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青年妇女将衣襟撩起，把鼓胀的乳头对准楚大明的口腔，“吱——”奶水到楚大明干涸的喉咙里。挤了一个又挤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叫楚大明喝了个饱。
陈三儿跑过来把凉毛巾盖在团长头上，看到两个妇女叫团长吃奶，顿时提出抗议。
“你们怎能让团长喝这个……”
“你个封建圪脑，我家铁蛋、黑妮能吃，你们团长为甚不能？”
她们趁着夜间凉快向前赶路。
三个妇女是沁水县人，她们长得腿粗腰圆，结实有力。三个人轮换抬着楚大明走在山路上，一点也不感到吃力。小姑娘周雨重复着陈三儿给她讲述的团长的故事，根据地群众本来就尊崇抗日英雄，当她们知道自己抬的就是位战斗英雄时，都感到非常光荣。加上陈三儿也不时参加换抬，妇女们一点也不感到累。天亮时，她们已从一个大河滩里走到山梁子上的安泽县城。
县城坐落在太岳山(当地叫霍山)山脉东边，是个既穷又小的地方，还不及曲村的三分之一大。可是这里小米稀饭、饴饴、山东煎饼、河南蒸馍应有尽有，十分热闹和方便。担架抬进了县招待所，几个妇女和警卫员吃了玉菱面饼，喝了几碗开水，便又上路。
就在这时，楚大明奇迹般地苏醒过来。也可能是两位妇女奶水的功效，头上的烧也退了。他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轻声地喊道：“大嫂，水，水……”周雨被羞得涨红了脸，跑去为伤员找来米汤喝。几个妇女叽叽嘎嘎地笑了起来。
“你没看见她梳着大辫子吗？她叫周雨，才17岁，是个丫头片子。”
细心的姑娘，端着碗，用小木勺儿给伤员喂稀饭，不时用嘴吹一吹，有时还往自己的唇边挨一挨，防止烫了伤员。人们围看着。这是一张平凡而又伟大的拥军图。在当时，人们对此已司空见惯。
她们抬着担架上了河堤。向南走，过去南北孔滩，就是她们的家。现在是溯沁向北走，河岸的杨柳在晨风中摇摆着。周雨怕伤员着凉，跑过去把夹被掖了掖。楚大明感到有一双粗糙而温暖的小手同他的皮肤接触了一下。她走到面前，低声问：
“你想吃甚？”楚大明摇了摇头，吃力地闭上眼睛，他现在还很虚弱。在她低下头问话时，她的刘海短发扫住他的前额，痒酥酥的。他闻到姑娘那种青年女性洋溢喷发的特有的汗味，以及口腔里散发出苞谷饼的气息。一个八路军中级干部应有的自尊自重抑制着自己，他的眼帘轻轻垂了下来。
担架进了野战医院。
听说二十团团长到来，院长、政委、医务室主任和医生、护士(当时叫看护)都出来迎接，马上抬到手术室进行紧急抢救治疗。因为纵队司令员陈赓亲自交代，对楚大明要选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品，进行最好的护理。总之，要千方百计地救活治好。
两位妇女已看出周雨的思想感情的苗头，借口家里有孩儿要喂奶，拔腿就往回走，交代周雨再在这里照料两天，走时把担架扛回去。另个妇女叫她多照料些天，警卫员陈三儿也挽留她，她就答应了。
在团长进行抢救治疗的时候，陈三儿和周雨去为团长收拾房间，领取日用零星物品，办理住院的相关手续。周雨看到楚大明受到精心的治疗和护理，便放心地回家，去照料多病的母亲。她向楚大明告别时，团长对她们姐妹三人深表感谢。
楚大明的战伤以惊人的速度被治愈，身体的恢复和调养却未能同步发展。医院院长、政委要求他住下去，并明确告诉他，医院还要完成司令员交给的任务。
院长、政委给楚大明介绍对象碰壁后，有了想法。
没有办法，大家都是看在司令员的面子上谈的。而陈赓司令员想做“红娘”，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人们都理解。一个共同的结论是：楚大明是一个怪人！
