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底,太岳军区司令员陈赓、政治委员薄一波任命吴效闵为二十团政治处主任。有些同志好心地告诫说,二十团团长楚大明是个骁勇善战的军事指挥员,他在冀南广大的平原上作战就像苏联英雄夏伯阳(即瓦西里·伊凡维奇·恰巴耶夫)在莽莽草原上骑着战马挥着战刀,带领红军战士打击白匪军那样,是个传奇人物。但是,他也和夏伯阳一样,是个脾气很坏桀骜不驯、难以驾驭的人;和夏伯阳一样,对知识分子的看法上有偏见,认为知识分子出身于富贵之家,成长于温柔之乡,是一群口头革命派,嘴巴上讲的是一套一套,打起仗来畏葸不前,贪生怕死……
吴效闵来到晋城县大阳镇,把马拴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走进团长所在北屋,敬了一个礼,双手把旅政治部的介绍信恭敬地递给楚大明团长。楚大明这时似乎一门心思地研究作战地图。
“报告,政治处主任吴效闵前来报到。”他讲的山西话,口齿是清楚的。
楚大明只用眼光一扫,表达他不甚满意的第一印象。站在他面前的政治处主任,是一个典型的文弱书生,在帽檐(这种帽檐在二十团是看不到的,只有旅宣传队和旅以上机关干部中才能看到,而且把衣服和帽子洗到发白程度)下面,是一张颧骨高耸的长脸,一副高度近视镜后面目光明亮却有几分拘谨,显得有点营养不良的瘦弱中等身材。
“这种人,做个教书匠还可以……陈赓司令员怎么搞的,为什么把这种人派到我这里来……”楚大明想着。
“怕死吗?”团长没有抬头,但终于说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不怕。”
“那好。今天晚上你带九连去把谷峪村前边的那个炮楼攻下来!”
“是!”
楚大明终于抬起头,喊警卫员把主任送到政治处去,并要警卫班给主任配个警卫员。
团长这个见面礼,使吴效闵感到难以承受,虽有心理准备仍感到意外。
到了政治处,他了解到,九连是个新组建的连队,连长曾是司令部的警卫班长,又到四连当排长、副指导员,新任九连连长。
深夜,飘洒着棉絮般的雪团。
九连攻打日寇炮楼成功。喜讯很快传了过来。
翌日上午,九连连长纪志明笑眯眯地来到团长楚大明面前,立正敬礼。
“纪志明,主任打仗行吗?”
“行,他很勇敢!”
“唔,讲具体点。”
“吴主任戴的近视眼镜,镜片太厚,夜里黢黑黢黑,天上又下着鹅毛大雪,他看不清路。我们指导员用根棍子牵着他。接敌时,他跑得很快,跟着指导员在我的后边,敌人的子弹扑哧扑哧落在脚底下,吱儿吱儿在身边乱飞,他没有躲藏,也没有弯腰……”
“停!”楚大明厉声说,“你在他前边指挥战斗,后脑勺又没长眼睛,是怎么看到他的?”
“是指导员告诉我的。”
“好,要讲清楚。”
“是!一排长安玉峰指挥土坦克冲上去,一包炸药摧垮敌炮楼,我带领二排、三排冲上去时,鬼子已被埋在炮楼底下。我亲眼看到主任和战士们一起冲到被摧毁的炮楼跟前的。吴主任当时夸奖我们说,一排打得好!一个新连队能单独攻克鬼子的炮楼,是很不简单的,不愧是冀南太平原上的主力部队。”
楚大明满意了。
“是啊!我想陈赓司令员给我楚大明派干部,不会派个孬种!”
1945年2月5日,吴效闵主任给全团排以上干部做了一次形势报告,从意大利投降到苏联红军攻打柏林,从太平洋战场美军对日激战到华北日寇的颓势,以及八路军、新四军目前处于对日寇大反攻前夜的大好形势。层次分明,具体生动,逻辑性强。两个小时里,没人打瞌睡没人去解手没有人交头接耳。
干部反映,这是二十团成立以来,我们听到的最精彩最过瘾的政治报告。从此,吴主任的威信陡然提高,一些人对他的藐视态度为之一扫。
通过这一段工作,吴效闵对楚大明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心中的怨气便逐渐消退。其实,楚大明是喜欢知识分子的,特别是学习了《中共中央关于大量吸收知识分子的决定》之后,他的态度已有了根本的转变。他同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的敌军工作干事谭立夫成为好友;同延安过来的知识分子教导员王干关系甚笃;他能够把团宣传队扮演小姑娘的知识分子田涯,培养成主力连队的指导员、连长。当然,传闻也不无根据,第一,他确实对知识分子粗暴;第二,他极度藐视窝囊废、怕死鬼。
1945年3月,太岳军区主力发起豫北攻势战役。
楚大明要求吴效闵跟着他打仗,参加战役战斗的全过程,他要具体考察一下吴效闵的军事素质。
从4月起,楚团发挥平原作战特长,采用“村落战”的战术,连续奔袭杨毛庄、义庄、西尚、西成庄,歼灭日伪军近千人。在孟县金山寺战斗中,三营同日寇拼刺刀,杀出威风。团政治处主任吴效闵对楚大明每次战斗中敌情判断、作战布置、组织指挥,特别是在危险紧急情况下果断正确处理,都钦佩不已;而楚大明对他能紧紧跟上勇敢作战,也十分满意。
