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路是个捕快,他今天不开心。
年关将近,小偷和强盗都开始“置办年货”,捕快们都去街上巡逻,顺便从胆小的商户那里“创收”,可是自己却只能给库房看大门。
尤其今天格外寒冷。
他觉得自己不如旁边那个乞丐舒服。至少那个瘦弱的乞丐裹着一堆破棉袄躺着,还能跟着太阳挪地方。而自己只能一动不动站在。
到了饭点儿,衙门派人送来了吃食,四个大馒头和二两腊肉。只有这个时候张路才会觉得好过些,大街东头张家铺的腊肉非常美味,要是再来半斤烧刀子,那就非常完美了。可惜值班时间是绝不能喝酒的。
这是职业道德。即使张路只是最底层的捕快,但他觉得自己好歹是“公职”人员,拿了俸禄,就得按规矩做事情。
不远处的瘦弱乞丐看着大馒头似乎在流口水。
张路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分给了乞丐一个馒头,还有一小块腊肉。
其实四个馒头对他来说完全不够吃,毕竟他正是壮年,又干得是苦差事。但他觉得还是应该分给瘦弱乞丐一个,毕竟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能按时吃上一口饭。作为“公职”人员,还是要有怜悯之心。
瘦弱乞丐接过馒头后不断作揖感谢。
张路突然发现瘦弱乞丐的手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干瘦脏黑。而且遮盖在蓬乱的头发下的眼睛也又大又亮,脸颊上一对酒窝竟然有些动人。
这个疑惑一闪而逝。毕竟他只是个普通的捕快,并没有办过什么大案,没有那么重的疑心。
夜晚更加寒冷了。张路不断搓着手,竖起耳朵听打更的声音,只要再响一次,就到了换班的时候了。
不远处的瘦弱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估计躲到哪个破庙睡觉去了。
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张路不禁打了个寒战。
突然,张路的背后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吓了一个机灵,猛地转过身来。
年久失修的仓库的斑驳墙壁,在惨淡月光下好像一个恶魔的脸。
可怕得是这张脸竟然好像在咧嘴笑,整个墙壁慢慢蠕动起来,像是在咀嚼着什么。
张路想起了仓库里腐烂的陈粮。他心中恐惧疯长,脚步不由自主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寂寞的深夜里,月光更加惨白。
呜-----尖利的警哨声响彻街头,张路用尽全身力气,恨不得将最后一口空气吹进哨子。
斑驳墙壁蠕动得更加厉害,恶魔的脸发出巨大的咆哮,墙壁扭曲成一团,轰然爆开,一团黑影飞出来摔在张路面前。
张路被骇了一跳,一下把腰间的朴刀拔出来,他的眼前尘土荡漾,库房里堆积的小麦喷了出来,散发出一种食物熟透腐烂的香气。
黑影摔在地上,顿了一下,又突然弹起,化作一片刀光冲进坍塌的墙壁。
张路突然发现黑影的衣服看着有点儿眼熟,竟然和自己穿了几十年的捕快官衣有些相像。借着凄惨的月光,他忍不住透过坍塌的墙壁看向里面。
刀光纵横,那人用的正是军伍中正统的战刀三十六式。也是当捕快必须学习的入门的刀法。
张路没想到最普通的三十六式入门刀法竟然能被人打出这样的威势。
朴刀重重轰在仓库墙壁上,墙壁开始蠕动龟裂。
另一个人看不清身形,只看见他经过的地方都会转起大大小小的旋风。脚尖一点,一个小小的旋风就从脚底升起。人借风势,身形快得吓人。
不远处已经有人在吆喝,还有马蹄的声音,是其他捕快听见警哨,前来支援。
突然,一阵寒风吹过。一个黑影从墙洞里飞出,窜进旁边狭窄的胡同。胡同里堆满了家户摆不下又舍不得扔的杂物,但是黑影却毫无阻碍飞速奔跑。
张路甚至有一种错觉,那并不是人,而是一团浓稠的空气,快速,流动,虚无,无法阻挡。
仓库里穿着捕快衣服的刀法高手却没有出来,不知是死是活。
他只觉得口感舌燥。
这注定是一个嘈杂的夜,人马奔走,火把如龙。
与嘈杂的城里相比,大街东头张家铺的地窖却很是安静。
地窖设计很巧妙,一个个小天窗通向地面,若是白天里无论是阳光还是空气都会很充足。一串串腊肉就挂在小天窗下面。