后来，他们通过护士汇报发现，楚大明是否另有所爱？一个拖着长辫子的农家小女子常到病房来看望楚大明，而这位怪人对她却情有独钟。
医院政委向护士询问，他们之间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吗？回答是，没有。护士的汇报是真实的。
楚大明住院期间，周雨曾多次来照顾他。她在家里磨出酸枣面，用细箩箩过，加上点白面和鸡蛋，做成的酸枣小饼，又香又甜又开胃，很好吃。周雨为楚大明炒玉米花、烤山药蛋，都是楚大明喜爱的。小女子和警卫员一起，为他洗脸洗脚，为他到山上采撷野花插在由炮弹壳制成的花瓶里，他也从不拒绝。
当然，这都是他躺在床上养伤时出现的。自从他下地走路后，这些活动就消失了。
这位农村小姑娘向他倾诉自己的身世时，他集中精力静静地听，并予以极大同情。
周雨生长在沁水河畔的一个小山村里。抗战前依靠父母的勤劳耕织，家里生活得还比较宽裕。1942年鬼子大“扫荡”
中，父亲背着弟弟向山上跑，被鬼子开枪打死。她和母亲跑不动，藏在家中的夹壁墙里没敢出声，才幸免于难。从此母亲病倒，沉重的生活担子压在她稚嫩的肩上。割草、打酸枣、种地、织布、烧火、做饭、熬汤、煮药、做军鞋，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个人。她经常坐在清澈的沁水河畔暗暗伤神饮泣，甚至想到一头栽进河里了此一生，但一想到多病的妈妈，又不愿弃她而去。
有一次，屋里没人。周雨提出想参加八路军，自己生活有保障，母亲也可以军属受优待。楚大明说，不行。只有宣传队和医疗队才有女战士，你一个大老粗，部队不收。接着，她的眼里噙着希望的泪花，央求道：团长你要我吗？我给你当婆姨。
楚大明笑着说，不行，我比你大九岁，不合适。再说，部队一直打仗，干部战士是不能成家的。不过，我可以把你当成小妹妹看待，陈三儿对我说，是你们姐妹救了我的命。
从此，周雨像变了个人，阴霾从她的脸上驱散，她又恢复了爱唱爱跳爱笑的少女本色，都说这是团长的功劳。
从此，驻在沁水旁开荒生产的二十团战士们，把周雨家的几亩地给包了。她的院里常有人打扫，缸里的水经常是满满的。
从此，团卫生队的军医和卫生班长经常到周雨家，给她的妈妈看病、打针吃药。医生诊断，这是噎食症(今称食道癌)，治不好的。
周雨把八路军战士视为亲人，为他们洗衣服、做饭、做鞋袜。十七岁的女孩子，已是情窦初开的人。她和战士们接近，想从他们中间选个未来的丈夫。可是，战士们对她自觉地保持距离。人们都说，周雨是团长的未婚妻。这话传遍了部队。她为自己辩解并要陈三儿证实，这不是真的，但这都是徒劳的。
1945年初，二十团移驻晋城大阳镇。楚大明伤愈归队也近两个月。
3月底的一天，周雨风尘仆仆地来到部队，向楚大明报告了一个沉痛的消息：她的母亲病逝了。楚大明出于对一个姑娘的同情和怜恤，把自己微薄的津贴和残废金全部拿出来倾囊相助。
部队要马上出发打仗，周雨又回到那长满蒿草的院落和孤苦冷漠的窑洞。她关着门放声大哭，哭爹喊妈，哀叹自己孤苦伶仃一人。
第二天，有人敲门。
周雨披头散发，泪痕满脸。她看到门外站着县妇救会主任。
这是一个和蔼可亲，在妇女中有很高威信的中年妇女，周雨认识她。像孤儿找到母亲一样，周雨扑在她的怀里痛哭。妇女主任动作麻利地帮助周雨洗脸、梳头、换衣服、锁门，拉着她往县里走。一路上，妇女主任向周雨打听她和楚大明相识、恋爱过程，以及当前的进展情况。周雨如实汇报，并表明他们之间并非恋爱关系。
“傻妮！”妇女主任说，“你求爱他说建立兄妹关系，这就是好的开始；你有困难他派人相助这在实质上进了一步；你找他他给你钱，这就在事实上肯定了两个人的关系。楚大明是八路军的战斗英雄，部队上前方打仗，我们妇女会要把他的未婚妻看好，不要叫猫给叼走了，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周雨同志从今天起，你就是县妇救会工作人员了。”
