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响起,我们仍然恶狠狠地对视着,我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将对钱多多百般蹂躏、践踏,让她彻底萎靡不振、再无自信,“呆会再看,刚才没看清楚,你衣服穿得太多了。”我抛下这句话,便屁颠屁颠地回到第一排的座位上,而钱多多收拾了书包和课本,在全班同学压低的怪叫和哨声中,穿过古老的桌子和椅子,坐在我的旁边,在那一刻,我真的感到脸上在发烧,老太太朝我们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说:“同学们,我们接着上课了,刚才我们讲到导致月经紊乱的四个原因……”
我如坐针毡地度过了五十分钟,终于盼到了下课,“最难消受美人恩”,古人诚不我欺矣。
(我坐在电脑前,很无聊,这么臭长的小说,让我满怀疲倦,我越来越仇恨这一切,我要尽早把它们了断。)同学们手忙脚乱地离开教室,老太太在讲台上等了一会,见我今天似乎没有打算问她问题,颇感失落,最终也悻悻地离去了。整个教室,只剩下不到十个人,大家各霸一方,相安无事。
我知道我是谁,但我不知道我不是谁,这也决定了我的行为通常没有意义。念大学的最大收获,我想应该是学会了如何正确地浪费时间,麻木而无怨无悔地挥洒青春在校园的每株小草、每幢建筑、每朵鲜花、每位女生身上,回头想想,却再也看不清自己的模样,我们的鲜血,我们的欢笑,我们的啤酒,我们的诗歌,我们的二十岁,我们的狂傲,都已恍惚得不再触目,象一张在终点被立即注销的车票。
钱多多一副吃定我的模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对我说:“今天给你点歌的那位女孩其实就是我”。
我本来想自杀的,因为我觉得很烦很闷。但想到也没有什么好死的,于是我又活了过来,并说:“是你?”
“是我。”
“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喜欢我?”
“有点,你总是样子怪怪的,我特别好奇,特别想了解。”
“总是?难道我们见过很多次?”
“反正不止一次,在上个学期我就注意到你了,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时,那是去年冬天,你在学三食堂前面的海报栏前贴海报,当时,你用十几张白纸把整个海报栏糊得严严实实的,象下了一场大雪,把那些遗失启事、录像、舞会、吉它学习班招生等各色广告冲洗得一干二净,当时很多人围着起哄,我就是其中之一,后来每次见到你,都觉得很怪,可能跟第一印象太强烈有关,一看见你,我就想起你穿着白大褂贴白纸的情景。”
“你记性倒好。”
“我要追求你,我要向你宣战,风扇。”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一个朋友认识你,他告诉我的。”
“你那朋友尊姓大名啊?”
“这……”钱多多迟疑着,“以后再告诉你。”
“你线性代数不及格是真的吗?”
“没的事,在广播上,你得煽情、夸张。我不是把话蹩在心里的人,我喜欢你,所以我要得到你。”
她嚣张的态度激怒了我,我冷冷地说:“恐怕你要排队了,没那么快轮到你。”
钱多多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她说:“风扇,你别太傲,象我这样的女生,哪点配不上你?我长得不难看,身材也不错,学校广播台主持人,校女生部部长,戏剧社当家花旦,主动来找你,是不想我们双方都错过机会,别掉过头一副不屑的样子,你的眼光并不怎么样,就瞧瞧你找的那位血风筝,除了个子高一点之外,实在找不出别的什么优点。”
事情越来越复杂,风扇这样认为,我也这样认为,我本来认为写个两万字就差不多可以交差了,但出场人物多了钱多多这个难缠的女人之后,恐怕又要再花许多笔墨了。冥思苦想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啊!
我说:“怎么,你还认识血风筝?”
