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那扇大门,尹相纶已无力再去推开。这个梦,他已经反复做了很多次。每一次,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推开那扇大门,怀抱着某种不甘心的奢望,可是门后的世界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已经不记得他推了多少次的大门,也不记得自己在那片尸山血海之前哭了多少次,笑了多少次。只是,这一次,他不想再去推开那扇门了。他累了。台阶前,他缓缓坐了下来。目光望着不远处的那一排梧桐树,渐渐失神。
不知何时,他睡了过去。梦中,一片黑暗。他正茫然四顾,却有热浪袭来,却不见火焰。他努力躲避,却无处可避。周围的温度逐渐升高,渐渐变得灼人,像是要将他烤化一般。疼痛,像是针一样,不断扎着他的肌肤,然后撕裂……
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灼热,无声无息地炙烤着他。在挣扎无望后,他无力地想,莫非这便是十八层地狱中的火焰地狱吗?只是为何没有火焰。
也或许,火焰是黑色的。他分辨不出而已。
他想要昏过去,却又做不到。明明疼痛那样深刻,他却又如此清醒,无比清晰地感受着身体中迸发的每一丝一缕地疼痛。
这是惩罚吗?他又想。如果是,他希望惩罚的结束,可以让他见到他的父母,他的家人,他有些想念他们。
时间,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很久,也或许只是一瞬间。
终于,那种仿佛要将人烤成灰的灼热渐渐冷却了下去。可是,惩罚并没有就此停下。温度一降再降,从凉至冷,再至冰寒。
他瑟瑟地抖着,虽然他并不能看到自己抖动的身体,但他肯定自己是在抖动的。逐渐的,连抖动都变得困难。那冰冷的空气,像是要将他体内的血液也一齐冻住一般。
他无力抵抗,只能默默承受。感受着冰寒化作针扎进他的身体每一处,留下刺骨的疼。这样的感觉持续了很久,才慢慢褪去。
疲倦至极的他,于黑暗中,再次昏睡过去。
醒的时候,天空之中正在下着瓢泼大雨。他睁着眼,看着垂直落下的半透明雨珠,有些茫然。直到雨水带着极大地力量撞进他的瞳孔之中时,那突然爆发开来的酸疼,才将他从这种茫然中唤醒,然后他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接着,又有新的疑惑浮上心头。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还是说,他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刚浮现,就将尹相纶惊了一下,猛地坐了起来。某只还昏迷着的鸟砰地一声掉落在一旁的泥泞中,溅起不少水花。
尹相纶却没听到,他一心想着那个是死还是未死的问题,一坐起来便忙不迭地去证实这件事。他先拧了几下,好像挺疼,但还是有些不确定,犹豫了一下,甩手就给自己来了一巴掌。那声音,即便是在这满是哗哗雨声的世界中,依然清脆响亮无比。
很疼!这是印象伦唯一的感觉,他微皱了眉,抬手不停地揉着。揉着揉着,便笑了起来。笑声由小而大,近乎癫狂!
脸上是湿漉的,口中是淡淡的咸涩。他不知道,这是雨水,还是泪水。应该是都有吧。而正在他做出这样一幅疯癫的姿态时,那只被无视的黑鸟,却悠悠醒了过来。相比于尹相纶,它要更狼狈一些。
原本一身黑色的羽毛虽算不上华丽好看,却也光滑亮丽,此刻淋了雨水都纠结在了一处,又染了泥水,顿时,变得面目全非。就连头顶那绺羽毛也不见了原来的毛色,成了微黄,站着泥的一根。
黑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然后振翅想飞,却只带起了不少的泥水,身子却未动。满身的泥水,它又怎么飞得动。
这时渐渐冷静的尹相纶终于注意到了这只比他还要狼狈几分的黑鸟。黑鸟也注意到了这个看上去同样狼狈的男孩。
大眼瞪小眼,良久,黑鸟忽然转身就跑,拼命地挥动着它那两条小腿,一路还不忘振动它被雨水打湿的翅膀。
那模样,滑稽极了。就像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鸭,还走不稳却又想学着鸟儿飞,不甘心地挥动着他那羽毛未丰的翅膀。
“噗嗤”一声,尹相纶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以算是落荒而逃的黑鸟忽然停住,被雨水打湿的羽毛紧贴身上而显特别小的脑袋,转了过来。豆子一般的黑眼珠转了转,盯住了尹相纶的脸。
尹相纶不由一怔,他在那豆子眼中看到了恼怒的情绪,是他看花眼了吗?他眨了下眼,想看清一点,却见黑鸟已扭过头,继续朝着不远处的竹林跑去。只不过,这一次,它不再振动那双已经无法带着它飞向天空的翅膀,脚下的步伐也慢了些,稳定了些。像是,努力想在这个在它并不认识的人眼中保持住一只鸟的风度!
尹相纶并未注意到这些变化。见黑鸟逃走,他立即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发现,自己身上并无一处伤口。
他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难道之前在水下经历的那一切,都只是幻觉吗?而且,他是如何回到岸上的呢?
许多谜团都冒了出来,充斥在他的心间,可无论他如何想破脑袋,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许久之后,雨水还在下,感到冷的话,不得不暂时放弃,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被雨水扰得乱七八糟地湖面,然后快步离开。
他似乎昏睡了很久,因为他走进敞开着门的竹舍中时,看到了木桌上的那一层灰。需要多长时间,才会让着木桌上蒙上这样厚厚的一层灰?尹相纶的手指轻轻划过桌面,看着桌面上留下的那一条清晰的痕迹,默默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答案,他并不清楚。从小,家里便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家中一应打扫每天都有人负责,虽不能说是纤尘不染,却也十分干净,即便是他去过两三次的柴房中,也没有这么多的灰。
不过,他猜着,起码也要十来天时间吧!毕竟开着门,这刮风下雨的,灰尘总是容易多些。
只是,十来天这个时间,依旧将他自己吓了一跳。他竟昏迷了这么久!他愈发觉得,那天在寒潭之中发生的事情,定然有古怪!