周雨听了妇女主任的一番宏论和安排，不禁心花怒放。几个小时前的叹息随着笑声飞逝而去。
一○一隆重而并不热烈的婚礼
1946年2月，周雨骑着由沁水县人民政府为她准备的小毛驴，一个村民挑着一对箩筐，筐里装满花花绿绿、色彩鲜艳的嫁妆——这是县政府为她准备的，在县妇女主任的陪同下，大大方方地来到了十旅旅部曲村。她这次来是趁着和平环境和楚大明完婚的。旅政治部热情地安排他们住下来。消息马上传开，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时，却不见楚大明，他还带着骑兵排在山头上看地形呢！刘忠政委、周希汉旅长忙派人去叫。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周雨今年19岁。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点缀着小花的大襟上衣，留着一条粗长的大辫子，那焕发着青春美的绯红的面庞上，明如秋水的双眸里含着温柔和幸福的微笑。丰满的乳房显示出一个成熟女性的固有特征。下身穿着一条蓝斜纹布裤子，一副山区秀气女青年的打扮。她在县里工作一年多，一改那寡言内向的个性，以一个地方女干部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妇女主任把周雨推到楚大明跟前。
“楚副旅长，你在前方打仗，我们县委把你的未婚妻保护起来，现在我代表沁水县委把人完璧归赵。”
政委刘忠忙说：“感谢沁水县政府的关怀！”
旅长周希汉说：“同志们辛苦了，谢谢，谢谢！”又对周雨说：“小雨同志，我们欢迎你呀！”
楚大明呢？跟县妇女主任握握手，不冷不热地说了声“谢谢！”跟周雨只拉了拉手，一字未说。
本来是很热闹、欢快的场面，看到楚大明不温不火的态度，人们面面相觑。这时，聪明的县妇女主任反应最为敏感。她发现新郎缺乏热情，猛然想起过去周雨曾给她说过，说她和楚大明在军区总院相识，接触多、佩服他、热爱他、照顾他，但恋爱关系并没说透，他也待她好……最近专员不是说男方的工作做好了吗？做好了咋个不热情、不积极呢？怎么办？她两眼看着旅首长。
旅长爱人周璇带着一帮女同志把周雨接走，剪发、开脸、梳头、擦粉、穿新衣服，准备新房。
旅首长们是胸有成竹的。刘忠、周希汉接到陈司令员的电话，说楚大明已经有了对象，不过他的思想基础不很牢固，叫他们再烧一把火，争取煮一锅熟饭。二人下来，马上找楚大明谈话。楚大明把住院期间他和周雨的关系从头到尾简要地叙述一遍。最后，他说：我俩只是比较亲密的军民关系。陈三儿(他的警卫员)可以作证，可惜他已牺牲了！
刘忠、周希汉相对笑了笑。问楚大明：“周雨喜欢你，你喜欢她吗？”
楚大明笑了笑，说：“有那么点意思！但……”
“但什么？”周希汉问。
楚大明说：“我要打仗呀！”
刘忠说：“结婚与打仗并不矛盾。”
周希汉说：“结了婚后，你在前线好好打仗，周雨在后方努力工作。做一对模范夫妻，不是很好吗？”
楚大明沉默不语，低头抽烟……刘忠向陈司令员作了报告。
司令员批准楚大明和周雨结婚，并代表纵队首长向他俩表示贺喜。
旅政治委员分析：“上级党委已批准结婚，县委和群众已了解周雨来队结婚，机关人员在操办婚礼。周雨又是一个淳朴的好姑娘，她是全心全意跑来要和你结婚的，楚大明也是喜欢周雨的。为了使大家都放心、高兴，依我看，把周雨叫来，把话说清楚，同意今晚就成婚。”周希汉旅长、县妇联主任都赞成这个意见。
于是，两人面对面进行严肃认真地谈话。
“周雨，你爱楚大明吗？”
“我爱他，愿意侍候他一辈子，至死也不改变！”
她信誓旦旦。
“打仗是要死人的呀，你不怕当寡妇吗？”楚大明真诚地问。
“不怕，你不会死，你对我说过，子弹见到你都会拐弯的。”
“我已经负过二十几次伤了，也许下一次会打到……”
周雨扑上去捂住了楚大明的嘴。
