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春深 文/余欣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三月的梦呓，除开缠绵却是绸缪。远行的人是圆圈，环绕住，逃不出幽怨。却是拉住曲线。近了此处，又远彼处，空忙乱。于是，梦醒。
忽然醒来，屋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寒潮之感。半卧在床，看着青得发黑的地面，好似看见了夫君的离去。青黑的长衫，在雪海中更显凄然，伴着夫君从青石板踏上了披着雪被的小船，从眼的边际渐渐模糊，仿佛融化，然后消失……寒冬的泪水，比平日更加刺痛心扉。
去的时候，还在冬日，而今却已是深春。几时方可归还？朔方与此地应共碧天，北去之人可知姑苏春深？四面墙围着，似要倾听愁苦，却没有言语。黑屋顶俯下身，似要消逝哀怨，却没有应答。唯有铜镜，反射了天光以作答，却只是为灰白镀上一层枯黄。
起了身，坐在铜镜前。看去，这张脸确叫人怜。镜是魔，它要在岁月中吃掉青春。母亲与祖母都是不堪它的折磨而将它让给自己的女儿。因着恐惧也因着无所谓，只是草草地梳妆。因循着昨日，打开窗户。天却不因循昨日，此时正下着雨，春的弱雨，柔弱而伶仃的雨。
下这样弱雨的天空，本是异常明净，好像是被这温柔的弱雨带走了无言的惆怅。那乌云却是无情，无端而残酷地隔开了这对没来得及惜别的眷恋。弱雨被风所携，渐渐远去。天空堆满愁容，不知伊人何时归返。
桃花多愁而扬花善感。伶仃的弱雨，有无尽的叹惋，伴着它在风中飘零。桃花入风，同雨共吟凄婉；杨花入风，同风雨共叹无常。于是，那风，那一贯峭厉的风，在此刻有了弱雨的空灵，桃花的嫣红，杨花的新绿和不知自何处而来的伤感。这，就是春天的雨吧。
只是风也要入大地的怀抱。桃花入地成为落红，杨花浮水化作残絮。那弱雨却好似泪水，不知是汇为水流，是被初日所蒸融，还是又归返天际。一切梦的想念只在晴天之前。
那洒下的雨是否在无声无息当中回到了天际，逃过了乌云的蔽障，只是向上，寻找曾经失落的美丽。若是如此，那等待的天当会与这温柔的雨重会。到那时，无人能阻挡这离别过后的重逢。那时，雨有话对天说，天，也有更多的话对雨说。在春天慢慢过去的时候……
可是，美丽的结局总是故事，故事却总不是结局。那弱雨要怎样回到天空中呢？漫漫长路，怎可待？雨被初日所蒸融，化作了厉行于长空的风，它要毁灭破坏她的爱情的乌云，于是，她嘶吼，她的心，变了。那不再是温柔的雨，而是强厉的风。她，伤害了天。天明白，伊人不再。于是，风卷积着乌云，天，也失去了华彩，暴风雨的前夕。在夏天撕裂温柔的时候……
又或是，彷徨战胜了信念。弱雨屈服了，她不在期望能再见到那一头的人。只希望自己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她带着愁闷，与凄婉的柳絮结伴，不情愿而又情愿地融入江南曲折而望不穿远途的小河中，她不后悔，也不庆幸，因为此时的她，不再是当初的自己，她是河水，而不再是雨。可青天不能忘，因他的博大，他看着眼前的一切，默然，默然。没有怨恨，只是忘不了，于是日日徘徊，灭尽了的韶华。在秋天写尽沧桑的时候……
弱雨，碧天，多舛的爱情。
世间的事，人又可算几成？离家的人在何地呢？外面雨在变大，雨花开始痛苦地击打着青石板，是积蓄已久的发泄吗？雨帘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一切，只有铜镜将我的心昭然若揭。不行，怎可在此等待，在此悄悄流逝了自己的芳华？烦乱的心，像线球，愈理愈乱。不再甘心面对一方让人窒息的黑木窗柩。
楼板在脚下笃笃作响，雨愈下愈大，仿佛听见它击碎了恒久的等待。急匆匆地穿过天井，却停下脚步，三丈外不远的天井下。夫君种的不知是什么花，在雨中，一片狼藉，但它没有倒下，更没有死去。在花架的最高一层，它伤透的心还在等待。它知道，真正懂它的人总会回来，它要做的，只是为了前缘的美好而等待。
睹物及人，躁动的心回到了伊人的平静。不需要呵护，不需要回报，不需要温情，不需要守候，不需要理解……只是为了前缘的美好，而等待。
回到窗前，春的雨，总是无常，又渐渐霏然了。天也恢复了它的明净。下面，是一条河，缓缓绕过这白墙黑瓦的忧伤，消失在曲曲折折的远方……思念在等待中蔓延。
姑苏，春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