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浑身湿透的四阿哥走过去,拿了衣裙给我披在身上。我赶紧包裹好自己,哆哆嗦嗦地祈祷着太阳能快点发挥它灼人的功效。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感觉自己又有了些温度。
“谢谢您。”声音依然有些后怕地抖着。
“这个泡子是长年融化的雪水,寒得很,就这么冒冒失失地下去,险些丢了性命!”
四阿哥声音好严厉,我有点怕,不敢再开口。
“还冷吗?”
“不,不了……”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在帐子里好无聊。” 下巴放在膝盖上,小声嘟囔着。
“在营地转转就罢了,没人跟着,怎么敢跑这么远?”
“营地有什么好转的?” 他这一问正好勾起了我的不满,“随便碰到什么人,连官阶稍微大些的侍卫我都得行礼。更不用提娘娘福晋们,她们每次都走得好慢,我得一直低着头,曲着膝,酸得要命。”
“才来了一天,这么多牢骚。” 虽仍是在训我,口气却缓和了很多。他仰身躺在了草地上,让阳光晒着湿透的衣服。“帐子里无聊,又不想在营地里立规矩,不如到草原上学学骑马。”
“父亲不许。”
“张师傅不许你学骑马?这是为何?”
“父亲说什么时候我比他的马高了才可以学。”想起路上跟父亲求骑马就赌气,“可那马不知吃什么长大的,特别高大,父亲也不过才比它高出些儿,我又怎么能长那么高呢!故意刁难我罢了!”
嗯?怎么半天没动静,我回头,原来某人眯着眼睛,唇边一丝笑容。哼,又在取笑我。
“我看张师傅言之有理。”
怎么还有这种认人不认理的人?
“若是再摔得什么都不记得倒罢了,若是不小心摔成个小糊涂蛋,可让你父亲这御前师傅的面子往哪儿放?”
“四爷,您第一次看到我觉得面熟吗?”
“嗯?”他显然没有料到我突然转移话题。
“我觉得您好面熟。”我扭头认真地看着他,他的笑容消失了,“可父亲说我们从未见过面。我一直不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哦?”
我声音很小,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上辈子的冤家嘛,这辈子也路窄得很。”
他轻声一笑,不急不恼,我这架居然没吵起来,有些郁闷。转回头,专心地晒着太阳。
“吟秋,”
我不吭声。
“今儿为何那样盯着五弟?”
这不紧不慢的一句,让我立刻慌了神,“我……”窘得简直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算了。
他坐起身,看着我,“脸怎么红成这样?难不成你…….”
“啊?不,不,不,不是……”我忙不迭地打断他,这误会可闹大了。
“不是什么?你当我要说什么?”看我急的样子,他竟笑了。
“嗯?”天哪,我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发慌乱得手足无措,却见他笃定定地看着我尴尬,顿时羞恼不已,“反正就是不是!”
“呵呵……”他笑的如此开心,我越发羞红了脸,感觉自己像笼子里不停蹬着轮子的小白鼠,无论怎样努力,都只是看客的玩物,这么想着,竟委屈得湿了眼睛,将自己埋在膝盖上。
“我原本是想说,看到他你是否想起了些什么。”他轻轻拍拍我的肩,声音没有半点的戏谑,我犹豫了一下,抬起头,“五弟读书时,格致学读得很好,也十分喜欢西洋的东西,常到你们府上去,说不定早就见过你,我当你想起他了。”
“我,我没有,一点印象也没有。”原来是这样,好像真的冤枉他了。
“哦……”他微微挑起了眉,“难不成又是似曾相识?”
“呵呵,”这回轮到我笑了,“他是谁啊?我就和他似曾相识?不过是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而已。”
“坏丫头!看你口气大的。”他竟然白了我一眼。
“呵呵……”只要不被当做花痴就好了。
太阳暖暖的,身上的衣衫慢慢地干了,不再记得冰冷的湖水,又感受到夏天的热烈,心情好了很多。
“四爷,回去后,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告诉父亲,我,我落水了?”
“嗯……”他做若有所思状。
“不要告诉他,”我加紧游说,“若是父亲知道了,一定不再让我自己出来了。而且,还会给我一大堆的功课!”
“这怎么行?”他好像终于决定,却是相反的方向,“今天你可是差点就出了事,张师傅管严些也好。”
啊?白费了我的口舌,本想就这样算了,可又一想,父亲如果真的知道了,那我原本就枯燥的度假生活就会加个更字,还不得天天让我闷在帐子里读书啊?决不能就这么放弃。
“四爷,”我站起身,拿了琴依旧坐回他身边,“我给您弹曲子好不好?您保准从没听过呢。”这样贿赂不知道行不行,轻轻咬着唇,等待他的答复。
“那就听听吧。” 懒怠怠地应了一声。
“好!”
咻,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地低头准备拨动琴弦。
“就弹刚才的。先前的太闹,要后来那曲。”
“嗯?哦……好!”
