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庆耀有些吃惊：“那你会不会优惠地卖给我一双袜子呢？如果我没有对你讨价还价。”
“不会。”
“那岂不是很对不起顾客，一点信誉都没有吗？”
“不是的，如果你没有讨价还价，那说明你认可我的价格，而且，如果主动让价，结果往往适得其反：顾客会一致地认为一定是我的产品有问题……他们会有担心，会拒绝的。”
“没有人会这样拒绝。”
“那，我主动地邀请你今晚住在我的店里，好吗？”
“不行。我得……”
“你看，这不是拒绝、适得其反了吗？”
梁庆耀和安妮都笑了起来。他们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神魂颠倒，笑得各怀鬼胎。然后梁庆耀沉默了半晌，屋子也跟着安静了半晌，最后他说：“不早了，你去把你那双大一号的袜子找出来，我真的需要一双袜子，其他什么也不需要。今天走了太多的路，脚出汗了。然后，我该去你们‘四海家’旅店了。”
“你当真只买一双袜子吗？”
“那你觉得还有什么适合我呢？”
“这个，我怎么知道呢？至少上次我是给过你三只免费的保险套，至于其他，你再看看我的货柜吧？”
梁庆耀便又一次仔细地打量安妮的货柜了。
“这个蓝色的药丸是做什么的？”梁庆耀指着一个精致的小纸盒子。
“上面有字：倍增丸。”
“有效吗？”
“有效。”
“有副作用吗？”
“没有。”
“你怎么知道？”
“我天天卖它，怎么不知道？如果有副作用他们岂不是会来找我的麻烦吗？”
“我是说你没有使用的心得，副作用都是隐性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的……”
“我开店不是一天两天，况且这都是由正规厂家生产的，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不买就不买，怎么能说人家产品不好呢？”
“女人是不是都喜欢大的呢？”梁庆耀看安妮在这个问题上不高兴了起来，似乎还有些动怒，赶紧转换话题，“来你们这里的，都是些技术性人才吧？”
安妮在心里乐了起来，但是她说：“哈，这个工作，本身就是带技术的，不是每个人都玩得那么出色。人早晚都得经历技术关的，先是思想关，然后是感情关，最后必是技术关。”
“你真是专家。”梁庆耀说，“那么再然后呢？技术关之后是什么呢？技术关之后，必然会再是感情关、思想关。”梁庆耀得意得把手抄了起来。
“你，你……”这时安妮突然沉默和吞吐起来了，“你说得很对。”
“这个又是什么呢？”梁庆耀看着思维突然迟缓了的安妮，指着柜子里一个肉色的器具。
“这个是‘狐假虎威’，就是狐狸借老虎的威风，把它穿上就更粗大，再去干那事就会很厉害。”
“怎么用？”梁庆耀已经变得非常非常愿意和安妮交流这样的问题了，“它不会掉在里面吗？”
“这怎么可能？！”
“到底怎么用呢？”他把脸凑近她的脸庞，她的脸有淡淡的很好闻的香水味道。
这时，安妮看了一下店外面，外面没有一个人。一只花猫从墙角嗖地跑了过去，墙角的树叶哗啦啦一阵响。这个小镇的夜静极了，所有的男人与女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安妮把门闩上了。门上有两扇玻璃的窗户，仍然方便着顾客对店铺里面的了解以及购买。
“这个很好用，它里面自带润滑，也可以自己添加润滑油，一套上就能用了，就像套了一个更有质感的保险套。”
“太技术了，还是不明白。”梁庆耀故意地说。
“你进来。”安妮进了货柜后面的小门，门上有一个粉红的布帘，她在里面说，“你进来，我帮你试一下。”
梁庆耀犹豫着要不要迈步进去，却被安妮一把抓住了要害，让他动弹不得。
“你不要唱什么高调。技术关，是任何男人和女人都过不去的关。”说着，她的手就像水一样柔软地流动了起来。
梁庆耀慢慢有了反应。
安妮为梁庆耀认真地服务了起来。
梁庆耀本想拒绝，但是瞬间体味到了快乐。著名励志学人物卡耐基说，人害怕痛苦，喜欢快乐，一切痛苦的事在主观上总是回避，一切快乐的事总是愿意享受。这个道理在梁庆耀这里又一次得到验证。梁庆耀刚要拒绝，瞬间被快乐包围。他在慌乱与兴奋的交杂中到达快乐顶点，他的两只粗大的手，一下子不听话地钻进了安妮的上衣领口……
