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近日可觉得好些了么？”我将轩辕扶起坐好，木槿忙将靠垫搁好让轩辕倚着，又绞了帕子递给我。
“好些了。”轩辕的声音明显比前几日有了底气，面色也红润了些。我唤了金豆子：“把从各宫拿来的信笺给皇上念念。”手上的动作却一直未停，细细的未轩辕擦拭了双手。
金豆子忙抽出其中一封，念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轩辕有些诧异，示意金豆子噤声才问我：“这是什么？”
我俏皮一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皇上又不是听不出来，还要明知故问。还不都是各位姐姐妹妹尽速的相思之苦。”
轩辕将我的手叠放在他的掌心，我这才发觉原来他的体温还是一般的温热，只是手掌却不如从前那般厚实了。“昨日的事朕也听汪全说了，她们又大闹了一场，其实朕也不是没想到这些，只不过觉得身子疲惫。懒得见人，倒是与暒儿你这么待着，很是惬意舒心。”轩辕郁叹了一口气，道：“却是朕顾虑不周，委屈了你。”
“臣妾能日日陪伴在皇上身边，是皇恩浩荡，也是臣妾的福气。其余姐姐们妒忌，也事人之常情。毕竟皇上也是她们的良人啊。只不过，绾暒宁愿姐姐们声讨了我，也不愿皇上疏远臣妾，不准臣妾跟在您身边。”轩辕精神不错，顺势将我揽在怀里：“或许她们不是你这样般来想罢。良人？满后宫的妃嫔可能没有几人会这般认为，朕在她们眼里不过是权利、地位、事荣华富贵罢了。”
“皇上！”我知道轩辕的心思，却不愿意再听他说下去。身为一国之君，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苦楚，本来我事不会知道的，却因为自己的心早已向着他敞开了。
“这些日子亏了有你在朕的身侧照料，尽管每日里都多少听了些朝政之事，但朕始终还是放不下心来。今天精神不错，你替朕传左相以及朝中一品大员来一躺上书房。朕也是时候振作起来了。”
见轩辕精神饱满，我倒也没反对：“臣妾过会儿就传汪全去办，皇上大可放心。只是不准累着自己，皇上答应臣妾适可而止才行。”我严肃的样子逗得轩辕朗声大笑，忽然有种感觉，轩辕的病快要大好了。
又陪轩辕进了一碗粳米粥，轩辕似漫不经心的开口：“兰氏那里，你可曾去瞧过？”偷偷以眼尾的余光瞟了他一眼，到底没瞧出他的异样。
我睫毛一卷，眼底明显有丝不悦。却庆幸自己正侧身对着轩辕，为他添茶。才使他不能轻易瞧见了我的情绪，忙蕴了一缕笑意，将不悦深深隐进了心底。
方道：“臣妾只是遵照皇上的吩咐，请了最好的御医去瞧，也送了顶好的药材过去，旁的再不知道了。臣妾也不敢去瞧，那一日黄贵妃遇刺，句句都是针对臣妾之言。只怕见我去，更使她不悦。”
“哦！”轩辕轻轻应了一声，尽管刻意的无谓，却还是让我眉心一跳。“若是皇上不放心，绾暒尽管亲自去瞧瞧皇贵妃。在将实情与皇上细说。”
轩辕没有应我，好半天忽然问道：“暒儿可还记得，朕在百翠宫落水的那次么？”
“臣妾记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舒缓一些。然而轩辕也没有细细听我说了什么，只是犹自想着过往的事。见他的眉头时而蹙紧，时而舒展，心头更是诧异不已。
这兰氏究竟有这样的魅力，竟能让轩辕如此倾心？
我百思不得其解，轩辕却道：“那日，朕首一次遇见想嬫，就在百翠宫的西华池旁边。她正想去摘那池边的金莲。见朕来，她也不害怕。只问朕喜不喜欢池里的金莲。”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朕细细去瞧，恰好一阵风拂过激起一池的波光粼粼，映着那金莲颤巍巍的轻漾，别有一番滋味。朕想也不想，便说喜欢。想嬫欢欣极了，忙赶着去摘？？”
我有些听不进去，下意识的抚了抚鬓边垂下的羊脂白玉珠，到底还是冰凉的，没有一丝我捂热的温度。不动声色的别过头去，极为不情愿的立在他身旁。
轩辕此时此刻完全陷入了令他痴迷的回忆里，根本顾不上理会我。待我转回头去瞧他，却还是看见他脸上浮现出的陶醉与爱意：“朕拉着她的手，而她竭力身手去够那金莲。看着她那样努力的去摘金莲，抿得紧紧的小嘴儿，朕忽然就心动了。”
“谁知想嬫忽然脚下一滑，连带着朕与她一并跌进了湖里。你是知道的，朕并不识水性，慌乱间难免有些惊慌。岂料想嬫水性极好，轻巧的将朕护在她身边。世卫将我们救起，看着彼此湿漉漉的样子，那种感觉很惬意很舒心。”
