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迎面照着老者,身在窗外的叶昊天看得真真切切,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原来那又是一个熟人,确切说来该是个死人,那位被他在长安玉店亲手杀死的虬髯客!当时时间紧迫,来不及斩灭虬髯客的元婴,结果被苍灵真君收了去,没想到竟然能复生!而且功力长进甚多,隐隐然有几分仙气了!
屋内继续传来众人的污言秽语:“长老,我们哪像您啊。您功夫深厚,阴阳调和,当然能养得久些。”
紫袍老者忽然仰天长叹道:“还不是托教主的洪福!没有他老人家慈悲,哪有我的今天?”
一个脸有刀疤的汉子停下掷色子的手,问道:“长老,您功力这么高,快到仙界了吧?听说教中增设八大天王,是不是有您?”
紫袍老者面色变得严峻起来:“成仙倒也快了,不过天王却不成。本教高手云集,还轮不到我。”
清点麝香的那人道:“麝香够了以后,那些取香人怎么办?”
紫袍老者冷哼一声道:“淘汰一半,高手带走,其余人收了元婴赶入湖里。这是教主的吩咐。”
叶昊天又听了一会儿,眼见再没有更新鲜的东西,于是悄悄来到群雄居住的破庙前。
庙前正有两个妖人守着。他静悄悄上前点了两人五重大穴,随即进入庙内。
庙内不大的地方坐了十几个修真人,有僧有道,一个个愁眉苦脸。忽然看见他,每个人都露出惊奇的目光。
青阳真人低声道:“这是我派弟子,诸位莫要惊惧。”然后帮叶昊天介绍,“这两位是崆峒派崆灵子和峨嵋寂灭大师,功力极为深厚。”
一僧一道连忙摆手:“哪里还谈得上功力深厚,不行了,身体早让该死的神仙丸搞垮了!”
叶昊天请师傅去门口瞧着,然后让寂灭大师抱元守一盘膝坐好。他将一点元神进入老僧的髓海深处,在黄髓岛上空盘旋了一圈,发现岛西方和北方的两块土地几乎荒芜了,宫殿也呈现出破败的样子,意、志二灵懒洋洋的歪坐在蒲团上,身周有一些白色的粉末,衣服上也有些白粉。
见此景象,他抬手发起一道“风”印,将那些白粉吹在空中,进而压缩为一个小球,收在手心里。随后他运起春风化雨大法,在二灵的原野上走过,回头看时,原野上几乎干枯的花草渐渐回复了一些生机。临去之时,他没忘大喝一声:“黎明即起,洒扫庭堂,闻鸡起舞,自强不息!这么懒洋洋的,像什么样子!”
寂灭大师瞿然振作,感到遍体舒畅,心旷神怡。
叶昊天又将崆灵子的黄髓岛也修整了一遍。
过了半个时辰,两人都清醒过来,再没有懒洋洋的感觉。
剩下的十余人也在眼巴巴的看着叶昊天。叶昊天不想耽误太多工夫,让众人站成两排,然后他凝集功力于手掌之中,暗暗发了道法印,向着众人连抓三把,每抓一把都迅速甩向身后。
时候不大,众人感觉精神一振,功力似乎也恢复了。
叶昊天却知道那只是暂时现象,这些人的病根并没有除掉,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低声吩咐道:“先灭妖人,回去再慢慢调治!请四个人去白塔,收拾塔上守望的妖人。其余跟我来。”说完领着众人来到灯火通明的房间外,吩咐大家在在周围埋伏好,务必一举歼灭所有妖人,不能使一人漏网。
等众人埋伏好了,他孤身一人走入房中。
房中妖人还在赌博,一个家伙大概输昏了头,头也不抬说道:“你来了?借点银子,一会儿翻本还你!”
叶昊天“呵呵”笑道:“好啊,想要多少?”
听见陌生的声音,众人忽然醒悟不对,当即丢下骰子将围了过来。
紫袍老者冷哼道:“你是谁?是不是本派弟子?令剑何在?”
听见令剑,叶昊天随手摸出好几把,其中有铜剑,银剑还有两把金剑。他笑嘻嘻地取了把金剑递过去,口中道:“都是自己人,这是我的令剑。”
老者接在手中,发现竟然是自己以前所用的金剑,不由得浑身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昊天骤然发难,一道电印将所有人笼罩进去!
众妖人一阵颤抖,四人当即倒在地上,只有少数几人还能站着,其中包括清点麝香的家伙和那位紫袍老者。
紫袍老者怒喝道:“长安让你侥幸得手,今天可没那么幸运了!来来来!我们外面见!”
