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娘,多谢了!”老管家将蝶舞送出门时道,“以后每逢少爷的忌日,云姑娘若是有空,就请来看看少爷。”
“好……”蝶舞浅笑着答应,心里却明白自己是在撒谎,等到冷漠闻忌日的时候,自己多半已经不在人界了。
离开文王府,蝶舞的心情变得极糟,胸口就想压着千金重石,连呼吸都变得难过起来,却又无处发泄。
一时间,既不想回云府,也不想立刻回圣水神殿,蝶舞便信步在坎梁城中游逛。逛到一家店铺之前,蝶舞抬头看到一个好大的酒字,突然有一股借酒消愁的冲动,便走了进去。
蝶舞一走进酒铺,酒铺中的人便纷纷将放下手中的酒碗朝她望了过来。这些市井中的小人物哪里见过蝶舞这样天仙似的人物?稍微斯文些的人,只是偷偷观看;那些脸皮厚的,索性便不错眼珠地盯着蝶舞看;还有几个张着嘴,看得直了眼,手中的酒碗都掉到地上去了。
对于这些人,蝶舞根本没有在意,也没有心思去。当雇佣兵时,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当然也包括酒馆中的这种平凡的市井小民。这时看起来,也就不觉得新鲜了。现在,她只想坐下来痛痛快快地喝一场,发泄一下胸中的抑郁之气。
可是,蝶舞刚有往酒馆里走,门外就伸进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从酒馆中拉了出来:“云姑娘,这种地方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尤其是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更不该去。”
蝶舞回头望去,发现抓着自己手臂的居然是冷怀悠。于是,敷衍而客气地笑了笑:“这么巧?二王爷也到了这里?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冷怀悠道:“要不是心情极糟,神志恍惚,云姑娘怎么会没有发现我一直在后面跟着你?”
蝶舞的确没有发现,她的脑子很乱,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在意周围的事情。
“刚才我去王城时,子兴和子空说云姑娘带了五弟的骨灰去文王府,怕你出事,才叫我悄悄跟在后面。他们果然猜对了。”顿了顿,冷怀悠很努力地想要说几句话安慰蝶舞,“云姑娘,五弟的死,你不要太难过。看到你这样子,我也跟着难过!我……我真恨不得为你而死的人是我。能够让你为我伤心,就算死了也值得!我想,五弟他一定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
“啪!”冷怀悠这番不知所云,似是安慰,又似是表白,结果却是添乱的话还没有说完,脑后就挨了一巴掌,“强中自有强中手,二货后面有白痴!就知道要你办事,只会越办越糟!听了你的话,没事儿的人也被你搞出事儿来了。”
不用回头,一听这声音和语气,就知道是冷子兴来了。冷怀悠自知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的确有点儿不像人话,心里虽然不服气,却没有还嘴。而且,他心里也明白,跟冷子兴斗嘴,自己绝对讨不到什么好。
“哥哥,这事情也不能全怪二哥。早知他办事不牢靠,你便不该将此事交给他。”
冷子兴在这时出现,蝶舞并不觉得吃惊。看到冷子空也跟来了,蝶舞就忍不住错愕了:“子空,你公务那么繁忙,怎么也来了?”
“就算再忙,也不能对自己兄弟的事情不管不问,是不是?”冷子空淡然笑了笑。或许因为经历了与百里飞烟那段生死相随的情义之后,便觉得除却巫山不是云了。他年纪虽然比蝶舞还小,对生死之事却看得不蝶舞还要淡。
“二哥,劳您大驾,进去买两坛酒出来。然后跟我们一起去文王府。”冷子兴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朝冷怀悠丢了过去。
冷怀悠“哼”了一声,居然少有得乖乖进酒铺,去提了两坛酒出来。
四个人一起来到文王府门前抠门。哭红了眼睛的老管家打开门,看到一国的王突然驾到,急忙拜倒叩头。
冷子空摆手让老家人不必多礼,之后就与众人一起到了冷漠闻的坟前祭拜。
“子空专门安排了人,明日到这里给五哥办丧事。我们今日就在这里跟五哥道别吧。”说着,冷子兴从酒坛中倒出一碗酒,淋在了坟上,笑道,“五哥,你好走。恕弟弟不能远送了。若是来生有缘,咱们再做兄弟。”
冷怀悠拿起另一只酒碗倒了一碗酒,洒在坟前:“五弟,我这人没脑子,你也是知道的。从前我总说你废物没用,你别见怪。跟你比起来,我才是真正的草包废物。为了云姑娘,你命都不要了,我比不上你!嘿嘿,要是有来世,我给你当弟弟,天天给你骂,成不成?”
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伤,蝶舞鼻子一酸,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断线珍珠般扑簌簌滑落。不知有多久没有流泪,泪水乍然留下,蝶舞竟然有些呆住了,想要匆忙用衣袖拭去眼泪,泪水却如涌泉般难以抑制。
“想哭就哭出来,何必忍着?”冷子兴回身将蝶舞拉入了怀中,“五哥要是知道你为他落泪,死也瞑目了。哭吧,想哭就大声哭出来!”