楚大明犯了一个经验主义错误，他的话在两个知识分子姑娘身上发挥了威力，在袁雪华和苏淑敏处接连取胜，但在这个农村姑娘身上竟没有奏效。
单纯从这一点看，也许他们有缘。
“结婚！”
刘政委把手一挥，好像打了一个胜仗。
“马上办！”
周旅长像定下战役战斗的决心一样坚定果断。
旅长、政委、妇女主任走了出去。
1946年2月5日夜，在全旅司令部机关干部战士的见证下，由刘忠政委主持，楚大明和周雨举行了隆重而并不热闹的婚礼。
就像那久旱干涸的土地遇到甘霖普降一样，他们如胶似漆地度过了新婚之夜。
一○二奋起还击
过了两天，楚大明带领旅骑兵排的几名骑兵，到各团驻地和停战线上视察了一遍，便一头栽进司令部，同科长、参谋们一起玩扑克，听他们讲三国，侃水浒。这次，参谋们对他有一条限制，再不准掐掉电话线。
副旅长楚大明与参谋们的职务不同，年龄却不相上下，加上平常他能与群众打成一片，可以玩到一起、谈到一起，大家都愿意同他在一起，有时玩的侃的竟忘了吃饭。有一天，正玩在兴头上，作战科长杜夫进来对副旅长说：“旅长，政委请你。”楚大明放下扑克，来到刘忠政委的房子里。刘忠向周希汉努了努嘴，叫他先讲。
“蒋介石和阎锡山利用停战作缓兵之计，乘机频繁调动军队，向我发动进攻。”周希汉旅长面对楚大明说，“14日，阎锡山命令其第三十四军军长高倬之率领三个师由临汾南犯，敌七十二师占我蒙城；21日，敌四十五师占我东西高村；另一部占我马庄、张王庄等地，并向我候马进攻，遭我十一旅迎头痛击。”旅长讲完敌情，又强调说，“中央军委的方针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实行自卫还击作战，对来犯者，必须坚决、彻底、全部消灭。陈赓司令员命令十旅、十一旅、二十四旅立即对敌奋起还击。”
“打！”
楚大明喊了一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听说打仗，他的激情就无法抑制。
陈赓命令周希汉旅长指挥十旅、十一旅歼灭东西高村之敌四十五师。
在作战会议上，副旅长楚大明刚说了几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陈胡子闭上一只眼，两个小时，曲沃城已经是我们的了。”这话刚落音，电话铃响了，作战参谋说找楚副旅长讲话。
“楚大明呀，听说你在说我闲话，这可不是我太岳军区战斗英雄的风格。你在说什么呀？重述一遍。”
“你借我个胆，我也不敢背后讲司令员的二话。我在发言，坚决服从司令员的命令，叫打就打，叫停就停。打，要攻得上，打得赢，把敌人消灭；停，要撤得下，不受损失。现在，周、李两位旅长都可以证明。司令员，是谁给你打小报告，我发言还没完，你怎么就知道了？”
“没有人打小报告，这叫心灵感应，是心理学方面的知识，讲了你也不懂。我给你讲过多次，一个高级指挥员，要认真读书多读点书。马列主义理论，毛主席的军事着作，中国古典文学等等。必须具备较高的马列主义水平，必须具备战略全局观念。现在不要讲废话，要一切行动听指挥，把四十五师给我吃掉！”
“是，一切行动听指挥，把四十五师给你吃掉！”
电话耳机呱嗒放下。
“我说知识分子(他面向十旅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雷起云)，什么叫做心灵感应？”
雷起云说：“那叫心灵感应。我不见你的面，我就知道你想什么，讲什么，做什么？一般地说，两个人相知很深，才能做到。”
“乖乖，这陈胡子还真有两下子，神了。”
十旅作战科长杜夫宣读作战方案后，没有异议，会议结束。
攻打东西高村的战斗，由作战科长杜夫协助副旅长实施组织指挥。
23日夜，在楚大明的指挥下，二十八团、二十九团长途奔袭东西高村之敌，将敌四面包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