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德进入了徐州城。虽然有悖于他的意愿,但也只好不得已而为之。因为突然事件的发生和四周形势的变化,已不允许他再保持原来那样暧昧的态度和卑屈的处事方法。
按照刘玄德的性格,他最讨厌无理的做法。无论对什么事,他都不希望采取无理的急躁手段。现在,已对曹操采取了极端的做法,特别是关、张两位义弟惹起的事端,无疑对曹操的愤怒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这绝不是刘玄德所乐意看到的局面。
“按照曹操的脾气,一定会亲率大军前来攻打的吧?我自己凭什么实力和他对抗呢?”
刘玄德为此忧心忡忡。
“您这样担心是无用的。”陈登对他这样说道。
刘玄德对陈登的说法甚觉奇怪,急忙反问他的理由。
陈登道:“在徐州郊外,有一个以琴棋诗画自娱、安度余生的高士。他曾担任桓帝朝的尚书。其家资富庶,人品极好……”他似乎在言不及义地谈论起另一件事来。
“陈登,你想对我说什么?”
“这个嘛,我是想如果您不能排解现在的忧虑,不如去拜访一下那个叫郑玄的高士,您以为如何?”
“用琴棋书画来安慰自己,我刘玄德从没想过。”
“他是个世外雅客,但我并不是劝您去留恋风月。高士郑玄曾和河北的袁绍同在宫中当过高官,他们关系深厚,是三代通好的世家……”
“……?”
刘玄德瞪大了眼睛看着陈登。
“现在,曹操就是凭借他的威望和力量也不能说是天下无敌。他平时最害怕的只有河北的袁绍。袁绍拥有河北四州的百万精兵,手下谋士如云,猛将如林。此外,他还拥有河北富庶的土地和显赫的门第之利,现已成为一股不可动摇的巨大势力。说句失礼的话,像您这样的人,他也许不会放在眼里吧?”
“嗯……”
刘玄德露出一丝苦笑。是的,自己在曹操的眼里算什么呢。想到此,他不由得心下怃然。
陈登又道:“您亲自去拜访郑玄,务必请他给袁绍写一封信。如果郑玄肯写这封信,我想袁绍一定会对您表示好感。只要有袁绍的合力,那曹操就不足为惧了。”
“原来如此。您的远谋非常宝贵,但是这不可能成功。”
“那是为何?”
“你想想看,我不是在这儿把袁绍的弟弟袁术消灭了吗?”
“所以这就需要郑玄从中调解。总而言之,让世外的高士发挥世俗的作用,正是这条计策的奥妙所在。”
于是,在陈登的陪同下,刘玄德亲自去高士郑玄家登门拜访。
郑玄很快就和刘玄德见了面。不仅如此,当郑玄看到刘玄德殷勤地跪在自己的膝下,陈述自己的志向时,慨然说道:“为了你这样的仁者,没料到我也会破例和你论及久违的世俗之事。对我这个老朽的闲人来说,岂不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快事?”
于是他立刻提笔给河北的袁绍写信,并且详细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他在信中写道:“希望你忘记小小的私怨,与刘玄德真诚地同心协力。青史昭昭,万代不灭,今日的时运都向着大义大道之人。我深信此时刘玄德若能得助,来日袁家必定兴旺,本人也欣然玉成此事。”
“这样写可以吗?”
郑玄把自己写的书信如吟诗一般吟诵了一遍,然后放入信封中并仔细地封好。刘玄德收了信后告辞出门,骑驴返回徐州。接着,他立即派孙乾作为信使赶去河北。
孙乾带着刘玄德的信简来到了河北袁绍的将军府,袁绍当天就接见了他。
“我衷心祈愿阁下带着精兵荡平许都的曹贼。大则为了汉朝的兴旺,小则为了援助我家的主公。在此危难之际,恳望阁下施展平生的抱负,毅然兴兵,奋起当此大任……”
孙乾再三低头拜谢。他诚惶诚恐地说着,希望用自己的言语来打动袁绍。
袁绍一笑道:“不管我怎么想,这只不过是刘玄德自私自利的个人愿望,难道不是他先前杀害了吾弟袁术吗?说到底,只要一想起杀弟之仇,我就不想去助他一臂之力。你们惊慌失措了才想到我袁绍,哈哈!你这个使者,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是戴着假面具来的吧?”
“阁下,您的仇恨应该对着曹操才对,什么事都与他有关。他是庙堂的奸贼,把持朝政,伪托朝命,经常下达乱令,若有人违背他的意思就以抗拒钦命治罪。像我们主公刘玄德根本无意兴起淮南之役,而且曹操一向不问其功,只责其非,我们主公再也无法忍受他那种残酷无情的作风,所以今日派我作为使者远道而来。恳望阁下认真考虑,洞察此事的原委。”
“你这样说也许是真实可信的。曹操原本就是一个奸诈之人,而配合其行动的老实人也有一定的责任。不过刘玄德为人实在、笃求信义、富有民望,所以如果他此次真有悔意,我也未必不去救他。但首先要经过评议,然后才能答复。你在驿馆里休息几天吧。”
“我静候阁下的裁夺。关于此事,我还有另外一封信要交给您。这封信是高士郑玄写的,他特意托我带给您。高士郑玄对我们主公像对自己的儿子那样疼爱,而且对他无限地信任。请阁下看一看他的来信。”
孙乾把郑玄的密信交给袁绍后就退出将军府,回到驿馆等候。
孙乾走后,袁绍看了郑玄的来信,内心大为震动。他原本就不满足于统治华北四州的现状,一直想寻找机会进入中原,横扫曹操的势力。于是他彻底改变了原先的想法,认为与杀弟之仇相比,将刘玄德纳至麾下对将来的发展更有利。
第二天,袁绍在将军府台阁的议事厅召集各大将军和谋士们举行重要会议。
袁绍直率地问道:“大家议一下,有关现在出兵征伐曹操之事是行还是不行?”