好半晌，轩辕没有再说什么。我一直紧咬住贝齿，当真是无言以对。
自己的夫君，讲述了一个唯美的故事，却是他与别的女子的爱情邂逅。且这个女子，三番两次的陷害我，差点便取了我的性命。
要我拍手较好，还是感动的泪如雨下？
真心的很抱歉，我做不到。
当我知道轩辕对兰氏竟有这样深的情谊，一直堵在心口的大石终于沉入了心底。也是这个原因，他才会立她为皇贵妃罢？
“朕有些累了。”轩辕挺直了脊背，木槿忙有眼色的抽出了轩辕倚着的龙鳞纹明黄色靠垫。我微微屈膝，淡淡一笑：“皇上的意思，臣妾明白了。”
“朕知道你是最仁慈、最善良的。且也识最聪慧的。往日亏欠了你的，朕都记在心里了。”轩辕徐徐阖上眼，便不再说话。
而我也再无话可说，轩辕不让我渭南兰氏，讲了这么许多无非是想抱住兰氏的性命。可如果兰氏只是一般的妃嫔，他会这样作么？
是我低估了轩辕对兰氏的情谊，还是我低估了兰氏高明的手段？总之心里犹如被巨石填满了一般，压得我难受。
与木槿小心翼翼的退了出来，这才能大口大口的尽情喘息。
木槿自然是一早便看出了我心底有气，此时也不干随意多嘴说些什么。只默默的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正好是我身手就能触及的距离。让我心生好感。
“在来未央宫之前，你一直是皇上的奉茶婢罢？”我想起金豆子曾经提过，说木槿一直都在下院待着，并不曾在皇上近前侍奉。
“回主子，努婢是跟着大姑姑奉茶的，只做些烧水，拣选茶叶的功夫。并不能随意的出入正院，服侍在皇上身边。只是汪公公见奴婢勤快，这才向皇上谏言。皇上瞧了奴婢还有看得过去，这才指来服侍嬛妃娘娘。”
她答得很乖巧，言语间也没有多余的表情。见我的面色不那么难看了，木槿才敢开口宽慰我：“主子，其实皇上不过是念旧罢了。况且皇上待您一直都是很好的。”
我含了一抹不浓不淡的笑意，仰面凝视天际：“不抬头，又怎么能看见朵朵白云片片形态各异？若是心中不惦念，又岂会让我放了兰氏的性命？”
轩辕告诉我落水时，是兰氏救了他。所以他割舍不下对兰氏的情分，就当兰氏有不对，如今却也是落败了。我总是该留她一条活路的，只是回想着方才轩辕那陶醉的表情，我的心里如同有一只猫抓挠一般撩人。
长长吁了几口气，心口还是憋闷的慌，好不容易走回了未央宫，才发现额头上竟然冒出了一层薄汗。
玢桃迎了出来，见我热成这个样子诧异不已：“主子，外面的天儿很热么？”“不是，不过是我的心不宁静罢了。”
听我这样一说，玢桃倒是笑了：“小瑞子刚返回宫中，带回了能让主子安下心来的好消息。”
“哦？”我与木槿对视了一眼，木槿好奇道：“可是与景馨宫那位有关？”玢桃喜滋滋道：“包管主子听了，心里舒坦。”
见玢桃笑的这样欢喜，我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快，去传小瑞子来。”玢桃却道：“这大冷天的，主子出了这些汗，还是先换件干爽的衣裳再问不迟。”
“不必了，去传他来。”我径自走进内堂，安慰的坐在贵妃塌一侧，木槿伶俐的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奉了一盏香蜜茶来：“主子先顺顺气。”
我轻轻颔首，接过茶盏。才掀开盖子一条隙缝，清幽的蜜香味儿便溢了出来，满室清香。
小瑞子急匆匆的来回话，带了一缕凉风近来。我缩了缩身子，确是有些冷的。玢桃忙拿了件轻盈的蚕丝批帛为我盖在身上。
“可是查到了什么，长话短说便好。”从我知道兰氏一而再再而三存了害我的心思起，我便不止一次的派人去查过她的来历。然而只说是已经辞世的兰淘之女。根本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但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我更觉得可疑。兰淘有两房妻妾，却仅仅生养了这样一个女儿。且在世为官时两袖清风，确是不可多得的好官。但有这样高风亮节的阿玛，有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阴险很辣的女儿来呢？
可惜兰淘辞归故里之时，兰氏已经如宫。乡里乡亲对兰想嬫并不熟识。然而远在晋西为府台时，却因为与贪官不合，一直遭受排挤。
