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整,心理医师白嘉宜,问病患刘家耀。
“你说你状况减轻多了?”
“是,因为我找了很厉害的人帮我,所以……那种失控的情形就比较少发生了。”刘家耀微笑,握了握坐在身旁的蒋恩美。
“哦,太好了,恭喜。”医师点点头,在计算机档案里记录。
蒋恩美问:“医生,这是不是代表他康复了?”
“很难说,这种压力症候群,在造成压力的状况减轻后,发作的次数会降低,但还是要小心。如果他又发生那种……嗯,急迫性的想吃零食,而且智商突然退化成五岁小朋友,我的建议还是一样,请他离开他的压力环境,最好能够入院治疗,或休息一段时间。”
“我想我已经好多了。”刘家耀看向恩美。“真的,我心里平静多了。”
蒋恩美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但我们还是要谨慎点。”
正因为刘家耀的病,她才隐忍广仁宇无理的要求去当管家。大约一年前,刘家耀的爸爸参加立委连任选举,被竞选对手暴力恐吓,那时刘家耀就怕到精神耗弱,父亲后来黯然退出政坛,还染上忧郁症。
后来他的公司爆发危机,在压力下,家耀有时会无法控制自己,行为失常,智商退化成五岁孩子狂嗑零食。怕影响公司营运,蒋恩美瞒着所有人,带刘家耀看心理医师,她很同情刘家耀,所以不离不弃,用爱和耐心帮他度过低潮。她以为自己能拯救刘家耀。
然而……能救他的不是她,刘家耀很兴奋地跟医生分享——
“医生,我跟你说,我那个朋友真的是太厉害了,今天他就说服了三家银行继续金援我的公司,有他在,我放心多了。”
蒋恩美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一阵酸。
换白医师问蒋恩美:“妳呢?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
“嗯。”白医师清灵的双眼彷彿能将她看透。“那就好。”
不,她不好,但她不想在刘家耀面前诉苦。她要当刘家耀的依靠,而不是包袱。
陪他回公司后,蒋恩美去办广仁宇交代的事,再回到广宅,已经晚上六点。她一个人待在空荡荡屋里当宅女,将采买的东西归好,清洁了屋里内外,其实广仁宇很注重卫生,没打扫就已经很干净了。
把事情都办妥,剩下就等着那可恶的家伙回来刁难她。这之间,她老觉得手机在响,检视N次,发现自己有毛病,老觉得有人CALL,不习惯清闲。
打开电视,蒋恩美看着看着,在沙发上睡着了……
九点,广仁宇到家。
看见蒋恩美瘫靠着沙发,软若无骨,睡得很沈。月光从落地窗透入,映在她身上,纤瘦苍白的她,看起来异常脆弱,很需要保护,而只有广仁宇知道,这女人内心多顽固,像铁一样冷硬残酷。
广仁宇放下公文包,走向她,一边脱去西装外套,停在沙发前,双手插口袋,瞪着酣睡的蒋恩美,广仁宇无奈,轻叹息。
她凭什么睡得这样无辜?凭什么看起来这样柔弱?
早上,他吻她,内心震荡,胸腔狂热,可是他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少年,感谢这些年的历练,让他可以表现得彷彿无动于衷,其实内心彻底惨输,只有他自己知道,她依然撼动他的情绪。
可是……他再也不心软,不苦苦哀求她的爱了。
他恨她,恨这个明明是喜欢他的女人,却甘愿投入另一个怀抱,只因为那该死的愚蠢的道德观。他们原可以成为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想破头也想不出任何理由阻碍他们一起,爱情跟报恩无关,他恨她的愚蠢。
广仁宇走到电视柜前,挑了重摇滚的Red Hot Chili Peppers的CD,按下播放键,霎时强烈节奏,把蒋恩美震醒。
她吓得弹坐起来,像受惊小猫左顾右盼,慌张举措,惹得广仁宇大笑。
蒋恩美心脏差点跳出胸口。“你很得意吗?这样捉弄别人,很乐吗?”
“别人?NoNoNo。”广仁宇从茶几上的水果篮挑了一颗苹果啃。“捉弄别人不快乐,捉弄妳倒挺乐的。”他在蒋恩美身边坐下。
蒋恩美立刻站起,好像他有传染病,还双手抱胸,一副防御的姿态。
“东西都买了,厨房清干净,西装也送洗了,这是汽车跟你家的钥匙。广先生,我可以走了吗?”