4月12日,二十团奉命主攻皇协军李正德的巢穴尚庄。
尚庄,是个大镇子,南北大街很长,有七八百户人家。皇协军司令李正德的据点安在村西头,依靠几幢坚固的房舍,筑起一座坚固的中心炮楼,周围有若干子母碉群,在主炮楼底下有通往村外的暗道机关。尚庄是日寇封锁八路军第二军分区南下的咽喉屏障。
楚大明带领营连指挥员去看地形,有意把吴效闵拉上,他说:知识分子也要学会指挥打仗。当八路军光卖嘴皮子不会打仗,等于是白糟蹋人民群众的小米饭。
18日凌晨,楚大明调来旅加强来的两门山炮。把山炮拆开,从步兵连队穿墙挖洞的路线,运到距离李正德据点的东方几十公尺处,重新结构后占领阵地。炮筒从东墙掏洞伸出去,对准东门旁的碉堡,实行抵近射击。从炮筒里瞄准后,装弹击发,第一炮摧毁了敌碉,第二炮轰开了东门。这样子使用炮兵,吴效闵还是第一次看到。
楚大明在敌碉和东门被摧垮之时,把大手一挥,七连郭建华排突击进去,歼敌一个排,俘敌22人。八连连长赵桂海带领三排冲进院子,俘敌60人。楚大明指挥三营迅速勇猛发展进攻。营长田涯带领七连、教导员唐荣华带领九连冲进去,用秸秫秆加上辣椒面点燃产生的毒雾去熏敌碉和地道,敌人流泪不止,以为八路军放了毒气弹,慌忙弃碉逃跑,七连在堑壕堵截,用机枪手榴弹将敌人击毙或俘虏。
吴效闵吃惊地发现,楚大明指挥炮兵和营连部队,就像调动使用自己身上的各个部件一样,得心应手,灵活自如。步兵和炮兵,各个战斗队形配合默契,积极主动。他看到,二十团的干部战士对自己的团长是如此的崇拜和信赖,以至认为,只要听团长的话,就能打胜仗。他看到,楚大明不愧是当过炮兵连指导员的人,对山炮的性能、结构、操作和使用,相当娴熟。
他感到,楚大明似乎想创造一个奇迹,把这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知识分子,向一个战斗指挥员的道路上引导。
楚大明及时调上两门山炮,架在已被占领或摧毁的地堡顶端,对准皇协军李正德的中心大炮楼开炮,只用6发炮弹,炮楼被轰得连腰截断,坍塌下来。楚大明指挥三营冲上去,遇到敌人暗火力点的顽强阻击,伤亡增加。楚大明命令一营从南面加入战斗,充分发挥爆破组的威力,加强突击力量,用迫击炮和炸药包摧毁敌人的火力点。团营指挥员用山炮、迫击炮、六○炮和轻重机枪火力掩护,各连排爆破手连续爆破,敌地堡群顷刻瓦解。经二小时激战,守敌被全歼,毙伤敌三百余人,俘虏敌皇协军司令李正德以下二百八十余人,缴获高射机枪、轻重机枪十六挺、步枪三百六十支。
楚大明的指挥艺术和战斗作风,在实战中,通过潜移默化给吴效闵以重大影响。逐渐地,吴效闵也像全团干部战士那样,竟然自觉不自觉地对楚明崇拜起来,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明从哪里来的那种不可抗拒的魅力。
1945年6月,二十团和二十七团奉命对曲(沃)翼(城)绛(县)地区的日伪军发起新的攻势。楚团攻击磨盘山、南樊、安峪之敌,共毙伤日伪军一百四十余人,俘伪军五百八十余人,打得日伪军招架不住时,请求阎锡山顽军暂编三十七师来援。日伪顽合力向楚团发起攻击,在上马村、南常一带展开激烈战斗,楚大明要求吴效闵紧跟着他。
6月21日,顽军暂三十七师用野炮、山炮、迫击炮向二十团阵地轰击,楚大明腿部受伤,包扎后仍坚持指挥战斗,楚大明曾熟读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清楚地记着前边有个小庙。
他找来团炮兵连连长杜修德站在高地上用望远镜观察,终于发现了目标,楚大明命令把小庙摧垮。杜修德测了距高,计算了射击诸元,接着炮弹像雨点般落下,小庙被一块块剥蚀,打得敌人四处逃窜。敌师长杨文采惊魂未定,便用强大的炮火还击,楚大明第二次负伤,弹片击破左臂,包扎后继续战斗。敌人用一个团的兵力对一营、三营猛攻。二连一排长李葵友面对冲上来的敌人,采用“机枪点名”的打法,以准确的射击,用42发子弹毙伤敌36人,直到中弹倒地。楚大明组织部队遏止了顽军的进攻。天黑,楚大明第三次负伤,子弹击中腿部。
吴效闵看到,楚大明把全副精力贯注到掌握敌情变化和打击敌人的要害目标,以及组织指挥部队的防御作战上,达到了忘我的境地。
吴效闵的指挥才能正是在这种严厉的,甚至可以说毫无宽容度可言的环境中,在楚大明近乎手把手的示范性的教练中,飞快地成长起来。他们俩的战斗友谊也不断增长而亲密无间。
就在这一年8月,日本无条件投降了。然而内战又爆发了。
吴效闵也在楚大明升任副旅长后,历任该团的政委、团长,屡有卓越表现,可以说与楚大明达到了互相引为自豪的境地。但在吴效闵眼中,楚大明永远是他的良师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