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呀，这是些什么东西也往我们未央宫送进来，不怕玷污我家主子的眼，都抬走抬走……”
正在里间用早膳，才咬了一小口水晶的米糕，正细细品味着酥软与香浓的甜味儿，就听见小陆子在外间对着旁人喝什么。
木槿见我有些不悦，忙道：“主子我去瞧瞧。”我只顾着咀嚼口里的米糕，也未及开口。木槿便轻巧的退了下去。
换了玢桃进来服侍我继续用膳，却总觉得这丫头最近奇奇怪怪的，不怎么爱斗嘴了也不怎么爱笑。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细细看来，人也清瘦了不少。
“外面何事？”我呷了一口百花茶，清新的花香味使人格外平静。玢桃柔和一笑，多有宽慰之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内务府新来的一位公公不熟悉究竟，送了些次等缎子、绵绸过来。小陆子怕主子看了生气，打发他们去换呢。”
“罢了，几匹缎子而已犯不着生这样的气。况且一年四季为我添置的衣裳也着实不少，无谓在这些事情耗费精力。况且进来皇上也鲜来我这里，穿些如常的衣裳不是挺好的么，自己自在。”我依然平静，心知这是必经的阶段，如今甄氏荣耀万分，我便只有越发的谦卑。
权势与恩宠，此消彼长，谁让后宫三千粉黛众星拱月一般的簇拥着这么一位天子呢！
“有时候吞下一口气，不光是让旁人得了荣耀与傲势，也是更好的保护自己。更何况只不过是一口气罢了，想开了也不会少一块肉，你说是不是？”我笑吟吟的与玢桃说话，她只微微一笑，蚊音细语：“奴婢真希望能少了这块肉……”
我没能听清她说了些什么，正欲问，却是木槿走进来回报：“主子，左侍人在外求见。”“嗯！请进来罢。”也难为这丫头如今还有这样的胆子，顶着风也要来我这里坐坐。
“打扰娘娘用膳了，左萱冒失了。”左萱今日一身暗红色的落地开花长裙宫衣本就显得格外暗沉，且还在外罩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薄纱，更掩去几分瑰丽的光华。
我摆了摆手，便有粗婢将膳食撤了下去，手脚麻利的换上了新鲜的糕点、茗茶。木槿扶着左萱坐好，才道：“若是主子没有其余的吩咐，奴婢与玢桃姐姐先下去选料子，为主子添置入秋的衣裳。”
“嗯。也为左侍人选些鲜艳的料子，裁制几套适宜的衣裳。”我不紧不慢的说话，待她们下去这才转头与左萱说话：“妹妹芳华正茂，犹如四月天里枝杈上鲜嫩的一抹新黄绿，怎么选了这样浓烈的颜色，看起来这般暗沉不说竟显得毫无生气。竟和你的年岁一点不符。”
“多谢娘娘厚爱。左萱本就是福薄之人，这些衣裳是在百翠宫的时候分到的料子，臣妾一直穿着倒也不觉得不妥。只是碍了娘娘的眼，实属臣妾顾虑不周。”、
“只不过其实也无妨，瑕不掩瑜。妹妹容姿清雅，到底不会被这晦色玷污了本质。内里究竟是个水灵灵的可心人儿。”
左萱垂下头去，微微赧红的脸颊犹如冬日里的红灿灿的梅花，看上去格外清爽且暖意融融。
“娘娘谬赞了。”说话的时候，左萱言语间多有自谦之意，看上去婉和得恰到好处。我想若是真让轩辕瞧看了她，说不定也会喜欢留在身旁侍候。
只不过眼下想要脱颖而出却是困难，听金豆子说起，皇上似乎连绵贵妃也想着放出来，正在寻摸着什么由头，更别说这个月已经往甄嫔那儿去了三回五次了。
见我似有所想，左萱柔音蜿蜒道：“正如娘娘所说，瑕不掩瑜。即便是乌云蔽月也实属偶然的天相。终究会有明月当空银光满溢之时。”
“臣妾拙嘴笨腮，说的不过是些浅显的道理。娘娘天人明智，自然不需臣妾来劝解。只不过，臣妾承蒙娘娘眷顾才有幸能迁入未央宫，若娘娘有何差遣，臣妾自会为娘娘奔走效力。”
“哦？”我似笑非笑，流波微转：“只是不知道妹妹以为，本宫此时最需要做些什么？”
左萱见我语气平和倒也毫不避忌：“请恕臣妾斗胆，娘娘一味忍让只能求得一时风平浪静，却不能换来长治久安。”
她顿了顿，见我依然平静如旧，敛了敛神色，又道：“臣妾自忖良久，只觉得一味的谦和只会长了旁人的威风，灭了自己的傲气。许这样说多有不该，但总归是事实。娘娘不妨交付这个重任给臣妾，不出三日，必有另一番景象呈现与娘娘眼前。”
我见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想要在这后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者着实不少。然而很多自不量力之辈都是这样而殒命的。更何况她一个从未博得圣宠末位的侍人。