叶昊天也不想破坏岛上的建筑,闻声来到屋外。
未等站好,紫袍老者抢先攻来,剑光如疾风骤雨袭至。这一手,不但令旁观的正道群雄心中惕惕,就连叶昊天也感到了压力,只觉得对方的功力也增长了很多。
他不敢怠慢,一边祭起宝剑迎上前去,一边朗声笑道:“两次交手,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临死之前不留下只言片语?”说话间发出一道“火”印,将二十丈内化作一片火海。
老者夷然不惧,抖手披上一件绿色战袍,在火海中飞来飞去,冷哼道:“连我白骨神君都不认识,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白骨追魂剑’!”说着运功催动宝剑,剑光暴涨丈余,差点儿攻破叶昊天的护体罡气。
旁观众人大惊失色:“白骨神君?两百年前独闯华山、衡山,将两派高手数百人屠戮殆尽的大魔头!他竟然还活着!”
叶昊天施展青城十三剑,只能堪堪抵住。剑法向来非他所长,他只能扬长避短,凝聚功力劈出一道又一道电光。电光过处,对方没一点反应,他自己却抖了一抖!原来绿袍竟能将电光反射回来!
他心中奇怪,不知绿袍为何物所制,竟能阻止雷电传入。此时不及细想,他抖手发了一道“雨”印,将白骨神君淋了个落汤鸡;接着又是一道电光劈出,这次白骨神君浑身剧震,宝剑的攻势也停了下来。
叶昊天接连劈出三记电光。白骨神君连抖三次,只觉得浑身肌肉都有些麻木了。他自知不敌,急忙跃至空中转身飞速逃去。
叶昊天随后追赶,大约追了十余里,估计众人都看不见了,这才祭起镇妖宝塔向老者罩去。宝塔飞在空中,陡然涨为数丈大小,一圈圈急速旋转,对着老者当头落下。老者但觉如泰山压顶,欲待加速疾驰,忽然浑身乏力,头顶传来巨大的吸力,身不由己被吸进黑咕隆咚的宝塔深处,身上携带的物品和绿色战袍却掉了下去。
叶昊天伸手接住绿袍,仔细一看,发现绿袍为青铜细丝所制,外面有一种不知名的涂料,里面是三层柔软的衬里,似乎是棉纱一样的东西,怪不得不惧火焚,不怕电击。要不是衬里被雨水打湿,再有一百计电印也没用。他翻开绿袍衣领,发现里面竟留有标记:“绿波战甲,一百二十三号,聚窟州大风堂监制。”禁不住心中奇怪:“聚窟州?那不是仙人居住的圣地吗?十州三岛竟有人制售战甲,看样子还不止一种!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当他回到岛上的时候,其余妖人已经被青阳真人、崆灵子和寂灭大师合力捉住。青阳真人迎上来问道:“白骨神君逃了吗?”
叶昊天答道:“已被我击毙,落在湖中了。”
“好!”众人一阵欢呼。
叶昊天不敢大意,朗声道:“此地不可久留,请诸位撤出海心山,到南岸等我。”
众人早就想走了,闻言各展功力向南岸掠去。有人从空中飞过,也有人踏波而行。
叶昊天看看被点了穴位的八九个妖人,发现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血腥,于是抖手祭起镇妖宝塔,将他们收了进去。
回头看看桌上的麝香,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既然是对方要收集的东西,肯定有着意想不到的价值!这样一想,他将麝香全部收入乾坤锦囊,然后转身飞向南岸。
群雄见他过来,纷纷上前致谢。
叶昊天道:“我将神仙丸的药力给大家除去,大伙儿就可以各奔东西了。”说着逐个清理众人髓海深处的白粉,大约花了两个时辰,才全部清理完毕。
众人散去之后,现场只剩下叶昊天和师傅。
两人趁着夜色聊了好半天。
青阳真人很是欣慰:“好徒儿!青城派一败涂地,死伤惨重,将来能不能复原,全靠你了!多亏了你的灵丹,我现在的功力正处于一个关键时期,迫切需要找个清静的地方修炼,你看去哪里好呢?”
