电线上。刚刚下过雨，地上散布着一摊摊的积水，院落的围墙也湿透了，被雨水染成阴郁的深灰色。
绿色的垃圾桶还在原位，被打湿的废纸瘫软地贴在地上。此刻没有风，吴飞踏过一摊摊积水，向路的尽头走去，那里是未知的黑暗，泛起一团团迷雾。他深深吸气，没闻到雨后泥土的芳香，钻入肺里的只有发霉的潮气。不久，流水声传到耳边，不，那是海浪声。他停住脚步，侧耳聆听，还有海鸟的啾啾鸣叫。他继续前行，加快速度，然后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却依然感觉不到风的存在。终于，他冲破黑色的迷雾，超越了路的尽头，大口喘着气停了下来。然而，他发现又回到了起点，眼前依然是那条昏暗的街道，他意识到陷入了可怖的循环。海浪声越来越清晰，还伴随着催人昏昏欲睡的轰鸣声。他想放弃，既然找不到出口，就躺在潮湿的街道上睡一会儿吧，他太疲惫了。但是，小雪，怎么会有小雪的声音？他循声望去，发现一个大门敞开的院子，于是他走了进去，又沿着一条碎石小径，走到一座白色的房子前。
房门没有上锁，虚掩着，一缕光线由门缝投射出来。他跨上台阶，轻轻推开房门，强烈的日光照射出来，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待适应了光线，他大步走了进去。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大海如同一只巨大的蓝色昆虫，在耀眼的阳光下缓缓蠕动，浪花拍打着海岸，成千上万只海鸟腾空而起。他感觉到了风，略带咸味的海风拂过脸庞，小雪的声音仿佛一张张纸片，在海风中若隐若现地飘荡。他低头看看脚下，沙滩，他又回头望去，却还是沙滩。房门已消失不见。他环顾左右，感觉小雪的声音来自大海深处。他极目远眺，发现了一艘邮轮。小雪一定在那儿。他向邮轮挥舞手臂，大声呼唤。邮轮的轮廓渐渐清晰，催人入睡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大……
吴飞的眼皮一阵跳动，进而缓缓睁开双眼。耳边还是小雪的声音，小雪的喘息声、啜泣声，还有唤他名字的声音。他感觉头部很沉，传来阵阵剧痛，努力抬起头，发现正靠在小雪肩上。
“你醒了。”小雪破涕为笑，头发蓬乱地看着吴飞。
吴飞定了定神，凝视小雪，只见她的样子狼狈不堪。他发现正身处一架小型飞机上，机舱内破旧不堪，引擎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他与小雪坐在过道左侧，而右侧的两个座位上，晓雨和方教授歪斜着身子，显然还在昏睡中。而舷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我们……这是去哪儿？”吴飞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也刚醒过来。”小雪说。
吴飞回想起被强行推上警车，又被带上头套，以及听到的残缺不全的谈话内容。但是被击中头部之后的记忆却一片空白。他低头拉了拉安全带，试图将它解开，但没有成功。
“我试过，解不开的，好像被锁上了。”小雪说。
吴飞挺直身子，向前后望了望，能看到的座位都空着。他冲着机头的方向大喊：“有人吗！？有没有人……”
喊声惊醒了晓雨和方教授，他们慢慢睁开眼睛。晓雨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小雪身上：“我们怎么在飞机上？”
小雪无奈地摇摇头：“你们都没事吧？”
“还好，就是头很晕。”晓雨摸了摸自己的头。
方教授活动几下胳膊，又抬了抬腿：“我的老胳膊老腿还能动，应该没事。”
吴飞喊了几声都没人回答，他愤怒地一拳砸向前方椅背。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机舱内发出一连串异响。晓雨惊慌地叫起来。
“大家放松，放松。”方教授大声说道，“遇到气流了，很正常。”
飞机忽高忽低，剧烈的颠簸持续了好一阵才逐渐减轻。
“这种小飞机本来就颠得厉害……”方教授打量四周，“我估计这飞机也快报废了。”
这时，一个高个子的金发男人从机头方向走来，停在了大家面前：“不好意思，各位受委屈了。”他用近乎标准的普通话说，“我叫保罗，有什么要求可以向我提。”
吴飞盯着他，见他五官精致、皮肤白净，但却从头到脚散发着一种渗透到骨髓中的卑躬屈膝。“你要带我们去哪儿？”他问金发男人。
“原谅我暂时不便透露，如果有其他要求，我会尽量满足你们。”保罗极力作出彬彬有礼的姿态，“既然请你们来，我们自然会以礼相待。”
“我看你是中文没学好吧，知道什么叫以礼相待吗？”晓雨气愤地说，“还‘请’我们来？分明就是绑架！”
“这位小姐误会了。”保罗转向晓雨，“我们只是迫不得已，才用了非常规的方法来邀请你们，如果你们合作的话，我们自然会待你们为上宾。”他向晓雨挤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当然，关键在于你们的态度。”
晓雨大声叫道：“我们都饿了。”
“请稍等，饭菜马上就送来。”保罗笑着对晓雨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保罗走后，吴飞向前探身问：“方教授，您觉得他们是什么人？要带我们去哪儿？”
方浩然一脸疲惫，闭目思索了片刻，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们与海俊一定同属一个组织。这一定是个跨国犯罪集团，他们假冒警察绑架了我们，又把我们送上这架飞机，现在……我猜测，我们的目的地是思垦艾岚。”
吴飞吸了口气，将脸颊贴向窗口。窗外的空气稀薄而寒冷，飞机的引擎喷出炙热的气体，将他们推向远处那个孤独的岛屿。大家再次从睡梦中醒来时，红日已西沉。伴随着阵阵颠簸，飞机开始缓缓下降。海岸线如同一道弯曲的裂缝，将昏暗的大地与浩瀚的海洋一分为二，随着飞机的缓慢爬行渐渐清晰。他们进入了陆地上空。吴飞俯瞰大地，点点灯光寥若晨星，黑黢黢的群山耸立前方，仿佛列队的巨人，等待他们的到来。这就是思垦艾岚。吴飞心想，陌生的新大陆。即使是被绑架而来，他仍不能否认自己内心充满了激动。
飞机跨过群山，继续前行，借助昏暗的天光，他看到空阔的平原延伸到视线之外。灯光越来越密集，似乎就要进入城市，公路如同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光带，紧贴大地。然而，飞机只是擦过城市边缘，向着黑暗飞去。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飞机进入了跑道，减速板完全升起，嗡嗡的噪音充满机舱。窗外漆黑一片，只有远处跳动着点点暗淡的灯光。速度减慢后，飞机又滑行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一片光照的中心，几盏明亮的大灯将停机坪照得如同白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