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长吁了一声，好半天才道：“太后临死前一再的嘱咐朕，不能废了皇后。可能连她自己的都不曾料到，竟然是她心心念念的卿帼取了她的性命。”
皇后仰起头，泪流满面，颤音道：“臣妾愿意一死，请皇上成全。”“太后的懿旨不过是不能废后，却并未说过不准赐死皇后。”轩辕苦笑着，不知如何是好。
“皇兄……”即便是恨皇后负心恨被她利用，却还是狠不下心肠来看着她死。端阳王此事的心情，我竟然也感同身受。回想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我遇皇后的命运似乎早已粘结在一起，如同千丝万缕交相缠绕的乱麻，早已分不清到底是谁亏欠了谁。
“皇上，请听臣妾一言。”我端敬的朝轩辕俯首，方才仰起头与她对视：“皇后娘娘纵然有千般不是也好，总归为皇上诞下了大皇子。况且太后临死前也无法释怀对皇后的情意，臣妾斗胆请皇上赦免皇后娘娘死罪。”
“令皇后娘娘日夜诵经终身斋戒，以安抚太后的在天之灵。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恕罪。”我的言语里担着一股惋惜的怨怼。无论怎么样都好，我不希望皇后这样死的不明不白。就当是为允珣罢，这一生无法已情意相报，唯有如此才能安心。
“绾暒，你当真要为这罪妇求情么？”轩辕却冲着我来了，也许我很让他失望罢。我没有站在她身侧坚定他的决定，却反而要帮毒害了太后的皇后求情。
“皇上。绾暒不敢替皇上口中的‘罪妇’求情，而是恰恰是为了皇上才这样做的。太后生前一直想要得到皇上的谅解，事到如今，皇上唯一能为太后做便是完成她最后的懿旨。况且，若此事传了出去，只会有辱皇家的尊严，这是臣妾与皇后都不想看到的。”
轩辕凛起眉宇，目不斜视，正欲我双眸相对：“若非皇后今日很认罪，你可知此事牵连甚广，可能你会因此而受累你知道么？她存了那样歹毒的心肠，你却还要为她求情，朕是说你心肠和善好，还是说你愚蠢更为贴切？”
端阳王忽然冷笑一声，响彻整个大殿：“皇兄此言差矣。”
轩辕不悦的与他对视，冷声道：“朕的家事与你何干？”端阳王也毫不示弱：“若非事关母后的性命，你当本王愿意前来么？”
“你……”轩辕被端阳王这句话噎住，硬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端阳王却忽然恭敬的向轩辕施礼道：“臣弟认为，要一个人死并不难，难得是要让她带着忏悔之心继续活下来。已死之人到底没有知觉，活着的人却要永无止境的偿还自己的罪孽……还望皇兄三思。”
话说到这里，显然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端阳王再朝轩辕一拜：“今日之事，臣弟未先向皇兄禀明竟然自顾自的闯进了宫来，到底是臣弟鲁莽了，还请皇兄恕罪。”
轩辕别过头去，不置一词，端阳王接着道：“臣弟不敢耽搁皇上处理家事，先行告退。”言罢目光扫了皇后一眼，便在不逗留径自离去。
再与我对视一眼，轩辕终究还是妥协了：“汪全，将皇后带去太后的宁寿宫那里，陪伴太后的先灵渡过余下的岁月罢。”
皇后不住的哽咽，艰难的谢道：“谢皇上……恩典。”轩辕已经旋身离去，再不愿多与皇后说一句话。我缓了缓气，站稳了身子，好半晌才觉得没有那么强烈的晕眩感。
这才去扶皇后：“皇后起来罢，皇上已经走了。”汪全忙唤了皇后的两名侍婢宝淇、宝涓：“快送娘娘去宁寿宫罢。”
我听汪全的语气，似乎是担心轩辕会反悔也不一定。忙道：“这里交给汪公公了，本宫自会去向皇上请罪。”
汪全躬身道：“嬛妃娘娘放心，老奴自会办妥。”
“传御医来瞧瞧皇后娘娘的伤，仔细医治。”或者我能为皇后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但愿她能挨过往后的岁月。远离是非之地，重新寻回安逸的心境，如此便好了。
我抵达坤承宫的时候，轩辕正在抚琴。一曲广陵散悠扬凄凉，情到深处琴音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噼噼啪啪的敲打着玉盘一般，尽管音色不错，却尽诉了弹琴之人内心的混乱。
没有说话，只默默的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轩辕发泄。很多时候，无声的安慰反而更好。既可以保留作为一个君王必须该有的威仪，又能维系他仅有的尊严。
轩辕一直弹了许久，换了一首又一首的曲子，直到暮色低垂使劲了最后的力气，他才肯停下来。我本是立在那里的，久久不能动只觉得头晕目眩，索性跌坐在青砖地上，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单纯的听着。