就在这时，外面有了敲门的声音。梁庆耀和安妮赶紧离开快乐，不得不从帘子背后探望——门口站着一老年的男顾客。安妮在梁庆耀的耳边悄声地说：“晚上你别闩门，我来找你！”
梁庆耀看见有新的顾客进来，在里面整理好衣服，面红耳赤地出来，推开店门就走了。
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
梁庆耀起先要找人分享豁然开朗的心情，现在被另一片茅塞堵住了。但他也很理智——他在无心大师的理论推导下知道，人总是在困惑与解惑间徘徊，有时困惑的时间长，有时困惑的时间短，而豁然开朗的体会总是瞬间而已，就像人对黑夜总是有无穷的猜想，而对于白昼熟视无睹，越来越没有感觉。
三十二
梁庆耀在忧心忡忡、意犹未尽、甜蜜与烦恼中在路边买了一份报纸。他径直到“四海家”旅店登记住宿了。他惯性地洗漱、沐浴，还伏在床沿做了五组俯卧撑。他越来越对将来充满信心，至少还有漂亮的女人对他垂涎——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被人肯定性感或者魅力总是很令人兴奋的。梁庆耀就是这样俗的家伙。他卧在床上来来回回地翻刚才买回来的报纸。这其间他的房门一直没有闩。
那份L镇当地的报纸很是没有什么内容：新闻不新，文化不深，感悟不真——这也是一切都市报的弊病。最后，梁庆耀在报纸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一个很适合他此时无聊心境的心理测试——美国科学家潜心研究十年，归纳出“森林”、“杯子”、“猫”、“狗”、“荡秋千”五个词，被测试者只要说出这些事物的形容或看法，就能知道他们对“死亡”、“爱情”、“自己”、“朋友”和“性”的态度。
梁庆耀很不相信这些“巫术”。但是他无聊地做完了测试，写下了对五个词的形容或者看法，且翻看了答案。他简直傻眼了——这个测试太准确了！他一下就把握住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就在梁庆耀击掌叫好、浮想联翩之时，他虚掩的门被推开了。安妮蹑手蹑脚地进来了。梁庆耀低头看了手表，居然深夜十二点。安妮一上来就环抱住了梁庆耀，紧紧地围住他，这种办法导致他们很快就呼吸困难了。梁庆耀不得不抠开安妮的手，刚顺畅地呼吸几口空气，安妮又要掏他的要害。梁庆耀立马捉住她的手。
“你等一下，先休息一会儿，聊聊天好吗？”梁庆耀突然理智和思维异常发散起来，“我给你玩一个测试题吧？”
“测试题？你多大了，还玩那种玩意儿？”
“那种玩意儿和这种玩意儿都是玩意儿，就先玩玩那种玩意儿，然后玩这种玩意儿。”于是他们俩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安妮捂着梁庆耀的嘴巴，哧哧地笑着，梁庆耀很邪门地瞟着她，“姑娘，认真的，请问咱们可以玩这个玩意儿吗？”
安妮笑得花枝乱颤。但是梁庆耀依然坚定地要她做测试，他说：“是这样的，很简单：我说五个词，你把每个词对应地说两个形容词，简单吧？现在就来，第一个：森林。”
“森林？这有什么好说的呢？咱对森林没有形容词。”
“就是你觉得森林是什么样子的。”
“绿色，充满生机，但也说消散就消散……”安妮冥想着。
“嗯，够了，说得很好。第二：杯子。”
“喝水的杯子，很多的杯子，就有很多的组合。”
梁庆耀开始觉得心情凝重起来了，他似乎迷信是在和一个什么样的人交谈了。
他正了正身体，接着说：
“第三个词：猫，请形容一下猫。”
“滥交，下流……”
“猫怎么滥交了，又怎么下流呢？为什么？另外，你也可以多说一些形容词。”梁庆耀很想知道她对自己怎样评价，这似乎是了解、洞悉一个人最直接的途径了，他说，“你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这样形容吗？”
“难道你没有发现，猫是最没有固定性伴侣的吗？父亲和女儿、妈妈和儿子、哥哥和妹妹，它们几乎全是近亲交配。你说这不是滥交吗？母猫叫春时见公猫就上，连什么亲戚都不分，这不是滥交吗？”
