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各选了一本，装到书包里，同时分神地听着电话留言。
一般的留言大抵是悼词，只有最后一条稍微不一样，几个小时前打过来的，是本市自然博物馆馆长助理邹琪特地留言给我的。
"许小姐，知道许正尧先生过世的消息，我代表博物馆深表哀恸。另外，一个多月后博物馆会举行为期一个月的古生物展览，许正尧先生有不少珍贵的化石藏品，许小姐，这些藏品能否暂借给博物馆？"
我爸爸跟自然博物馆很有些交情，这样的请求我不可能拒绝。我当即拨回，表示可以借出那些化石。
邹琪很感谢我，"太谢谢许小姐了。"
"没什么，"我说，"如果有必要的话，到时候我也可以来当志愿者。"
"那就太好了，"邹琪说，"其实我们人手不够，学古生物的人确实比较稀少，愿意当志愿者的就更少了。"
"古生物学到底是冷门学科。"我感慨。
话音未落，沈钦言端着炒面出来了，明明只有鸡蛋作为辅材，炒出来的面却香气扑鼻。只闻那个香气我就知道我们做饭的水平绝对不在一个档次上。我长话短说迅速挂掉电话，朝他扑过去，五体投地表示崇拜，"你真是太厉害了！"
"还好。"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
"以后谁当你女朋友就有福气了！"我笑，"我一位朋友的人生目标就是找个厨师当老公，我也深有同感。"
沈钦言对我的话不作回应，可脸颊似乎有点微红，视线落在了我身后的墙壁。
我努力不让自己的吃惊表现出来。沈钦言当真是一个很有趣的男生，在餐厅的时候面对一个个刁钻古怪的客人都很从容，看上去那么可靠，但此时，居然会为私下里的几句玩笑而不知道如何是好，露出了这种羞怯的表情。
真是难得一见。
他指着墙，终于说话了，"那是什么？"
人家的墙壁上挂的都是油画、水彩，只有我家的墙壁上是古生物学年表--那是我爸爸亲手绘制的一张古代植物的进化表，足有三米长，一米宽。这表很有些年头了，据说比我的年龄还大，挂在墙上非常显眼。我向他解释，爸爸每发现一种新的植物，都会把这张表取下来，记录上新的植物种类。
他说："你对古生物学也很了解？"
"平时生活里都是古生物化石，什么孢子植物、裸子植物，所以看得多自然知道得多，被我爸熏陶这么些年下来，我也算是小半个古生物学家。"
他满脸佩服。
我稍微停了停，又摇了摇头，"但比起我爸差得多……哎，都不好意思说是他的女儿。"
"但是……你学经济学？"
我定了定心神，笑得很轻松，"学经济有钱啊，这不是明摆着的？我爸说，一家一个古生物学家已经够呛了，不要再存在一个了。"
沈钦言凝视我半晌，却不接我的话茬，换了个话题，"许真，今天谢谢你。"
我正想说"不用谢"，他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十六岁离开家后，就不敢再奢望大学了。但因为你，回到学校里读书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
我绝口不问他为什么离开家，莞尔，"你看，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虽然我在工作上笨拙，光给你添麻烦，但我怎么也比你大一些，有些建议还是有用的。说真的，你现在的样子，可让我找回一点自信了。"
他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真挚的谢意。我喜欢看他这种生动的表情，蕴涵了无数的感情，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不是在曼罗时对客人的那种流水线生产出的微笑，也不是那种收到小费时的公事公办的谢意。我始终觉得，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更没心没肺一点，不是在大学校园里愉快地追逐女孩子，就是在球场挥洒汗水，怎么耗费青春怎么来。
我从来不是个拖延的人，很快敲定了学习地点--曼罗旁的一个公园。鉴于我俩的经济情况都比较窘迫，总不能找个花钱的地方去学习，大学和他住的地方又相隔太远，想来想去，还是曼罗附近最合适。
这公园虽然不大，但树极多，树林中还有几套石桌石椅，公园也很安静。对于当老师这事我充满了干劲，要知道，我从爸爸那里学到的那套完整的自学方法还一直没有传授出去呢。
沈钦言是个很不错的学生，简单的测试后，我发现，他的水平非常不错，远远高于我的预期。于是，我作了详细周密的学习计划，按照周为单位，精确到了每天。
这个学习计划我花了整整三个晚上，室友韦姗看着我这么废寝忘食，还诧异了好一会儿，以为我找了个家庭教师当兼职。
此时沈钦言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么详细？"
"我要对你负责啊。"我气势十足，拿腔拿调道来，"我算过，你曼罗的工作主要集中在中午和晚上，早上八点到十一点，下午两点到四点这五个小时都是你自己的时间，每天学习五个小时，绝对足够了。"
他专心研究着学习计划，重重点了头。
"时间安排得虽然很紧，但是，不经辛苦，不得幸福嘛！"
我们就这么坐在树下，一个讲一个听。林中的鸟起初被我们的说话声惊走，又发觉我们没有恶意，扑簌簌地飞回来，静悄悄立在枝头，树枝缝隙中露出的天空是水一样澄清的颜色。
补习的时间很快过去，他的聪明和领悟力让我觉得安慰。
休息的时候沈钦言倒了水给我，忽然说："我觉得你去当老师说不定比当服务生有前途。"
他难得开句轻松的玩笑，我忍不住莞尔，又拿出师长的派头，"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什么？"
"爸爸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记得最牢的知识，统统都是自学到的。"
说着，我往他手里塞了支笔，颇有气势地把参考书和草稿本翻开，跟他一起开始为期一年的大学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