“岂止认识,我跟她之间,还有一种特殊的关系。”
“我不想再和你聊了,我不喜欢你,再见。”我撇下钱多多一个人,迅速走出教室,钱多多在我身后叫道:“风扇,我们之间还没算完。”
我急匆匆地去找血风筝,渴望从她哪儿知道个究竟。而她的室友告诉我她出去还没有回来。我徘徊在六舍昏暗的路灯下,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24、随机片段
我经常会这样,可悲地发现无处可去,无法脱离。又或,曾试图返回记忆?当时光止步于遗失的咒语。以人子的身份进入审判的歌队,以琴身斑斓的花纹卜算,谁曾在暗夜纤手折梅,诱发远古的幻境?谁曾在群山流连不归,任寂寞飘落幽暗的大地?青年的指尖,围绕虚无的魂灵和身躯,终日不得安息。旅行者不该被指责,泄露泉水和葬礼的秘密。向何处去?向何处去?向踌躇的天空?向危险的四季?而我们知道,疾病终将来临,一切不可珍惜。我在咖啡馆里,光明来自无知、来自阴霾。夜色下的咖啡馆,我唯一被许可拥抱,是夜色中迷乱的自己。鱼儿淹没在海洋,人群淹没在空气,我淹没在咖啡店。
25、一夜咖啡馆
我在咖啡馆,我在咖啡馆看见血风筝和杨伟坐在里面,正顽强地交谈着(你一定会说:风扇,这样安排情节也太弱智了,生活中那会这么凑巧,我想想你说的也对。)他们也看见我(在任何地方,只要我一出现,总要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这真不公平),立即停止了说话。
这种碰面不知道算不算是种尴尬。还好我处变不惊,再怎么说,招呼总要打一声的,我走过去,对血风筝说:“我不是故意来这里的,我刚才去寝室找你,她们说你不在,我想想反正没事,就到这边来坐坐,顺便喝点饮料、听听音乐,你们只当没看见过我,继续聊。我坐那边角落里就行了,不要因为我在场就有所顾忌,该骂就骂,该打就打。”
血风筝握住我的手,我用力握了她一下,就走到那边潮湿的角落里坐下。
虽然我坐得有一段距离,但只要我竖起耳朵,仍然能将他们谈话听得一清二楚。我有没有竖起耳朵呢?当然。
杨伟:“血风筝,我对你怎么样 ,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要浪漫,我给你浪漫,你要粗旷,我给你粗旷,你要内酷,我不该给你外酷,等等等等。”
“为了我。你的确花了不少功夫。”
“你知道有多少女生成天跟在我后面,象狗仔队似的,只要我一点头,她们随时愿意跟我上床,可我不要这些,我叫她们统统滚蛋,别来烦我。我只要你,你胜过一切。”
“是吗?那你的牺牲可够大的啊。不过,杨伟,在别人眼里你也许有魅力、有个性,但在我眼里,你并没有多少吸引力。”
“欧,难道风扇那小子就很有吸引力?你觉得他很有魅力、很有个性?”他向坐在角落里的我指了指,我连忙站起身,拼命挥手道:“Hi”,见杨伟没有反应,我才皱巴巴地坐下。
“对,我就是这么认为的,第一眼看见他,我就知道我再也无法逃脱,也不想逃脱。照佛教的说法,这叫命中的劫难,风扇大概就是我的克星。”
“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会羞愧而死的,我真的那么差劲,我就不信你从来没有为我动过心,哪怕是一点点?”
“干嘛逼我说伤人的话呢?杨伟,感情并不是社会主义,可以按劳分配。如果没有心跳的感觉,那再有多努力都可能是徒劳无功。你是个优秀的男生,已经有很多女生为你痴狂,你就不要在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
“我年年都是三好学生,两次竺可祯奖学金获得者,民间评选的校园十大偶像之一。风扇那小子那点比我强?你居然会喜欢这种人,你看看他坐在那边的熊样,歪眉斜眼,洋洋自得,形状猥琐。真想不通,你怎么会看上他?”
我坐在角落里,和黑暗融为一体。我天生具有变色龙的特质。
“话不能这么说,风扇可是个了不起的才子呢!他为我写了一篇叫《我知道你去年在中国干了些什么》的小说,写得非常精彩。你看过吗?”