“妳没做晚餐?”他跷着长腿,啃着苹果,考考考的声音,让蒋恩美很抓狂。
“晚餐?现在九点多,好像不是晚餐时间。”
“是我的晚餐时间。”
该死的你的晚餐时间,我要掐死你,马的。蒋恩美微笑,清清喉咙,试着跟他讲道理——
“你没交代我准备晚餐,况且,我也不希望重复早上厨房的灾难,这样吧,需要我帮你叫披萨吗?”
“披萨?妳建议我吃披萨?”他的反应好像她是在建议他吃巴拉松。“我要吃管家煮的。”他说,扯掉领带,扔在地上,摆明要让她收拾。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呢?”蒋恩美指着领带问,声音甜美得像抓狂前的警告。
“干幺这么惊讶?”他微笑问:“我不能乱丢吗?请管家来,不就是要帮我收拾家里?”上班一天很累,他故意整蒋恩美,娱乐自己。
算你狠!苦主蹲下,刚捡起领带,又看见一双袜子从天而降,在她面前晃了晃,落到地上。
“这太过分了喔。”
“放心,我没香港脚。”
“你确定要这样?”她仰起脸,瞇起一双漂亮眼睛。不发威,你当本小姐病猫是吧?
“生气了?”他明知故问。
“广先生,你有没有听过很有名的新闻?”蒋恩美起身,双手插腰,笑咪咪。“你知道吗?很多餐厅服务生,遇到讨厌的澳客,表面上没办法只能笑嘻嘻,但是背后却在那些澳客的餐点里面吐痰,或是用脏抹布搅拌加料……”
广仁宇反胃想吐。
蒋恩美笑咪咪,像天使般和蔼可亲地说:“我现在就去帮您准备“晚餐”。”
“不用了……”被她这一讲,谁还吃得下去?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努力做晚餐给你吃喔!”蒋恩美拾起袜子,往厨房走,很故意地说:“我现在就去……煮一些浓稠的汤,譬如酸辣汤啦,玉米浓汤啦,你应该会喜欢口味重一点的吧?我一定会把料加足的。”怕了吧,她也会来阴的。
“那好吧,对了,如果妳吐口水,而我吃了,那不就等于我们在间接接吻?”
“下流。”蒋恩美把袜子掷在他身上,他哈哈笑,挺乐的。
她没辙,被他气得脸色通红,活像要中风了。
广仁宇忽然有点同情她,瞧她黑眼圈严重,瘦到下巴都尖了,万一她气到病倒……
“妳回去吧,算了,我不饿,明天五点到。”
“五点?”
“对,五点,我明天要早起,吃完妳做的早餐,处理公事,怎么,有困难?比起妳在“明洋”卖命,当我的管家轻松多了。”
蒋恩美嗤之以鼻。
他低笑。“不屑吗?请问,早上那个大放厥词,标榜自己做事负责的女人在哪?”
“你交代我车子要洗,东西要买,我都做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这样就够了?一定要讲一件妳才做一件?管家要做哪些事妳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没做过管家。”
“去查查。”
“这样逼我,给你很大乐趣吗?践踏我的自尊,让你这么快乐?”
“去查管家该做些什么,然后做一个出色的管家让我瞧瞧。”
“出色的管家?管家有什么了不起。”
“连没什么了不起的职位都胜任不了,有什么资格看轻这个职位。”
“是你不可理喻,我蒋恩美的专长不是当管家,这不是我的理想。”
“哦?那么说说妳的理想是什么?告诉我妳有什么伟大的抱负。蒋恩美自从老爸事业失败,得到刘家帮助,就变成刘家耀世界里的一只狗,除了对他摇尾巴,什么也不是。像妳这么窝囊,还敢轻视管家这个职务,有本事就把管家做好,好到妳可以轻视这个职位。”
“我不知道你对管家这个职位,这么有感情。”她冷嘲道。
“妳不知道的太多了,关于我,妳什么都不知道。”
“比如?”
