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讲条件？”伊伦露出嘲弄的表情。他走到鱼缸前撒了一些鱼食，小黑鱼立刻扑到水面大口吞食起来。“我曾经有一千条鱼，经过长期的自相残杀，只有小贝德在严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它明白弱肉强食是生存法则，从不接受共享食物的条件。幼稚的小姑娘，讲条件也要建立在势均力敌的基础上，你听说过强者会接受弱者提出的条件吗？既然你们锲而不舍地追问，我就告诉你们，他们父子俩不在这儿，无论渗透者是真是假，我都没打算释放他们。对于你们，真与假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如果通过了验证，你们会死得更舒服一些。”
小雪双眼迸射出愤怒的火光，情绪愈发激动，开始大骂伊伦。吴飞拉紧她的手，试图让她平静下来。伊伦走向小雪，盯着她愤怒的眼睛，突然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小雪嘴角顿时淌下了鲜红的血液。伊伦揉了揉手掌，脸上露出可怕的笑容。吴飞的眼睛充满血丝，恨自己虽然在小雪身旁却不能保护她，他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紧紧束缚。吴飞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想要冲向伊伦，但是那股力向后一拉，令他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伊伦放声大笑。
“我给过你们机会，但你们不珍惜。你们不愿接受和平，名垂青史，反而选择苟且偷生，得过且过。你们只看到暂时的平静与繁荣，看不到平静之下躁动的湍流，繁荣背后毁灭的征兆……”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那套混账言论。”吴飞从地上爬起来，怒视伊伦，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你的所作所为只为满足你狂妄的野心，你满口和平，本质上却暴戾恣睢，嗜血成性！你真是把‘无耻’这个词表演到了极致！”
小雪用力拉扯吴飞的衣角，吴飞停下来，顺着小雪惊恐的目光望去，看到前方的黑衣人掏出一把乌黑锃亮的手枪，将枪口对准了他。
“好啊，”伊伦拍起了巴掌，“说下去啊。我早就说过，为实现伟大的终极目标，我不在乎采取一些手段。如果我的所作所为算无耻的话，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拿到桌面上来？还有什么！”他的眼神充满了疯狂，抬起手指着房间某处，仿佛指向某段遥远的时空，进而死死地盯着吴飞说：“难道那些阴谋诡计、明争暗斗才算仁慈吗？难道那些篡权夺位、杀戮战争才算光彩吗？他们争夺的是什么？是利益！而我呢？我的终极目标要伟大一千倍！年轻人，你幼稚得一塌糊涂。”
这时黑衣人正局促不安地返回伊伦身边，伊伦立刻意识到渗透者出了问题，他狠狠地瞪了吴飞一眼。黑衣人走到伊伦面前，俯身汇报当前情况。吴飞只听见他说渗透者通过了验证，但是没有听清后面的话。伊伦突然站起来，指着吴飞说：“你就在这里祈祷吧，如果我的电脑系统没有问题，我就把你做成鱼食，喂我的小贝德！”他随即向红墙一角的木门走去，黑衣人紧跟其后。
吴飞忧虑地看着小雪，心里感到一阵难过。他伸手擦去小雪嘴角的血迹，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语言此刻是如此苍白。客厅内还有三名黑衣人，他们站在操作台前，轻蔑而猖狂的目光投射在他们身上，仿佛在看着两个玩偶。
吴飞看了看旁边的挂钟，转过身用中文对小雪说：“自毁程序应该还没有启动，他们可能想把数据拷贝下来，但是发现不能复制。不过渗透者已经通过了验证，自毁程序随时都可能启动。我们必须想想办法，阿曼的营救小组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这里。”
小雪看着前方黑衣人手中的半自动手枪，露出绝望的表情：“我们这次没人帮助，又没有武器，怎么可能自己跑出去呢？”
“我知道。即使有武器，我们也打不过他们，我甚至连枪都不会用！就拼个鱼死网破吧，我想办法接近伊伦。”
“不行。”小雪断然否定，“你还没碰到伊伦，黑衣人就会开枪，而且这儿不是一般的房间，即使不用枪他们也可以随意摆布我们。”
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突然，沉重的撞击声响彻房间，扰动了客厅内的气流。吴飞以为营救小组到了，但他很快发现，伊伦正气势汹汹地由木门向他们走来。客厅内的三名黑衣人立刻围到他身旁，观察他的表情，等待下一步指示。伊伦径直走向吴飞，一脚踹向他的身体，吴飞向后退了几步。