“狗屁小说!他那篇破小说,我带着智商上的极度优越感,从头看到尾。怎么评价呢?恩,故事情节平淡如水,写作中存在严重的骄娇二气,一下笔就离题万里,不知所云。而从他习惯的借践踏别人来抬高自己的行径看,这个人还道德沦丧、心灵阴暗,不知廉耻。”杨伟唾沫横飞地向血风筝揭发着我。
我懒得去听,不管你做些什么,人们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意见,而如果你什么也不做,他们照样还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意见,让你无所适从。我转过头,面朝门口,便看见钱多多,她正高亢地走进咖啡馆。她大义凛然地笔直向我走来。复仇女神,她的脚步,如尖锐的鼓点,挤压着好景不长的空间,袭击我深入冥府的根基,心灵危在旦夕,再难皈依。咚、咚、咚,四野震动,而她,信念十足,依旧不差分毫地向我移动,象一只划空的箭矢。我笼罩在她诡细绵长的阴影里,困惑万分。内急到处找纸,病急胡乱投医,我只得在心里虔诚地吟诵咒语:”立定,向后转,起步走,一二一,叭奄嘛呢哄,般若波罗蜜,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此致敬礼,阿门。”但钱多多是大二学生,还没来得及军训,而且也是一个无神论者,因此对这些口号还没有形成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
咒语无法阻挡,她,终于向我抵达,如尤利西斯返回故乡,对周围事物习以为常。她肃穆地坐在我的身旁,一笔一划地卸下红蓝相间的防雨书包,再随手捋了捋挑染过金色的头发,轻柔而哀怨地叹一口气。小手拿过桌上的酒水单,无谓地翻动起来,却并不加以注目。她滚烫的眼睛一直压迫着我,烹调着我。远处的血风筝诧异地飞我一眼,似乎认为我与钱多多这一孤身女子的邂逅,肯定早有预谋。我耸耸肩膀,做个鬼脸,仿佛在声明:血儿,我是无辜的。
我用以下的话来欢迎钱多多:“我很帅吗?”
“没觉得。”
“那你还看得这么色迷迷的?”
“我喜欢,怎么样,你咬我一口啊?”
“那你得付钱给我,咬一口一百块。”
“少来。”
“听着,美女,我不管你是谁,家住何方,即将何往,我恨你!”
“嘻嘻,我也恨你!”
“怪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微服私访呢?”
“下课后,我一路跟踪你。就见你踮着脚、猫着腰,象个采花大盗似的,直奔六舍而去,在向血风筝的室友苦苦询问之后,知道血风筝早就出门去了,所以你就失魂落魄地原地好一阵踯躅,你本来想回宿舍的,但你又想,觉得这么早就回宿舍睡觉,不仅很不体面,而且很可耻。于是你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钻进这无名咖啡馆。我反正闲着无聊,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做一回专抓色狼的的盯梢女便衣,看着你可怜兮兮地走在人群之中,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便觉得你是我手心里的一只蚂蚁,怎么捏怎么死。”
“这么说,你认识血风筝?”
“认识,非常认识”
“她现在就坐在那边,你们既然认识,你怎么不过去和她打个招呼呢?”
“不乐意,她怎么不先和我打招呼?”
“这样!多多,你看见坐在血风筝对面的那位帅哥了吧!他可是学校里的摇滚明星,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不如你去追求他吧。”两害相权择其轻。为了摆脱钱多多,我不惜口是心非地讲杨伟几句好话。
“哼,不就是杨伟嘛,我对他熟得不能再熟,追他?没劲。告诉你,风扇,你别想移花接木,嫁祸于人,推卸责任,我这回啊,是赖定你了。”
“莫非你跟杨伟有过一腿?”
“风扇,怎么说我也是个女孩,你讲话不要这么刻薄好吗?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再这么说,我会生气的。”
“生气?”我仰天长啸,发出既可穿云裂石、断水遏流,又可哄小孩睡觉的声音。”你生气起来会怎样呢?”
“有严重的暴力倾向。”钱多多想了想,很慎重地说。
“能不能示范一下?”