“滥交，下流，嗯，还有其他的吗？”
“不喜欢猫，猫总是谁家有好吃的就往谁家跑，嫌贫爱富，狡猾，狠毒……不讲感情，只讲利害关系，我一点儿都不喜欢猫……”
梁庆耀吸了口凉气，望着安妮的脸，琢磨了半天，然后说：
“第四个词：狗。”
“听话的狗，温顺的狗，高大肥硕的狗。”
“最后一个：形容荡秋千是什么感觉？”
“猛烈，越来越高，刺激，游戏，可以很多人一起游戏……你这都是什么测试啊，都是小孩子玩耍的把戏。”安妮抚摩着梁庆耀的手，把他的手服帖地按在她的腿上。
然而，梁庆耀的思维陷在一个泥潭里，使劲地挣扎。梁庆耀被她关于荡秋千的答案，引领到了恐怖的境地。如果她关于荡秋千的形容就是对性的看法或体会的话，她简直就是一个荡妇！一个内心邪恶、外表纯洁的荡妇！
事实上她真是一个荡妇，悍妇。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安妮一边叫梁庆耀说出测试的答案，一边再次开展诱导人的本领。百般娇媚地诱惑。但是她越是这样，梁庆耀越烦她，他的思维一直陷在“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之中。他在诱惑中既冲动，又咬牙切齿地恨。“几乎没有一个男人能逃脱过她的石榴裙，如果她不引诱男人，肯定是这个男人没有引诱的价值！”这个想法提醒了他，“莫非她也探明了我身上仅有的油水？”梁庆耀的思维在云雾中转悠一圈之后，终于镇定地拔了出来。
他表情严肃地站起来，说：“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测试。”
“啊，小梁子，你玩我啊。”安妮又一次直接动手，一把拥抱住了梁庆耀，“那我也要玩你！”
梁庆耀真的很需要，况且，安妮确实算个漂亮的女人，但是这个测试和她展露的性格越来越让他相信了什么。梁庆耀变得非常固执。似乎他顺从了她，就是顺从宿命；如果拒绝她，就好比瞬间高尚了。
梁庆耀的心绪异常复杂。他想到了很多恐怖的画面：他落入别人安排的陷阱被打劫、袭击；他的初恋女友瞬间背叛……甚至，他想起了他的父亲在旅馆里被谋害的场面。他战栗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遍布雷区，只有严格地要求自己，认真地对待每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才有可能保全自己、留住尊严。他也想到哑巴姑娘。他突然回味起她来，只有哑巴姑娘是纯情和纯洁的，她在苦苦地等着他回来！
“行了吧，很累。”梁庆耀冷静沉着地说，“你回去吧。”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在对方欢喜答应时，没准你能克制自己放弃，但是在对方先开口拒绝时，自己往往追求得更加顽强。梁庆耀的拒绝为安妮赢来了很强的好胜心：“你他妈的装B，你以为你是谁？”
“请你出去，我要休息了。”梁庆耀依然冷静执著，伸出一只手臂，“请！”
安妮始终还是惧怕在自己的店铺里闹事，见梁庆耀是如此不识好歹，就愤怒地离开了。
梁庆耀等安妮出去之后，迅速地走到门口，去关门，却发现杨璎的母亲在旅馆的过道里，恨恨地看着他！
他赶紧退回来，觉得这事太诡异了，太不可思议了！梁庆耀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她怎么在这里？偶遇还是跟踪？幸好没和安妮搞！”他反复地出门，打探过几次，却再没有见过罗素素。最后一次他假装去服务台买烟，在过道和其他房间的门缝中张望，都没再看见她。“难道是认错人了？或者她一看见我就恼怒得走了？又或者是我一时的幻觉，就像小时候在医院里亲眼看见父亲和冯莲莲消失的那种幻觉？”对于最后的这个揣度，梁庆耀无助地慌乱了起来，因为关于父亲与冯莲莲的幻觉是一个不吉祥的幻觉——最后他们都凄惨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梁庆耀在一片忐忑不安与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一晚。