侧头看着坟前冰冷的石碑,想起从今以后便要与那个总是默默陪在她身边的柔弱少年阴阳永隔,蝶舞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没有人阻拦,冷家兄弟就任凭蝶舞将满腔的愧疚与伤心全都化作泪水宣泄出来。微风中,只有,石碑旁新植的桃树上,花枝随风微微轻颤,似在轻轻点头……
在坎梁城停留了不到一个月,冷子兴准备启程前往巽飞替冷子空去迎亲。
蝶舞提出随冷子兴一起前往巽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也许是出于对人界的留恋,蝶舞放慢了修炼的进程。只是,水到渠成,或许是受到蝶依昔日力量的影响,就算她没有专心修炼,力量也在一点点缓慢地增长。
与前次轻车前往不同,迎亲的队伍人数不下百人,再带上了不少聘礼。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在蜿蜒的山路上行进,速度也比前一次缓慢了不少。花了二十余日,才终于到达了巽飞。
冷子空和百里飞烟大婚的日子定在一个半月之后,因此,此次众人无法在巽飞就留,必须尽快返回水韵。回到水韵之后,还有不少与仪式相关的事情要准备。掐指算来,众人只能在渺天城停留大约十日。
“蝶舞姐姐!子兴哥哥!”百里飞烟在渺天城的城头上观望,看到蝶舞和冷子兴来到城下,便御风飘然而下,罗衫轻摆,丝绦飘飞,仙子般飘落在两人面前。
百里飞云身为一国之君,要比百里飞烟稳重得多,沿台阶走下,由城门穿出,到了蝶舞和冷子兴身旁:“子兴和蝶舞一路鞍马劳顿,辛苦了!先进城休息吧。”目光流转间,瞥望了蝶舞一眼,丝丝柔情尽在不言中。
与上次到渺天城一样,蝶舞住进了寻香苑,由碧儿随侍。冷子兴的住处则被安排在了琥珀台。百里飞云的后宫也依然空无一妃,只是当作学院使用。
这次,戴青城并没有再旁敲侧击地劝蝶舞嫁入巽飞。因为,蝶舞现在的身份是水韵的准圣女,以后恐怕就是圣水神殿的圣女。圣女是终生不能嫁人的,当然也不能嫁到巽飞当皇后。
“蝶舞姐姐,月寒秀已经成为圣风神殿的新任圣女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到达渺天城的第二日清晨,百里飞烟就拉着蝶舞御风而行,到了圣风神殿。
落在那无门之城的城头上,百里飞烟眺望着圣风神殿内的亭台楼阁轻轻叹了一口气:“此次离开巽飞远嫁水韵,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圣风神殿来。所以,我向让姐姐陪我到这里跟月寒秀道别。”
蝶舞笑道:“嫁到水韵,又不是卖到水韵。什么时候想回来,子空一定会让你回来的。”
百里飞烟却摇了摇头道:“蝶舞姐姐应该明白,哥哥是为了你才来到人界的。等到你破解界仙之时,他也就没有理由再留在人界。到了那时……说不定我就要随哥哥离开人界。”
蝶舞一阵错愕,问道:“飞烟,你要跟着飞云离开?不留在子空身边吗?”
百里飞烟幽幽浅笑,笑容中带着一丝凄然:“就算嫁给子空为妻,我也依然是哥哥的剑灵。对于一个剑灵来说,不论何时,最重要的都是自己的主人。何况,如果没有哥哥,就没有现在的我,也没有子空。哥哥对我的恩情,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如果……姐姐破解成仙之后,选择了凌大人,我就更不能只顾着自己享乐,让哥哥一个人孤单。”
蝶舞微微蹙眉:“可是……子空,怎么办?”
“子空……我的心思,他早就知道。当日在妖界,我撇下他去寻哥哥时,他就明白,我虽然对他铭心刻骨,却终究不能舍弃哥哥对我的恩情。可是,他从来没有怨过我。”提起冷子空,百里飞烟的目光变得异常温柔,连嘴角的笑意都变得甜美多情,“只要我能陪在他身边,就会做一个好妻子,陪他度过每一寸光阴。这样,就算要离开,不会有遗憾。”
看着百里飞烟眉宇间流露出的似水柔情,蝶舞发现,她已不是那个活泼可爱,又有些调皮毒舌的小女孩儿了。不知何时,她已成为一个娴静稳重,外柔内刚的女子。相比之下,自己的犹豫彷徨反而显得幼稚而无知。
“飞烟想得太多了。”拉起百里飞烟的手,蝶舞笑道,“子空现在的等级也已超过三十级,又是天生水灵。破界成仙的日子,指日可待。就算你们不能在人界相守,还可以在仙界相聚,不是吗?”
“姐姐说得也对。”百里飞烟展颜笑,再次露出少女那单纯而天真的笑容,“比起八百年的等待,现在的日子实在像做梦一样甜蜜。可能是太过甜蜜了,反而让我有些害怕失去,不敢奢望得更多。”
蝶舞笑道:“放心吧!你们已经分开了八百年。若是这一世还不能长相厮守,这六界间,岂不是就没有天理了?”
百里飞烟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笑容有些发杂。蝶舞也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哥哥已经等了你一千年,岂不是也不一定能与你长相厮守。可是,就算心里明白,蝶舞还是只能假装不明白。
两人并肩迈步走下城楼,月寒秀已经从大殿之中迎了出来。见到蝶舞和百里飞烟立刻躬身行礼道:“参见飞烟公主,见过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