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麻烦你啦，去教区。经过路口的时候稍微慢一点，我让他认认路。”菲儿付给车夫四枚铜币，指指一旁的洛恩，登上了荆冠会的马车。
两人面对面坐下，车夫为他们关上车门后，在窗边挂了一盏灯。他又将两盏马灯挂到棕色骏马身上，接着坐到车厢前抓起马绳。
随着一声轻策，马车缓缓驶动，车厢里两人跟着马车微微晃动了一下。淡黄的灯光微弱，却足以映亮车厢。
“今天先带你熟悉一下旧城这边，有机会再带你去外环。”菲儿笑笑，“虽说是旧城，但热闹程度一点也不比外环差。内环本地人多，正宗淳朴的圣天使城民风。”
洛恩点点头，探头看向窗外。马车快速驰行在石路上，这是从城区来时的道路。
每个近百米就有一盏煤油路灯，因为刚入夜，通向广场的路上，有些灯还没有点燃。
一路上看到不少工人爬上小木梯去点燃路灯，倒也是个辛苦的差事，不过好在到时间会自动熄灭，省得再跑一次。
“真是辛苦啊，每天都要人工点燃这些路灯，在夜晚映亮这座城市。”菲儿多了一丝仰慕，“没有光，圣天使城就会被黑夜吞没。”
“洛恩，你怕黑吗？”她忽然问。
“不是很怕。”洛恩回答，在范德摩尔的每个夜晚他都自己度过。
“说起来你别笑，其实我以前挺怕黑的，现在还好一点。”菲儿托起下巴鼓鼓嘴，“小时候的经历很容易影响一个人一辈子。”
“师姐以前发生过什么吗？”
“我不是圣天使城本地居民，以前和爸妈住在西北边境的一个镇子里。那边比较落后，其实到现在也没多大变化。”菲儿开始回忆。
“那时候镇里也没有路灯，夜晚经营的店铺也少，基本入夜后大家都窝在家了。以前我家为了节省开支，只有要做事的时候才会点一小节蜡烛，平时就在家摸黑走。”
“当时我大概刚记事吧，一到晚上就哭，我妈就抱着我靠在床边，我爸就给我唱歌，慢慢我睡着就不闹了。”菲儿说着，不经意笑笑。
“后来也长大了，不会天一黑就哭，但还是觉得很害怕。有时候望望窗外，看看别人家的烛火才觉得有一点心安。”
“也因为这个原因，我以前经常做噩梦。梦到我一人站在漆黑的街道上，没有月亮，只有点点星光，四下看去一个人都没有。我想大喊，想找我爸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回忆起那些年的噩梦，她肩膀缩了缩。洛恩听得也干咽了口口水，想想都觉得压抑。
“几乎每次都是我妈把我从噩梦里叫醒，说我做梦直冒冷汗。”菲儿歪歪嘴角，“后来知道，做噩梦这事和血统也有些关系，而且似乎只有我们影族会这样……真不公平。”
听她这么说，洛恩不禁皱皱眉。
菲尔接着说：“我爸说他以前也会做这些类似的噩梦，大多梦境都黑漆漆的，长大后就好多了，毕竟长大后几乎每天累得梦都不会做。”
“你应该也有做过这些噩梦吧？”菲尔问。
洛恩沉默两秒，点头。他以前经常睡得晚或者索性不睡，就是因为那些经常出现的奇怪梦境。但听菲尔描述后，他知道自己的噩梦更恐怖，而且更难逃脱。
看他一脸阴沉的表情，菲尔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拍拍他：“好啦不说这些影响心情的东西了，噩梦什么的一边去！”
“你看，我们快到十字路口了！”她说着指向窗外。
洛恩怔怔地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前方不远处就是岔路，街边的矮房轮廓和白天印象中相差不大，应该就是和艾琳分别时的那个路口。
马车朝右侧驶去。这是一条坡度很小的下坡路，马车速度不由自主加快。
“那个女孩，艾琳。你们从小就认识对吧？”菲儿拖着下巴看向窗外，忽然问。