三十三
第二天一大早，梁庆耀离开了“四海家”旅店。最初对“四海家”的美好印象，因为昨晚所发生的一切而破灭。他走在清晨人迹稀少的大街上，像走在茫茫的薄冰之上，感到人生行路的艰难。在回头最后一眼打望“四海家”的小小阁楼时，孤独爬上了他的心壁。
梁庆耀绕过了安妮的成人用品店——他不想再看见那个人，但她已经深入了他的人生旅途。在经过几条大街之后，他去银行又取了三百块钱，买了水果和零食——那是为他现在正强烈思念的哑巴姑娘杨小路买的，然后，梁庆耀搭上了去L镇开发区园子的汽车。
在汽车上，梁庆耀不得不再次思考起安妮来。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有那么“坏”吗？她是否在阅人无数之后，仍渴望与相爱的人认真地走一程？被他拒绝之后，她会懊恼和伤心吗？她的身体与技巧是那样深刻地嵌在了他的记忆之中了。她的眼神、愤怒与滚烫的体温，把他的灵魂攫走了三分之一。梁庆耀推开汽车的窗户，风吹打在他的脸上，他立刻清醒了。他觉得自己又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梁庆耀在心里为安妮下了一个结论：她是一个喜欢摆布人的女人，她满脑子里装的，都是理智和技术——怎样让面对的人臣服于她，使男人成为她的附属品，她在骨子里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女人，是一个铁一样的女人。对，她是一个“铁女人”！他梁庆耀是断不会被这样的女人驾驭的，也不会喜欢上这样的女人，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铁一样的男人！梁庆耀觉得自己的心——永世——坚不可摧！他现在越来越喜欢乖巧的哑巴姑娘了！梁庆耀为安妮准确地定了性，然后他就变得精神充沛了，风吹在他面上，觉得心情也舒畅了起来。
汽车到达L镇的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园子时阳光正灿烂。梁庆耀沿着园子的围墙前行——园子只有两个大门，汽车停靠的地点离园子的门有些距离。太阳炙烤得他身上热烘烘的，他面带油光，心中有小小的幸福。
梁庆耀从大门走进去，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地上蹲着许多附近工厂的工人，他们正埋头风卷残云般地吞食着饭菜。他绕过了自己的工厂，钻过两片树林与山坡，径直地朝着哑巴姑娘的住处——一个储存杂物的房间走去，他要给她一个惊喜。
哑巴姑娘看见梁庆耀果然是一阵惊喜。她正面色忧郁地吃着饭，当她看见梁庆耀时，蹦跳着站了起来。杨小路放下饭碗，一下子小鸟依人地倒在梁庆耀的怀里。杂物间里并没有别人，梁庆耀当即搂着杨小路专心地吻了起来。短暂的分别让他们加倍体味到了相逢的珍贵，对方的珍贵。梁庆耀搂着杨小路，满嘴里全是最幸福的甘泉。好一会儿他才记起，给杨小路买了零食和水果的。于是赶紧把嘴巴和双手拔了出来。
杨小路吃着梁庆耀给她带回来的水果和零食，梁庆耀吃着杨小路剩下的饭菜，其乐融融，幸福无比。亲昵完毕之后，下午上班的时间也到了，梁庆耀到原来的工厂去报了到。他继续做着以前的工作。他现在不再觉得做一名速食面加工厂的工人有多么的无聊和无奈了，相反，他觉得这是一种乐趣，是生命的财富。
故事到了这里，我知道读者朋友们早没有兴趣听梁庆耀与哑巴姑娘平常的琐碎事了。我和大家一样，在听到梁庆耀与哑巴姑娘杨小路擦出爱之火花时，表现了无限的惊叹和疑问。我毫不掩饰地问梁庆耀：“你怎么会喜欢一个哑巴姑娘呢？”他说：“怎么会不喜欢一个既漂亮又纯情的姑娘呢？即便是哑巴，又有什么不可以？”总之，梁庆耀和杨小路就像两个畸形的汤圆，粘到了一块儿，住到了一块儿。
园子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时间长了，也不再有人取笑他们。他们过着人间最幸福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