“你们，你们说怎么办？”伊伦气急败坏地问身旁那三个黑衣人。黑衣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渗透者不能复制，不能打印，甚至连他妈的电脑截屏功能也给废了，难道让我对着屏幕一张张拍照片吗？你们说怎么办？”两名黑衣人虽然身经百战，但只会基本的电脑操作。他们对望了一眼，只能走过去缚住吴飞的胳膊，等待气愤的主人进一步发落。另一名黑衣人趁势抓住了小雪。
“你以为我要渗透者是为了对着屏幕欣赏吗？”伊伦用手指使劲戳着吴飞的额头，大声喊道，“我要打印、打印！我要那些参数、方程式、矢量图绘在纸上，我要工程师拿到试验室，拿到装配车间去！我要它们挂在墙上，存在每一台电脑里！居然用这个破玩意儿来糊弄我，你也敢来？”他大口喘着气，对旁边的黑衣人说，“电脑专家呢？我养的那帮白痴都干什么去了，全都给我叫来！”
“史密斯不是已经在里面……”一名黑衣人指着木门，犹豫不决地说道。很明显，他指的是奉命验证渗透者真伪的黑衣人，他现在还在里面。
“他算个屁专家！那个蠢货还不如我，连键盘有几个按键他都不知道！赶快把其他白痴给我找来！”他停顿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是白痴，是专家！”
黑衣人面色胆怯地抬起手，把袖口里隐藏的麦克风送到嘴边，心想负责电脑事务的幸亏是史密斯而不是他，否则他也不清楚键盘有几个按键。“喂，喂，请回话……”他对着麦克风喊了几声。他很肯定，旁边的两名黑衣人也不知道键盘有几个按键。“喂，喂……”他调整耳机，继续呼叫，但是除了杂音之外，没有任何反应。就在这时，那名叫史密斯的黑衣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语无伦次地对伊伦说：“伊伦先生，病毒，我们的……我们的内部通讯网络被破坏了，渗透者里有病毒。”
吴飞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他意识到自毁程序已经启动。
伊伦抓住面前正在呼叫的黑衣人的头发，一把扯掉他的耳机，放到耳边听了听，然后把耳机狠狠地摔向地面，两眼通红地盯着吴飞，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公然愚弄我？全世界除了阿曼，你是第二个。”
看到伊伦愤怒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吴飞忍不住想笑，他真希望伊伦会怒火攻心昏死过去。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笑出声，伊伦的拳头就重重地砸在了他脸上，这一拳的力度甚至超过了黑衣人的拳头。吴飞真切体会到了眼冒金星，眼前出现的无数颗星星都在不停旋转，他感到一股炙热的液体流进嘴里，他想鼻梁一定断了。紧接着，又是一拳，这次他很肯定，他的嘴闭不上了。他用含混不清的口气模仿伊伦说：“为实现伟大的终极目标，我不在乎采取一些手段。”
伊伦的脸部扭曲，嘴唇不停地颤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丧心病狂的姿态。他突然一把拽过小雪，揪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狠狠掐在她的脖颈处。小雪拼命挣扎，身体却被黑衣人紧紧抱住动弹不得。“我知道你的骨头硬，我敲不断，但我能撕破她的喉咙！”伊伦用尽全力掐下去，他的五官扩张，鼓胀的眼球仿佛要夺眶而出，他看起来已经不再像个人。
“放开她！”吴飞声嘶力竭地吼道。眼看小雪的脸色渐渐苍白，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他的眼眶慢慢湿润，声音变成绝望的哀求。突然一阵爆炸声自木门处传来，所有的喊声和挣扎都倏然而止，只有伊伦的小黑鱼兴奋地啄着缸壁。伊伦放下掐住小雪脖子的那只手，愕然望向那扇木门。接着，他们听到吴飞发出浑浊而怪异的声音，说出令他们胆战心惊的话：“阿曼来了。”
“不可能！”伊伦断然否定道，“那里没有出口，除非他把地面炸出个洞。”话音刚落他就后悔说了最后那句，因为从黑衣人的脸上，已经可以明显看到慌张的表情，现在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刚才的否定。紧接着，又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就像厚重的连带钢筋的水泥块砸向了地面。黑衣人们警觉地盯着那扇古色古香的木门，似乎一支先遣部队即将从那里冲出来。
“你们两个过去看看。”伊伦一只手仍然揪着小雪的头发。
“阿曼有了详细地图，一定是他，你的末日到了！”吴飞喊道。
“闭嘴！”伊伦夺过身旁黑衣人刚刚掏出的手枪，指着吴飞的眉心说，“就算阿曼来了，我也会先爆掉你的脑袋！”他转向黑衣人，“你们两个，还在这儿等着孵蛋吗？快去！”