以至于很多人都知道兰淘有这么个女儿，是小妾所出，却究竟是怎能样的一个人，却没有人能说的清楚。
我这么一想，到更是难安了。假设兰氏根本就是皇后处心积虑安插进宫的帮手，那就不难理解她对我恨之入骨了缘由了。
只不过我太愚笨了，到了现在才发现这个惊天的秘密。却已经让兰氏成功的占据了轩辕的新。
倘若有朝一日，我与兰氏必只能留下其一，轩辕是会选我还是选兰氏？
我没有胜算，兰氏又有多少呢？
小瑞子见我有些失神，忙轻声唤道：“主子，主子？”我微微一愣，这才回神敛了颜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瑞子接着道：“奴才一直四处打探消息，跟先前回报的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昨日机缘巧合，奴才竟然见到，一月前景馨宫外出办事的小张子。奴才请他吃酒，借故套他的话。他竟说出皇贵妃在外面有个私生的儿子。”
我唬了一跳：“这怎么可能，皇贵妃如宫的时候不过一十四岁，且是清清白白的身子。何以会突然蹦出个私生子来？”
小瑞子缓了口气，才道：“奴才也觉得奇怪，却听小张子说，那孩子如今也有六岁了。被藏在昔阳屯里，有四五年了。”
六岁，四五年。私生子？
我脑子里将这些碎片飞快的拼凑在一起，越想越是觉得离奇。“去把那孩子接进宫来，我倒要看看，兰氏这耍的是什么把戏。”
“这恐怕不妥。”小瑞子蹙眉道：“主子可还记得小兴子追查的那件事？”
犹如当头棒喝，我脑子里瞬间炸开了一般：“莫不是钥曦表哥与肖氏的孩子？”
那这个兰氏究竟是和钥曦表哥有牵扯，还是同肖氏有关联？她这样恨我，巴不得我死，莫不是与这个孩子有关。
“叫小兴子严密的监视起来，暗中确保那个孩子的安危。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待我弄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再行动不迟。”
小瑞子一一应下来，眉头才松了一些，问道：“主子，那皇贵妃那里还要盯着么？”
“暂时不用，兰氏如今跌入谷底，想也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你且先帮我追查另一个人——肖雪柔。这个肖雪柔，曾经可是皇城里拈花之地当红的姑娘，你自去打听便知。”
六年前肖雪柔被我放了出来，便再无音信。究竟是糟了紫妍公主的毒手，还是被如今的兰氏所牵累？
尽管事到如今，我还不能完全弄清楚各种因要，但起码知道兰氏的来意，总算有备无患。
待小瑞子退下，玢桃已经为我备好了香汤沐浴。
尽管冬日里多少有些寒凉，且今年的南方又下了几场雪。我还是喜欢享受这样舒适宁静的片刻，哪怕要经受寒冷的考验，也无所谓。
木槿很是贴心，一早已经将我的宫衣烘烤的暖和和的，我瑟缩的穿上之后，便不觉得冷了。那样比体温还要暖和的温热，似乎能驱走心底的寒凉一般，融融的。
可这一夜，我总是睡不安宁，一会儿梦见肖氏当月吟唱的妩媚之姿，一会儿又梦见钥曦表哥说喜欢那样孩子气的表情。许是心里的事儿太多了，睡一会儿便又醒了。
翻来覆去几次，我索性起身去瞧瞧允瑗允珧。只是厢房的灯并没有吹熄，想是奶娘正在喂奶罢，正准备推门进去，却听一人压着嗓子在笑。我唬了一跳，忙缩了身子倚在一根红漆柱一侧，在窗棂的棉质上，以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个圆洞。
再一次瞧瞧的靠近看，好不容易才等到那人回身，看清了他的容貌我不免又是一惊，端阳王？且还是穿着一身内侍服的端阳王。
想来也是可笑，堂堂八王爷，为了看自己与兄长之妻苟且而生的一双女儿，竟要乔装改扮成这个样子，当真是可笑之至。
而站在他一侧的，便是允瑗的奶娘翟氏。看来我身边不乏端阳王安的人，到大我的贴身宫婢，小到微末的粗婢奶娘，处处皆得小心堤防。
这样一想，顿时心惊肉跳的不能安生，无人察觉还好，若是让人瞧见端阳王这样来未央宫，我岂不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心中一阵抽搐，一股强烈的怨愤涌上心尖。却不能发作，还要活生生的吞下去。眼中冷冷的迸出一丝寒光，既然如此，别怪我先下手为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