“可以啊!”钱多多端起我面前的咖啡,轰隆隆地泼在我的脸上。还好我反应神速,及时闭上了眼睛,闭上了靠它混饭吃的大眼睛。温热的咖啡在我的脸上触礁,顺势掉头,沿着我的头发、眉毛、鼻翼、嘴唇往下流动,浸润我的衣服,打湿我的肉体。温热的咖啡,二十八块钱一杯。
是人都喜欢看热闹。你是人吗?你点头承认了,那你也喜欢看热闹。反正,咖啡馆里的人都喜欢看热闹,他们纷纷放下嘴边的废话和眼前的荣华,整齐地向我这个角落望来。一时间,咖啡馆里鸦雀无声,毛骨悚然地安静。
“多多,没想到,是你,你……”我指着钱多多,做被出卖状。
“风扇,我,我……”钱多多双手摊开,做笑傲江湖状。
“多多,你,你……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忘了洗脸?还这么好心地用咖啡泼我。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说完,我一头扎进钱多多的怀抱,撩起她白色紧身V字领弹力T恤,手迅速地探进她的衣服里面,撩起她衣服的下摆,使劲地往脸上擦来擦去。因为天气很热,所以她的T恤衫里面,居然什么也没穿,赤裸的羔羊。伊的腹部温暖而紧凑,光滑细腻的肌肤,灸烧着我麻杆般的手臂。而她浑身散发的肉体之甜香,不禁让我心旌摇荡。我的并不老实的手指,若有若无地触碰到她那柔软饱满,而又富有弹性的乳房。
(喂,喂,喂,看小说就看小说,你流什么口水!出息!!!)这一切自然逃不过血风筝和杨伟以及在座诸公的眼睛,可是我并不在乎。我的职业就是扮演风扇____放荡不羁的当代唐璜。我是一个好演员,虽然往往会犯沉溺太深,难以自拨的毛病。
刚开始,钱多多本能地想推开我,后来却又改变主意,把手放在我的头上,闭上眼睛,特慈详,任由我在她的怀里胡作非为……我赖在钱多多的怀里,一病不起,直到服务生走过来问:“请问,需要帮忙吗?”我才直起身子,正襟危坐。
“小春子,这没你什么事,下去吧。”我拍拍大腿,对服务生说。
“喳!”服务生弯腰鞠躬,然后恶狠狠地掉头就走。
钱多多的T恤衫上印满了咖啡污渍,她愣愣地看着我,气愤地说:“风扇,你太过份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没什么意思。纪德说过:从永恒的层面来衡量,一切行动都是徒劳的。”
“纪德也说过:风扇是个大混蛋。”钱多多愈发恼怒地说道。
“这就是我,一个完整而分裂的我,一个光明而阴暗的我。出于礼貌和风度,以及对你美貌的深深敬意,我必须将我最真实的一面真诚地展示给你。毫不隐瞒,毫不修饰。我要抚摸你,我要侵略你。我要浪费自己、挥霍自己,拒绝因果律和绝对必然性,从而在不断的否定中获得满意的肯定。如果你觉得真相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你可以离开,道路和光线正在等待着你。”我一边说,一边扛着猎枪上山打老虎。
“我干嘛走!没那么便宜你,我就这么跟你耗着,反正,刚才你说的话呀,我一句也没听懂。”她开始耍赖,说着,手一招,把服务生叫了过来,象一尊千手观音,刷刷刷,一气点了一大堆东西,再用小拇指指着我说:“这位先生买单。”
我赶紧摸了摸口袋和鼻孔,发现自己没带多少钱(钱在袜子里,可我今天偏偏没穿),便说:“小春子,我没带够钱,不知道呆会结帐时,我可不可以先把学生证押在这儿,明天再把钱付给你们?”
“不行,我们这里必须现结,没钱就不要逞能点那么多东西,”服务生阴阳怪气地说:“看你这寒碜样,还是到校门口的大排档去吃小份的粉丝砂锅吧。”
我说小春子啊小春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服务生说:“大哥,你只是在喝咖啡,又不是在嫖妓,还想挑剔服务态度,戚!”
我不由得象拜伦一样,神圣地愤怒起来:“就因为我没钱?”说着我便拍着桌子,闻鸡起舞,并用肚脐眼看着服务生。
“耶,就因为你没钱,我就把你看成一条葱油扁鱼。”服务生挺着大肚子,对我不理不睬。
“喝咖啡的钱,俺是没有,但你的医药费,俺还是负担得起的,”说完,我便抄起一条板凳。向服务生的头上砸去。
钱多多嘴快,说:“风扇,这里没有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