“是，记事起就认识。”洛恩说。
“真羡慕啊，这算是青梅竹马了。”菲儿侧头笑笑，“你喜欢她吗？”
洛恩料到她会问类似的问题，可还是有些猝不及防：“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感觉她就像我妹妹。”
“这样也挺好。”菲儿摇头晃脑，笑着。洛恩只觉得冷汗直冒，希望她不会再问奇怪的问题了。
暖色的流光随着建筑在车窗外向后逝去，街上行人往来，餐厅座无虚席。洛恩靠在窗边，本来想尝试记住路线，却慢慢变成了欣赏街景。他开始喜欢上这个城市了。
马车一路下行，又拐了两个路口，十分钟后抵达了教区。车夫拉住马，马车渐渐减速。
“就到这里吧，谢谢啦。”菲儿先跳下车，洛恩跟在后面。
“没事，晚点要接吗？”中年车夫摆摆手，擦擦额头上的汗。
“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
和车夫告别后，菲儿目送着马车驶离，这才转过头，发现洛恩看呆了。她微笑，也仰望着面前这个巨人。
荆冠圣母教堂，以花岗岩为主建材，数以千计的灰黑色尖刺耸立在夜幕下，产生一种不规则的美感。飞扶壁支撑着中间最高的尖顶，整个教堂看起来就像被荆棘包裹。
双扇大石门上方则是圣母席琳的浮雕，她头戴荆冠，一手放在胸前，另一手外张，像是在播撒。这是圣母广为流传的“福泽甘霖”形象，在城中几乎随处可见。
“艾琳……她在这里吗？”洛恩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愣过神。
“不，不过她以后可能会来这里。开始这几年，她在后面的修道院进修课程。”菲儿说着走过他身旁，“快来。”
洛恩跟着她走在右侧道路上，目光却不时看向教堂。不得不承认，这个教堂真的是宏伟气派，完全不是孤儿院能比的。
但明明是这么神圣的建筑，却阴森森的。它巨大的身躯遮蔽了月光，投下同样巨大的阴影，行走在这阴影之下实在是有些压抑。菲儿和洛恩都不禁加快了些脚步。
背后的修道院规模也不亚于教堂，将近大半个荆冠会那么大。菲儿走在前面，两人进到修道院前庭，便有一位白衣修女迎了上来。
“晚上好，请问两位有什么事吗？”修女浅笑，微微鞠躬。
“晚上好，我们来找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应该是今天刚来的。”菲儿回礼，说话声音轻轻的。
“是找艾琳吧？请两位到这边先等候一下，实在不好意思，后面的小修院你们不能过去，我去叫她出来。”修女摊开手掌，指向右侧的小礼拜堂。
“好的好的，谢谢。”菲儿微笑着点点头。她清楚这里的规矩，非教会人士以及男性都不准到后面去。
修女为他们点燃了礼拜堂墙壁上的烛台便离开了。菲儿在靠门的后排长椅坐下，洛恩则靠在椅子边站着，观察这个不大的空间。
礼拜堂不大，顶部目测有五米高，大门前通向礼拜台的过道，拼花石砖上铺着红色金边的宽地毯，两侧是十几排木椅。
“坐一会儿吧，待会儿还要走挺远呢。我可没让马车来接。”菲儿小声说着。在修道院里她也收敛一些，不会那么大嗓门说话。
洛恩没说话，过了两秒还是坐到菲儿后面一排，扭头看着门外。
几分钟后，远远的一个一身纯白的修女朝这边过来。当她看清洛恩时，洛恩也看清了她。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周围没有别的修女，步态不再端庄，而是提着长裙边小跑过来。
“洛恩……洛恩！”艾琳压低声音，却激动得快要喊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