当然表面上我没有显露半分：“既然妹妹有这样的把握，自然是好事。本宫便拭目以待。”我微微颔首，头上的金穗子窸窣的响动，听着很是悦耳：“只不过，妹妹这样舍身为我，我却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了。”
左萱闻言“噗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眼中腾起薄薄的雾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臣妾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求不枉费了这一世，白白虚度罢了。”
忽然觉得听她的话，心里蓦然生出了许多辛酸。似乎宫里的女子若不想清宫冷寂，不想独守空闺就唯有争斗一番，即便是痛痛快快的死了，也总好过苟且偷安，凭白的遭受奴才们的奚落与白眼。
郁然叹息了一声，我这才伸手扶起左萱：“妹妹可记好了，今日这些话我从未听过，你也从未说过。若你能险中求胜，那本宫自然会将你送到皇上身边。若……”
“若我命尽于此，也只求娘娘能好生照顾臣妾的家人……”左萱重重的朝我叩首，方才起身。
外表看来，左萱没有穆涟那般的英气，更不如银佳明艳照人，内里却透着一份韧劲儿，骨子里终归是硬朗的。
待她退了下去，木槿才缓身走了进来。似多有忧虑，低声问道：“主子当真信任左侍人么？只怕她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千万不要生出事端连累了主子才好。”
“倒也无碍，既然她非池中物，必然有跃出水面的一天。我们再怎么担心都好，终究是无用的。”我抚了抚鬓边是金穗子，索性道：“把这些头饰换下来罢，选些利索的别上。”
“主子，王公公来了。”听着是小陆子的声音，我心头一喜：“快请进来。”
汪全腿脚利索的走了进来，一个千儿打下去道：“嬛妃娘娘吉祥。皇上这会儿在尚林苑与几位娘娘赏花，御花园新培植了几盆绿萼，看上去见嫩得紧。皇上说娘娘您一向爱花，也请您过去瞅瞅。”
我听着汪全的声音似带了些喜气的，许是轩辕今日的心情不错。这么一算，竟也有大半月没见过皇上的面儿了。
“公公稍后，本宫换身衣裳就来。”我赶紧着起身，让木槿伺候了梳妆。这才跟在汪全身后上了车辇往尚林苑去。
忽然觉得这情景很是眼熟，似乎入宫以来第一次去尚林苑也是这么个热天儿。只不过今非昔比，恐怕再见到的都是新人面庞，而往昔那些俏粉佳人，早已不在了。
“妹妹方下辇，本宫就眼前一亮。都说这人比花更娇，用在妹妹身上真儿真儿的适合。”慎贵妃柔和的笑着，言语间满是欢喜，一席话说的在场妃嫔纷纷侧目，就连轩辕的面庞也染上了一丝笑意。
看她这架势，还真是像足了昔日的贺皇贵妃。这么一想，心里顿时有些得意，昔日的贺皇贵妃智慧与美貌并重，且还有强大的后盾，最终不依然完结在我手里。
然而当初第一次见我，似乎也是这样夸赞的开场白。只不过当时的我从未作此想，如今却无时无刻不再盘算着除掉甄氏一族四妃。
“让贵妃姐姐见笑了。”我请过安才回了慎贵妃的话。却见她身旁的甄嫔不以为然的轻嗤一声。到底也没有再看我第二眼。
难得娇贵妃也在，气色出奇的好只淡淡道：“这就难怪了，嬛妃一身嫩尖儿绿，到底也比这绿萼更喜人。人比花娇也在所难免。”她轻轻垂首而笑，不自觉的拨弄着尾指上细而纤长的护甲，点翠的花样很是精细到底也不是寻常的物件儿。
我这才瞧见，原来穆涟也在。
只不过略微靠后坐在众人一侧，且穿的很是朴素雅致，到底也不如其余三位那么张扬。原来穆涟攀附了甄氏，这也难怪出了那么档子事儿，如今依然能好端端的立于人前了。
蓦然对上了我的眼眸，穆涟略微有些不自在，只柔声道：“嬛妃娘娘请宽坐。”言罢自己便将起身子来，让我位置给我。
甄嫔见了自然不快，忙不迭道：“洁修仪果然好眼力，又会体贴人。难怪皇上格外的爱重。说到底也是最善解人意的。”
轩辕柔和一笑，并未说什么。
既然穆涟给了台阶下，我自然也不会拂了她的面子。便从容不迫的走了过去，稳稳当当的坐了下来：“多谢妹妹。”
穆涟先是早甄嫔一顿讥讽，复又得我这样诚恳的致谢，一时间脸庞不免燥热起来，染上了芍药般的红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