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灵堂的时候，轩辕与皇后均在那里。
皇后默默的哭泣，不住的拿着素锦的绢子擦拭泪痕，轩辕垂首默默不语。他眼里的血丝格外明显，整个人如同被掏去了灵魂一般，略微显得有些木讷。
倒是皇贵妃、慎贵妃、连同几位夫人、贵嫔银装素裹，一身缟素跪倒在地哀哀哭泣，往面前的铜盆里不住的添着金纸元宝、黄纸铜钱，火焰跃跃一吞而尽，只余一缕轻烟缓缓扬起在半空……
汪全率先仰起头瞧见我来，忙不迭的迎上来：“嬛妃娘娘，你怎么来了。你这还伤着呢！”这一说话，众人的目光才注意到我这里。
“先扶嬛妃坐下。”皇后见我惨白如纸的面色，免不了关切道：“不是说了这里有人照应着，你只先顾好自己便是。怎么好端端的伤成这个样子？”
轩辕睨了皇后一眼，并未说话。然而眼神却透一丝厌恶，我以为是我看错了，却就连皇后也有所察觉，悻悻的闭了口，垂下头去继续抹着泪。
我正预备开口，为皇太后上一柱清香，却不料轩辕径直站起了身子：“嬛妃，你与朕来。”言罢也不多说什么，自顾自的往外就走。
汪全有些为难道：“皇上，那这里……”
“不是还有皇后做主么？”轩辕的声音出奇的凉薄，丝毫感觉不到温度的心灰。我垂下头，仅仅在想稍后他又会问我什么，必是与寿宴当夜发生的事情有关。
从灵堂出来，轩辕直接奔着东侧的厢间而去。尽管我身上没劲儿，却也不敢耽搁，由着玢桃扶着我紧随其后。
许是皇上的脸色不大好看，玢桃也有些局促不安，纤细的手指冰凉的唬人，手心还渗出微微的汗意。
我微微用力回握了玢桃的手，示意她镇定些。玢桃深而轻的吁了一口气，这才勉强的定下神来。
松开玢桃的手，我径直一个人，尾随着轩辕进入了内相。汪全忙不迭的将透雕了仙鹤松栢的红漆木门掩上。
“皇上……请节哀。”方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此时说或者比较好。无论怎样我是真心的希望轩辕不要太伤怀。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尽管轩辕问的好糊不清，我却在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太后的秘术。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紧忙以迷惘的眼神取代，却还是被轩辕先一步看清了内里。“还想瞒着朕么？”
我垂下头去，不知如何是好。一滴泪珠不可抑制的从眼中坠落。
轩辕良久的沉默，尽管此时此刻我与他这样的靠近，却无法感觉到他的心在想什么。尤其是不经意的扫过他清瘦而棱角分明的轮廓，总觉得心里的痛不亚于被生锈的钝刀子划割。
“人去如灯灭，功过是非不过皆是身后之事。皇上何必执着于此，太后总归是承袭朝的皇太后。”
“你说的倒是轻巧，你不是朕，你怎么能体会朕有多心痛有多羞辱。可带给朕这样的心痛与羞辱之人，竟然是朕的亲生母后。”轩辕盛怒，光洁的额上青筋暴起，双眼更红的似能喷出火来一般。
我被他的气势唬得半晌不敢说话，甚至忍住了呜咽温顺的垂下头去。
“朕……朕……真想忘掉这些事。可每一次见到太后不衰的容颜，便忍不住去恨去怨。可你知道么？太后她为了朕宁愿服下散功的药，就在你不在朕身边的那段日子……太后她一夜之间忽然变成了你后来所见的样子。”
“简直可笑至极，若是从开始她便是这样子，那又为何要练那样不堪的邪功，让朕背负上孽种这样的骂名……”
“皇上，有些话可以说，有些不能。”我歇斯底里的制止轩辕，只觉得这一句话用尽了身体里的精气，整个人忽的失去了重心。
轩辕的眸子流露出些许的哀伤，似惋惜更似迷茫：“暒儿。”他拖着我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扶我坐下：“朕一时忘了，何以那晚你会伤成那个样子？”