又是那飘然的弦曲,悠悠而起,有人静静地欣赏,乐儿也仿佛添了灵性,空旷的草原上竟有了清灵的回音,夏日的柔风吹过,晕开了湖面的涟漪,将一个个音符轻轻扬起,荡漾在空中,连上低低的云层,如雁儿轻啼,久久盘旋……
一曲弹罢,我抱着琴,回头问他,“好听吗?”
“嗯。”他依然出神地看着远处的天,却还是点点头。
“那我们说好不告诉父亲了。”
“我何时答应了?”
“刚才不是说好的嘛?!”
“你说弹琴,我说好,除此之外,我答应什么了吗?”
嗯?我这无辜的命啊,怎么就让他这个老魔鬼给救了?!我咬着唇,恨恨地看着理所当然的某人,在心里咬牙切齿!
“骂我什么呢?”他倒明白得很。
“哼!” 我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多说一句,就见他食指和中指猛地一弹,啊!竟然脆生生敲了我一个脑嘣儿!疼啊!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某人得逞后,迅速恢复他贝勒爷的腔调,站起了身。
我站起身,气得直跺脚。这还有没有天理啊?过路的神仙们就没有一个拔刀相助、见义勇为的吗?!
看他从林子边牵马过来,“上来吗?”
“不上!!!”
“好。”他再不多话,翻身上了马,临走前,又丢下一句:“这片林子里有狼。”
一扬鞭,飞奔着离开。留下我一个人目瞪口呆。我四下望望,几步远的林子随风呼呼啸啸,附近一个人也没有,我的腿立刻感觉发软,心也开始哆嗦。用力甩甩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边走边不停嘴儿地叨叨给自己壮胆,“哼,该死的老魔鬼!下辈子让你变猪变羊,被狼啃了才好!”
正嘟囔着,就见某人骑马返了回来,“上不上来?”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越发迈大了步子,哼,本姑娘的气节岂是这么容易就丢了的?
“那好,我走了。”
嗯?真又把我丢下了?看他当真掉转马要走,气得我想也没想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使劲投了过去,正打在他背上。他立刻转身,跳下马,一把拉过我,托上了马。
“坏丫头!” 他翻身上来,揽着缰绳,恶恶地呵斥我一句。
“哼!” 我大声地表示不满,却也不再拗着下马去。
日头渐渐偏西,原本金灿灿的阳光晕成了浓浓的橙红,天边仿佛打翻了七彩的颜料,扯出了漫天的晚霞,应和着草原无边的绿,竟是童话般夸张的绚丽。马儿轻快地奔着,傍晚的凉爽随风拂面,感觉不到丝毫的颠簸,平稳流畅得好像低空滑翔的鸟儿。我禁不住感叹,“这是什么马啊?它这是在跑还是在飞?”
扭头看他,夕阳下,棱角分明的脸庞淡淡的笑,竟是初见时的亲切。
“它叫什么名字?”
“越骑。”
“什么?越骑?”我瞪大了眼睛,“人家的马都叫什么腾雾,奔云,再不就百里飞影,千里翻羽。这马怎么在你手里,落了这么个俗名?”
“俗吗?实用就好。”他不已为然。
“你是实用了,可就是委屈了马儿。”有些抱不平。
“你刚才说的那些名字就是好的?即使真能追得上云,撵得到雾,如飞或是如影,不终归还是马?”
看着他,我发了怔,是啊,只要越得过天下群马,管它是风云雾影,岂不都成了陪衬……禁不住笑了,“呵呵,这名字……是不错。”
“笨丫头!”
这次我没有顶嘴,低头仔细地欣赏着矫健的越骑,结实的肌肉没有半点拖沓,阳光下,皮毛如黑色的锦锻,闪闪发亮,真漂亮!
“它几岁了?”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着。
“它……”
“哎呀!”未待他说完,我惊呼一声。
“怎么了?”四阿哥也被我吓了一跳。
“四爷!我,我的银链子不见了!”俯身的一瞬间猛然发现自己光秃秃的脖颈。
他低头看了看,没有说话。
“我们回湖边去行不行?一定是掉在那儿了!”
继续策马前行,丝毫没有折返的意思。
“四爷!”我急得脸颊通红,“您要是忙,放我下来,让我自己回去!”
“找不回来了。”他的声音云淡风轻,毫不意外。
“嗯??”
“从湖里上来,我就看你没戴着了。”
“那你怎么不说啊?!”我气得大喊。
“说什么?”他双眉微拧,目光有些严厉,“再跳回冰水里去寻?要命还是要链子?”
“那……可……”心是莫名的酸楚,有些哽咽,“至少,至少也要再找一找……”
“什么都不记得,也不想记得了,寻回来又当如何?”
“…… ”一时语塞,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别哭了,”他的声音柔缓下来,“今天你险些丧命,那链子若因此沉在了湖中,也算是个了断。”
掏出帕子擦着泪,眼前又晃过那心型的指环,虽仍是心酸不已,可惶恐却有了些许释然,也许,这真的是最好的结果......
又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营地,我轻声说,“就在这里放我下来吧。”四阿哥也没坚持,停住马,放我下去。
“今天,谢谢您……”
“回去喝些姜汤驱驱寒。”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