于是,围绕着这个议题,众人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无论是谋士、军师、诸位大将还是亲族、近侍等全都加入进来,分成主战、主和两派,但舌战始终没有结果。
号称河北第一英杰、以见识高明闻名的田丰说道:“我们这儿连年混战不已,仓廪的贮存已谈不上富足,百姓的赋役也无法减轻。所以我认为现在首先是解决境内的忧患,加强边境的军力,打造河川的船只,储备武器、粮草。若能耐心地等待时机,我想三年之内,许都的内部一定会自然地出现内讧的征兆。在此之前我们决不能轻举妄动,应该照常向朝廷进贡,并勤事农政,安定民心,一心一意地培养实力。”
田丰的话音甫落,一人立即起身大声反驳:“刚才的说法,我坚决反对。现在我们有四州的精猛之兵,有主公震慑四方的威武,为何还要害怕曹操这样的人?兵法所云‘十围五攻’,一切都在于把握住抢先一步的机会。在今天变动如此激烈的形势下,如果我们三年不作为,一直处于被动的地位,想独自使自己的领域富强发达,这不仅是痴人说梦,而且愚不可及。要找到一个良机,有时等十年也不会有,它如电光石火,稍纵即逝。所以我认为现在的形势难道不正是我们问鼎中原的绝好时机吗?”
大家循声望去,反驳者相貌堂堂,是一位大将。他生于魏郡,名叫审配,字正南。
接着,又有一人起身反驳审配,他道:“不行,不行,这种话听起来似乎很勇敢,其实是以一国的沉浮为赌注,来满足自己骄慢的虚荣心。所以说这是一种以国家为赌注进行豪赌的不智之举。”
众人一看,反对者也是一位大将,是广平人,名沮授。
沮授继续侃侃而谈:“义兵必胜,骄兵必败。这是谁都知道的作战原则。曹操现居许都以制天下,他的命令都以天子的名义下达。其士兵精练,骁勇善战,他自己也藏有机变妙胜的胆略。所以他颁布的法令谁也不能抗拒。而且……”
“等一下!”
审配奋然起来反驳:“沮授为何要这样赞美曹操,而认定我的说法是骄兵的言论呢?”
“就是那样的。”
“为何?”
“不知敌情就不能战胜敌人。”
“不知敌情,足下只知道一味地害怕。”
“我是害怕曹操。万没想到你竟然觉得对付曹操同消灭公孙瓒一样简单。”
“哈哈!”审配朝着满座文武官员发出一阵大笑,“这儿怎么会有人得了这样厉害的恐曹病?和这种人讨论是没有意义的。”
审配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郭图。
大将郭图平时与沮授的关系不好,所以审配想请他支持自己的说法。
果然不出所料,郭图接着起身说道:“我不明白,为何有人要把我们今天讨伐曹操的战争污蔑为无名之战呢?武王伐纣、越王倒吴都是抓住时机、随机应变的杰作,一味地求得国内的安泰,而对世间变化拱手旁观的国家能打下百年基业吗?我不知道有没有这种成功的事例。而且连贤士郑玄也从远方给我们主公写信,说现在只有援救刘玄德共同讨伐曹操,才是上策。难道我们今天还要说这事不行吗?我要对主公说,您为何还在犹豫呢?现在应该赶快停止无益的纷争,即刻发布出兵的命令,这是臣等一起期盼着的。”
郭图说的内容虽然浅显,但他洪亮的语音和堂堂正正的态度使得刚才纷乱的众议一时停止,全场出现了鸦雀无声的场面。
“是的,郑玄是一代贤士,绝不会鼓动我去干坏事的。”
袁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采用了主张出兵一派的观点。郭图、审配等强硬派们高唱凯歌退席,反对派的田丰、沮授等人也无可奈何,只得默默地离开议事厅,等待不久出征的命令。
向许都进军!向中原进军!
十万大军迅速编制而成。
袁绍任命审配、逢纪为元帅,田丰、荀谌、许攸为参军的谋士。此外,颜良、文丑两大将为两翼的先锋。
远征大军共由两万骑兵和八万步兵组成。除此之外,还配备了大量的武器辎重。当河北的上空飞扬起遮天蔽日的大军出征的烟尘时,刘玄德的特使孙乾高兴地笑道:“成功了!我们主公的武运再也不会断绝了!”
于是他高扬马鞭,策马急归徐州。
他的怀中揣着袁绍的回信,上面直接写着“承诺援助”几个大字。
有时候,即使是闲人的一封信也能发挥高明的作用。高士郑玄的一封信就这样调动了河北的十万兵马,把矛头对准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