一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黑袍人正坐在小桌子旁饮酒。桌上摆着一盘新切的腊肉,两盘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还有一盘新煮的盐水花生。
饮酒的人身上仿佛带着某种光环,这些原本简陋的吃食竟然变得有种说不出的高雅韵味。
一个小天窗突然暗了一下,然后又亮了。
青面獠牙黑袍人的面前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来人瘦瘦小小,身上衣服破破烂烂,一头蓬乱的头发下藏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脸颊的小酒窝竟然异常动人,赫然是白天街头的小乞丐。
“你的‘梦转千回’又进步了。”青面獠牙黑袍人笑道。
小乞丐没有说话。他冷冷得将怀中的布袋掏出,扔在了桌子上。
布袋放在桌上后,昏暗的地窖里突然亮了起来。光是从布袋里发出的。
“你可知道这布袋里的宝石价值多少?如果摔碎了,大肚佛可就要哭了。”青面獠牙黑袍人笑骂道。
小乞丐依旧不说话。他突然转身,迈步要离开。
青面獠牙黑袍人连忙拉住了他的手,只觉得一团柔软,让他心中不禁一荡。
青面獠牙黑袍人苦笑道:“除了公事外,你就不能和我坐下好好喝上一杯?莫非还在因为偷看你洗澡的事情生气?可是,都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再说,大家都是男孩子,看看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乞丐脸都气红了,身上有些微微发抖,又大又亮的眼睛似乎要喷出怒火,一对小酒窝更加明显。
他怒甩开青面獠牙黑袍人的手,转身要走。
青面獠牙黑袍人只觉得手掌间一团柔软被抽出,心中恍惚不舍,忍不住又去拉小乞丐的手。
小乞丐见他这么孟浪,心中恼怒,手指捏成剑诀,点向他的手腕。
青面獠牙黑袍人心中正恍惚,而且对小乞丐毫无戒心,竟然被剑诀直接打在手腕脉门上,哎呦一声痛叫,人就摔倒在地。
小乞丐大惊,急忙上前去扶。
青面獠牙面具后的清秀脸庞浮出一丝坏笑,一把将小乞丐小巧的身体搂在怀中,两人滚在地上。
青面獠牙黑袍人大笑道:“你不理我,我就不让你走。”
小乞丐羞恼异常,挣扎道:“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再不放手我就生气了。”
青面獠牙黑袍人笑道:“男人就不能搂在一起了?再说你每次见我都是气呼呼的,用生气来要挟实在无趣,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你答应以后不再让我热脸贴冷屁股,我才放手。”
“什么屁股不屁股的,说话真难听。”小乞丐满脸通红,用力挣扎,却没办法挣脱黑袍人钢铁般的臂弯。有心用武功,又怕这么近距离真得把人打伤,只好咬牙道:
“好好,我以后不再冲你生气了,不再让你热脸,热脸贴冷屁股。”
“这才像话嘛。”青面獠牙黑袍人哈哈大笑,松开了手臂。
小乞丐从地下一跃而起,脚尖一点,脚底旋风一转,嗖一声消失不见,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青面獠牙黑袍人躺在地上,隐藏在面具后的脸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望着从天窗上透过的清冷月光,不禁有些痴了。口中喃喃道:“明明生了一副好皮囊,做得也是侠客事,却不愿做鲜衣怒马的少侠英雄,偏偏喜欢装成一个小乞丐,真是搞不懂。”
他回忆起了三年前偷看小乞丐洗澡的场景,那绝美的月色下,湖水泛着宝石般的光芒,他躲在青石后偷看,却看见的只是雪白而平坦的胸膛。
“真令人怀念的日子啊。”青面獠牙黑袍人语气里带着一丝失望。
“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宝石,还有一张莫名其妙全是手印的羊皮纸,看来是惹来大麻烦了,这个知府得赶紧辞了,能跑多远就跑不远。”他看着手里的一袋宝石和奇怪的羊皮纸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