叶昊天取出龟镜察看,但见整个龟镜大半都黑沉沉的,只有南方依然清朗,于是道:“师傅去岭南吧,越远越好!前些日子我见到师叔赤阳真人,也曾建议他去那儿。”
“好,我去找他!青阳真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妖人势大,你也要小心呢!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不能着急。”
当夜,一轮残月洒下微光,叶昊天来到陕西省乾县城北的梁山。
四周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兰儿早已吓得隐起身来,只是将乾坤锦囊打开一条缝向外观看。
叶昊天自梁山正南方第一道阙门起,向北逐级而上,眼见两旁尽是一个又一个的仗马、翁仲,不久来到献殿之前,殿前是数十尊番王,或则气定神闲,攒手端立,或则一脸无奈,恭站一旁,或则笑容满面,得意洋洋,或则满目狰狞,犹如凶神恶煞。不远处就是天下闻名的乾陵无字碑,碑为青铜色,由一只龟趺支撑,老龟道貌岸然,做吉祥如意解,上有一个巨大的无字石碑。
按照祖洲仙子指引的方向,他在无字碑后巡视着。数十丈外果然有一个无名古墓,墓虽不大,却是气势不凡,跟陪葬的宫女、宦官墓大不相同。他知道这就是要找的古墓了,于是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仙子交托的香囊,打开之后放在古墓前。
不一会儿,香囊中隐隐传来歌声,唱的还是那首长恨歌,不过只有开头和结尾,其间还改动了不少。开头是“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歌声婉转动人,温柔无限,令人心中充满柔情蜜意。
兰儿在乾坤锦囊中听了,也觉得心中感动,对古墓的恐惧不觉减轻了几分。
歌声接下来唱道:“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歌声缠缠绵绵,梦魂萦绕,满含无尽的柔情和希冀,令人怦然心动。
歌声未歇,古墓的顶石忽然向旁边挪开,一位老者形如鬼魅从墓中飘了出来,将香囊捧在手中,口中禁不住喃喃自语:“六百年了,终于又听到你的声音!这是做梦吗?梦里依稀旧时泪,风云变幻难追寻……”
叶昊天定睛观瞧,但见老者头戴幞头纱帽,身穿紫色圆领袍衫,虽是普通文士装束,却是相貌堂堂,不怒自威,隐然有帝王之像。
老者叹息良久,才发现面前站着个年轻人,于是道:“小伙子,这锦囊是从哪里找来的?”
叶昊天躬身一礼:“启秉前辈,这是祖洲之上的一位仙子着我交给您的,除了香囊之外,还有一株仙草。”说着递过去一棵不死草。
老者声音颤抖起来:“哪位仙子?她长得什么样?难道是她?她还活着?”
叶昊天仔细描述仙子的相貌,然后道:“她活得好好的,功力大进,已经到了神人界,正盼着跟前辈相会呢。”
老者接过不死草,欣喜若狂地叫道:“这么说,她已经原谅我了!苍天啊,她终于原谅我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平静下来,望着叶昊天道:“这是祖洲的不死草,我当年曾经见过。有了它,我的功力将可以恢复大半。”说着将不死草吞了下去。他并没有盘膝坐下,只是静立片刻便又睁开眼睛,笑道:“好极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去祖洲见她了!小兄弟,真不知该如何谢你,你想要什么?要不要乾陵的宝藏?”
叶昊天摇摇头:“在下对金银珠宝已经失去了兴趣。我只有一个问题,想求前辈赐告名号,以后见面也好有个称呼。”
那人略微犹豫了一下,道:“我就是明皇李隆基,想来你也猜到了。”
叶昊天心道果然不错,于是重新见礼,道:“前辈为何困在墓中?”
李隆基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想当年,我乃黄帝御前八侍之首,本来在天界呆得好好的。有一天忽然接到玉帝旨意,让我到凡间来主事,说是武后乱纲,需要有人中兴大唐。于是我不得不来到凡间。前十年,我真的是废寝忘食,呕心沥血,所幸心血没有白费,亲手开辟出开元盛世。直到有一天,我见到她……”说着陷入了沉思,脸上挂着似喜非喜似笑非笑的神色。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接着叙说:“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她在花园中玩耍,衫襦口裙,亭亭玉立,满园桃花开放,掩不住她秀美的娇靥;万千蝴蝶飞舞,难及她轻盈的舞姿。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白活了几千年!若能拥有她一天,我宁愿付出一切!后来,我将她迎进宫来,将所有的情,所有的爱都给了她。那些日子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虽然仙心减退很多,但我还是在所不惜!只盼着天劫能来得晚些……”
“可是有一天,天劫终于还是来了!我没有一丝准备,因而损失惨重,剩下功力不足一成。当时群邪并起,落井下石。而她却每天沉迷在仙曲里,对我的遭遇不闻不问。我以为她变了心,好伤心,好无奈,眼看兵士哗变,一时迷惑,未能制止,直到她血流马前时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是那么的伤心,那么的惋惜,那么的悲愤,我才知道自己错了,我有几分爱她,她就有几分爱我。我当时一阵心痛就昏迷过去,后面的事情都不知道了。”说到这里他沉默下来,满脸的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