史密斯和一名黑衣人举起半自动手枪，畏首畏脚地向木门走去。吴飞仍然被两名健壮的黑衣人控制着。小雪大口喘着气，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头发还被伊伦狠狠抓着，但由于精疲力竭，她已不再挣扎。
木门被推开了，举枪的两名黑衣人轻手轻脚走了进去。伊伦屏住呼吸，侧耳分辨着任何细微的声音变化。吴飞对小雪迅速使了个眼色，当看到小雪若有所悟地眨了眨眼时，他转过头面向木门，就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大喊一声：“阿曼！”吴飞沙哑而浑浊的声音在空气中震荡，震颤着伊伦和黑衣人的神经，他们扭过头惊悚地望向木门。与此同时，吴飞将全身力量会聚到右脚，狠狠跺向身体右侧黑衣人的脚掌。黑衣人发出痛苦的号叫，吴飞趁势扭动身体，猛然抽出右臂，侧身冲向伊伦，但伊伦早将枪口重新对准吴飞。一股金黄色的火光自枪口喷射出来，在短暂的时间内，吴飞的世界陷入了一片白色。
令人意外的是，子弹划破空气以一条完美的直线擦过吴飞的头发，击中了仍然钳住他左臂的黑衣人——撕裂了他的皮肤，击碎了他的骨头，停在了他坚实的肌肉之间。这名忠诚的受过专业格斗训练的黑衣人，为了阻止吴飞冲向伊伦，在子弹即将迸发的瞬间，踹中了吴飞左腿膝盖后部。吴飞猝然跪倒在伊伦面前，但是黑衣人的忠诚却被子弹击得粉碎，像一团浓密的烟雾，消散在阴冷凄迷的大山深处。
伊伦对自己的行为惊愕不已，不是因为错杀了黑衣人，而是因为没有射中吴飞。当他慌忙移动枪口准备再次射击的时候，吴飞一跃而起扑了上去。慌乱之中，伊伦再次扣动了扳机。被跺中脚掌的黑衣人刚从同伴中枪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却被第二声枪响定在了原地。他连忙检视身体，确认完好无损之后掏枪瞄向吴飞，但突然发现，吴飞已夺过伊伦的手枪，枪口反射着光芒，直指伊伦的太阳穴。
“退后！把枪扔到地上，退后！”吴飞大声喊着站到伊伦身后。黑色的小鱼在鱼缸中愤怒地上蹿下跳。黑衣人扔下枪，向后退去。
正当吴飞挟着伊伦准备向走廊出口移动的时候。查看爆炸的黑衣人冲了出来，如同两只忠诚的爱斯基摩犬，耷拉着脑袋，愕然地望向已处于颓势的主人。
“浑蛋！别告诉我你们生擒了阿曼！”由于被吴飞勒住脖子，伊伦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被压路机碾过。
“里面，里面没人。”那名叫史密斯的黑衣人犹豫着是否应该举枪瞄准伊伦的方向。
吴飞挟着伊伦旋转了一个角度，让伊伦挡在他与两名持枪的黑衣人之间，同时让小雪站到他的身后。
“没有人怎么会爆炸？”伊伦疑惑不解。
“渗透者，渗透者存储器爆了。”史密斯磕磕巴巴地说，“炸毁了三台电脑，还有，您的塑像掉到地上，但没彻底粉碎……”
“够了！”伊伦大声喝止道。他恨不能立即将吴飞撕成碎片。但他还是控制声音说，“年轻人，你升级了，阿曼第二，你第一。”
听到黑衣人的描述，吴飞和小雪也感到十分震惊，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毁竟是以这种粉身碎骨的方式完成的。而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伊伦居然会在电脑室放一座他的塑像，看来第二次沉闷的坠地声，一定是爆炸冲击过后，摇摇欲坠的塑像轰然倒地时发出的。
“你们两个，放下枪！”吴飞盯着查看爆炸的黑衣人，接着又瞟了眼另一个，“三个人都去对面，冲墙站成一排！”
黑衣人并没有放下枪，仍然犹豫地望着伊伦。
“我说，放下枪！到对面去！”吴飞再次喊道，同时用枪口死死抵住伊伦的太阳穴，力量之大如同要将枪管生生地戳进伊伦的脑袋。
伊伦的身体也开始颤抖，他担心枪会突然走火，或者吴飞冲动之下扣动了扳机。于是他大声命令道：“按他说的做！你们这群废物被驴踢了吗？”伊伦的话起了作用，枪被放到了地上，三名黑衣人背对吴飞，贴着墙站成了一排。吴飞让小雪把地上的三支手枪捡起来，全都扔到了沙发下。就在他们走到客厅正中时，伊伦突然下蹲，用肘部狠击吴飞右腹部，吴飞险些摔倒。伊伦像只敏捷的兔子，迅速蹿到三名黑衣人之间。吴飞的枪还在手里握着，他本可以一枪打中逃窜的伊伦，但一秒钟的犹豫过后，他失去了机会。三名黑衣人转过身，形成一道人体盾牌，将伊伦挡在了身后。伊伦从黑衣人肩膀之间探出半个脑袋，推着他们一步步向前移动。“开枪啊。”他又恢复了狂妄语调，“除非你的子弹穿过他们身体。”吴飞和小雪向后退去，距离走廊出口越来越远。伊伦不停地挑衅，就像挣脱了锁链的恶犬，疯狂地吼叫。身后两米就是红墙，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必须开枪，吴飞心想，这是最后的机会。他闭上一只眼睛，双手举枪，对准史密斯胸口。只要黑衣人倒下，伊伦就无处可躲。史密斯苍白的嘴唇颤抖不止，露出求生的眼神。吴飞内心痛苦地挣扎，额头上渗满汗珠。不，我做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