忽然,他想起一事,忙往里间跑去。里间的床上,衣被依然整洁的放着,没有翻动过的迹象。尹相纶掀起床垫,从下面摸出了一本书,正是金刚卷。
看到金刚卷还在,他不由得微松了一口气。可是……尹相纶放下金刚卷走去了厨房,果然厨房中并无新添的东西。他又在竹舍中走了一圈,附近也看了一遍,没有看到任何有人来过的迹象。
尹相纶的心,不由微微沉了下去。
他被留在这里,已经很久。用留这个字,只是他想让自己不觉得那么难堪,其实,他如今这情况,用囚禁二字更为确切!
这世外林就像是一个待遇好点,空间大点的囚牢!而他就是被囚禁在其中的囚犯!
他想,他们是遗忘了吗?想着,嘴角不由泛起些许自嘲的笑容,他不过是一个不能修行的废材,那些始终站在云端的人又怎么会记得他!
尹相纶有些颓丧地回到了房中,换下了那一身湿透的衣衫,然后开始打扫卫生,企图用忙碌来掩饰心中的失落,茫然,孤独,还有委屈!
他像是个大人,实际却是个小孩!
雨停是在两天后的事情。下了两天的雨,那些本已长大了不少的青桃子掉了不少,滚了一地。尹相纶颇觉得可惜,捡了一个洗净了咬了一口,却是苦涩无比,只好又扔了。
没多久,天便放晴。阳光洒落在还滴着雨水的竹叶上,泛起点点晶芒,煞是好看!
尹相纶在门口站了会,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本金刚卷,然后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金刚卷的下卷金刚炼体术!
他有些不甘心,他想试试!
所谓修行,便是以人之体,体天之心,借自然之力,为已之事,遂己之愿。而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识灵。
这第一步,对于每一个初涉修行的人都是一件非常重要,也是非常凶险之事。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神智尽毁,成为一个白痴。重者,甚至会因此而丧命。
但尹相纶却不知这些。无知而无畏。他怀着期待,兴奋,忐忑,不安……复杂的情绪,翻开了那本金刚卷,径直翻到了下卷金刚炼体术篇。
开篇,便详细讲述了该如何识灵。尹相纶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虞后,便学着书上所说,盘腿坐好,闭目,努力放空思想,寻找那种抱元守一的感觉。
这一步,对有些人来说很难,对有些人来说很简单。尹相纶属于后者。未用多久,他就找到了那种空灵的境界,所有的一切在一瞬间都从脑海中退了出去,整个世界那么安静,清净,空空荡荡的只剩下自己……
渐渐的,周围的黑暗中开始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出现,恍若夏日里的星空,静谧而又充满了神秘感。
尹相纶想起书上的描述,心内不由得一阵雀跃,难道这些就是所谓的灵气。可是这一雀跃,周围这神秘的景象忽然就消失了,而他也从那种空灵的境界中退了出来。
突然的变化,并没有让尹相纶失落,反而很兴奋。他捧着那本金刚卷,吧唧就亲了一口。只是,高兴归高兴,心中依然有些惴惴!
青峰门门主青一道人说的话,他还牢牢记得。这青一道人贵为一派之主,想来也有点能耐。且他也没有诓骗他的必要,那么他要么便是弄错了,要么……
尹相纶没有再想下去,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只要继续下去,便能证明,到底是青一道人错了,还是他尹相纶真的只是一个废材。
尹相纶有些忐忑地重新坐好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抹平了心内的那些复杂情绪。看着周围重新出现的那些“星星”,他忍住了激动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心境保持古井无波,然后根据书上所写,让自己的精神去碰触这些光点,将其引入自己的体内。
念之所至,精神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化作了一缕细线,慢慢地朝着距离最近的那颗光点靠了过去。
他有些忐忑,还有些紧张,所以动作有些慢。可还未碰到那光点,它却忽然动了。像是飞蛾扑火一般,飞快地朝着自己精神的那条线飞来,然后无声地撞上,有一种强烈的情绪随着那根精神的线冲入了脑海之中,瞬间就填满了他整个脑海。
那是一种极度雀跃与欣喜的情绪,就像是稚童得到了憧憬已久的玩具,又像是暗恋已久的男人终于得到了心爱女人的回应……
这种情绪来得太突然,尹相纶毫无准备。所以,他并没有发现,当这一点光芒撞上他的精神细线的时候,周围如海洋一般无穷尽的光点忽然间就躁动起来,仿佛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微微颤抖着……几息过后,尹相纶还没挣脱那依然高度亢奋的情绪,周围的光点却忽然间全部动了起来,飞快地朝着他蜂拥而来!
轰——
一声爆炸般的巨响在他的精神世界中炸响,一下将他从那种空灵的世界中震了出来。他缓缓睁开眼,脑袋沉沉的,感觉疲倦至极。忽然,鼻下一热,他抬手一摸,触手黏腻。不由得一怔,抬起手到眼前一看,不由得怔住。指尖鲜红,竟是血。
他愣愣地看了两息时间,然后眼一白,晕了过去。瘦小的身体砰地一声向后倒在草地上,压倒了不少枯黄的草。
有风拂过,将他身边的金刚卷翻了一页。页面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却是用一种并不属于大秦的陌生文字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