“比如我的母亲就是管家。”
蒋恩美呆住,大学时,没听他聊过家里的事。
广仁宇说:“以前我自卑,所以不提。我没有父亲,我妈只是有钱人家帮佣的管家。所以我不像刘家耀那小子,有个后台够硬的老爸可以帮妳。可是当我成为大家眼中的顶尖份子,我发现那些道貌岸然、西装笔挺的人,有时比小人物更卑鄙,我妈比他们高尚多了……她很晚才生我,现在六十多岁了,自给自足,还开了自己的店。蒋恩美,跟我妈比,妳逊毙了。”
“教训够了?”他说得铿锵有力,蒋恩美听着,又羞又气。
现在是怎样?她在广仁宇眼中就这么没用又不堪吗?也对了,他了不起,他一来大家都说他厉害、赞他酷,没人觉得她离开是公司的损失,就连刘家耀也依赖他,所以呢?他就有资格在这里训她了?
蒋恩美咬牙道:“我走了,明天五点会到,请放心。”
广仁宇还想说什么,蒋恩美的手机响了,看看来电显示,是刘家耀。
她瞧着广仁宇,接起电话。
刘家耀问她:“饿不饿?我们……去吃拉面?”
蒋恩美瞪着广仁宇,想到早上他说吻了她也没感觉,忽然也很故意地,超ㄋㄞ的笑着讲电话。“亲爱的……怎么还不睡啊?什么?去你家啊,OK啊,那我今晚就睡你那里喽,好啊,啵一个,等我喔,掰——”
广仁宇阴郁着,看蒋恩美喜孜孜跟刘家耀撒娇。再听到她要睡他家,气炸了。
蒋恩美关上电话,笑望着广仁宇。没影响?好极了,那现在这家伙眼睛睁那么大瞪着她是怎样?哼!
广仁宇铁青着脸说:“现在很开放嘛,还没出嫁已经睡到男人家里。”
蒋恩美笑咪咪地说:“是啊,反正都要结婚了,就算不小心有了孩子也没关系。”
他冷讽:“平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原来私下这么OPEN。”
她笑得更甜了。“就是啊,其实我是个很热情的女人,好像这么寒冷的冬天晚上,没什么比跟一个心爱的人睡在一起更温暖了,对了,像你这样孤伶伶一个人睡真可怜……啊。”
广仁宇一手抓住她手腕,另一手抓起她的手提袋,将她推出屋外。
“真吵,我要休息了,回去。”
“求之不得。”
“滚!”
“OK——”
砰!
广仁宇把门甩上。
砰砰砰,砰砰砰……
她又敲门。
广仁宇开门。“这么舍不得走?”
“我的鞋!”蒋恩美去打开鞋柜拿了鞋,穿上就走。
广仁宇甩门,上锁,瞪着门,很火,他想踹门,又不想让门外的蒋恩美知道他在发飙。可恶,他疯了,听到她跟刘家耀睡就疯了。
走进浴室,冲澡,他要自己冷静。
哇,痛快哪!
郁卒了那么多天,蒋恩美终于出了口气。她轻快地走在红砖道上,边走边笑,想到广仁宇失控的模样,HAPPY!
“YES!过瘾!”
手机又响了,是刘家耀。蒋恩美接起。
刘家耀紧张兮兮地问:“妳没事吧?还好吗?”
“没事啊。”
“真的?”
“对啊。”
“我以为妳神经失常了。”
“我?”蒋恩美笑了。“我好得很啊。”
“可是妳刚刚跟我说话的口气,一点都不像妳。”
“会吗?”蒋恩美愣住,心虚了。
“妳不会用那么假的口气跟我说话……是不是因为广仁宇?”
“嗄?”蒋恩美心悸,莫非,刘家耀感觉到什么?
他沮丧道:“妳……妳不用装了……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难道……知道她喜欢广仁宇?
“我心情好差……妳过来我们再说……我真的很想哭……”他挂掉电话。
蒋恩美心情沈重。她太不谨慎了,不对,刘家耀个性单纯,不可能凭一通电话就猜到她喜欢广仁宇,除非……
蒋恩美转身,瞪着广仁宇家。
叮——
广仁宇洗澡洗到一半,门铃急响。他抓了浴巾系在腰上,浑身湿漉漉地去开门。
看见蒋恩美,他心中窃喜着,又忍不住揶揄她:“奇怪,妳老是挑我洗澡的时候按铃。”
“你……你这个王八蛋!”
“怎么?因为我没留妳过夜吗?这么生气?”
蒋恩美铁青着脸,身子微微颤抖。“你是不是跟家耀说了什么?你把我们的事跟他说了?你有说那时候我喜欢你的事吗?你说了吗?”
“哇……”广仁宇笑了,觉得她反应过度。“瞧妳吓成这样,被他知道了,有这么严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