“臣妾不知。”我正了正脸色，十分委屈道：“臣妾之所以今日挺着身子来，一是向皇太后敬香，二便是有一件天大的秘密要禀告皇上。”
见我有些气虚，轩辕忙为我斟了茶，温热的茶水递在我手上很舒适的感觉，我双手捧着茶盏小口小口的喝下去，暖流顺着口腔一点点流进心里。
缓了口气，我清了清嗓音才道：“太后寿宴当晚，臣妾奉命预备了太后最喜欢的桂花醇酿酒。原本是二十坛存放在臣妾宫里，下午的时候先呈上了三坛搁在尚林苑的耳房。倒也没有设么问题，只是晚宴时，余下的十七坛直接由臣妾宫中运送过去的酒竟然被换成了水。”
“且那些水坛子上的封条，依然与之前桂花醇酒一模一样。若非内侍不小心搬运打破了一坛，恐怕臣妾就要在太后、皇上、皇后与众位王爷面前出丑了。”
我越是说，轩辕的眉宇蹙的越紧，我细心的留意他眼底的神色，倒是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这才勉强的松了口气。
“臣妾知道皇上素来不掺酒，想起庄夫人那里还有之前臣妾送去的是坛子酒。便想着先呈于皇上应急，幸而木槿在验酒之时，发觉酒中有毒。”
“那时候臣妾正在往未央宫去的路上，心想着回宫去瞧瞧可有什么不妥，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太后又……臣妾还未曾走远，听见宫人惊慌失措的呼救声，便什么也顾不上的拐了回来。许是天黑，心又急，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跌倒撞在那竹林的粗竹上……”
轩辕思忖了片刻，紧紧阖上了双目。眉头皱得很深，眼尾尽是一道道岁月弥留之下的细纹，深浅不一却条条清晰。但愿他能相信我的话，毕竟我所言不虚。
“朕知道，对你过分的爱重始终不见得是好事。但朕就是情不自禁的被你吸引……就想掏空了心思对你好。暒儿你明白么？”
原以为轩辕会分析一番究竟此时是何人所谓，又为何要陷害于我，到底于皇太后的死是否有关，岂料轩辕一开口竟然说起了是非之外的话题。且说的这般真心实意，我一时间怔住，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才好。
“皇上，臣妾……”轩辕轻轻扶了扶我额头上裹着的白棉纱：“你瞧，纱上一滩嫣红，好为好利索就别出来了。太后这里朕自会安排人来做，你且好生休养才是。”
轩辕淡淡一笑，笑里蕴藏了几分无奈，看得让人心疼。我垂下头去，泪水再一次肆意泛滥。
“臣妾来的时候，心里很是忐忑。后宫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且整个寿宴的饮食均是由臣妾一手置办的。皇上如若怪罪下来，臣妾纵然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然而却不曾想，皇上对绾暒推心置腹，竟丝毫没有怀疑……”我端正的朝轩辕一拜。
又道：“请皇上受臣妾一拜，若非皇上这样的信任，臣妾只怕也躲不过这一劫去。然而后宫之地，捕风捉影，是非流言总是不断。臣妾还请皇上定要将此事彻查到底，公之于众。揪出这个胆敢肆意为祸，毒害太后的罪魁祸首。如此，臣妾便能安心。”
“你放心，朕一定不会姑息。”轩辕以双手托起我的双肩，此时脸上的颜色已经柔和了许多：“暒儿稍后，朕吩咐人备龙辇来送你回宫歇息。”
我本欲推辞，旦见轩辕这般温柔，病不忍心拒绝：“谢皇上恩恤。”然而尽管轩辕已经应下我彻查此事，但恐怕也不是轻易就能揪出什么来的。
到底是需要我暗中留心，毕竟这个祸患不出我便休想高枕无忧度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