“地上凉……”琴声戛然而止，轩辕才淡淡的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想起身，却发现酸痛酸麻的难以弹动：“皇上，臣妾知罪了。”既然站不起来，索性就不要站起来了。反正死也是这样，不死也是这样，我只觉得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别乱动了，朕来扶你。”轩辕方起身，却猛然又坐了下去，想也是久不动酸麻了腿。忽然觉得他蹙眉的样子有些滑稽，竟然忍不住嗤笑出声。
轩辕赧红了脸，凝重的神色也稍稍缓和了些：“你还胆敢笑朕？当真不怕惹恼了朕，将你打入冷宫么？”
许久没听过轩辕这样玩味的说话，心头也松快了不少：“皇上又不是没试过，臣妾早已知道那个滋味了，如今反而不怕了。”
“唉！”轩辕长叹了一声，似颇有所思：“其实绾暒，你今日说的很对。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传出宫去。若朕盛怒之下发落了皇后，恐怕那些言官手里的史册是不会放过朕的。”
“臣妾斗胆问皇上一句，是否当真信了皇后便是罪魁祸首？”我这样一问，轩辕眉宇又是一凛。
我慌忙的垂下头去，不敢再说什么。
“不是你与端阳王都发现了蛛丝马迹么？不是都未经过朕便去兴师问罪了么？怎么如今又跑来问是不是相信？不觉得很奇怪么？”轩辕的话不咸不淡，言谈间似有一丝顾虑。
“臣妾只是想知道，皇上的心里究竟愿不愿意相信皇后娘娘。正如昔日，臣妾遭人陷害之时，皇上是否愿意相信臣妾一般？”
“你怎么可以拿自己与皇后相比？朕对你是不一样的！”轩辕有些吃味，抖了抖脚觉得舒服了一些，才缓缓站起来。
“皇上，臣妾自己可以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想让轩辕走过来。现在是皇后，他自然可以这么说，换做我当日，不知同样的话是否也曾对兰氏、佟氏说过。
我蹙着眉，忍着微麻的痛楚，小心翼翼的站起来：“臣妾知道，皇上待我是不一样的。”遂咬着牙，一步一拐的向轩辕走过去。
终于停在了他的面前，轩辕伸出手拂去我面上的泪滴：“都过去了，朕相信这些厄运都已经过去了。”我轻轻依偎在他胸前，默默无声。
又说了一会儿话，我便告退了。这一天差点没折腾到累死过去，才想起来玢桃一直在外面等了这许久不知心焦成什么样子。
加紧脚步刚走至坤承宫门处，却见允玹风风火火的闯进来。
见是我，他顿时愣在了那里。似苦恼不堪的样子，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大皇子若是想见皇后一面，径直去宁寿宫便好。皇上已经恩准了你的探视。若是进去向皇上求情，那就大可以不避了。只怕越描越黑，反而对皇后不利。”
“你是不是怪我？”允玹蹙眉问道，神色凝重不亚于方才的轩辕。到底是父子，言谈举止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神情果然相似。
左顾右盼间，发现身后有许多侍卫把守，并不适合说话。只道：“大皇子不若先行回府，待皇上消了这口气再做打算。又或者你先去看看皇后娘娘，再作打算不迟。”
见我不停的打官腔，允玹这才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嬛妃娘娘说的极是，儿臣都记下了。不若就请娘娘陪我走一遭，往宁寿宫去瞧瞧我母后可好？”
我此时劳累不堪，况且天色已晚，当真是不愿意再走这一趟的。然而对上允玹急切的目光，又怕若我不应他指不定会说出些什么来。只好硬着头皮颔首应下。
好在木槿及时的迎上前来，恭敬的向允玹行礼，口中遵道：“大皇子吉祥！”允玹轻嗯了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
许是木槿觉察出气氛有些不对，便开口道：“主子，您可出来了。玢桃姐姐吓坏了，足足在宫外等了您一日，中了些暑气，整个人难受极了。这会儿小陆子才送她回宫，换奴婢前来候着。若无事，主子也该回宫去服药了。”
闻听这句话，我简直如获大赦：“是呀，本宫这会儿正觉得闷气的不行。况且也要回宫为皇后娘娘拿些创伤的药膏，不若大皇子自行前往宁寿宫罢。明日一早，本宫自会亲自往宁寿宫去。”
我的目光毫不避忌允玹投来的怒意，他见我如此坚持，也不愿再无谓的纠缠下去：“即使如此，允玹告退了。”
言罢一拂袖，绝尘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