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照常上班，临下班电话响了，我犹豫着接起来。
“Hello！”是他，Daniel。
“我明天要走了。”
我捏着电话，听他在那边告别，或许这一别是真的永不再相见了，一时间有些不舍和难过。
我嗫嚅道：“嗯，我不能送你了。”
他支支吾吾。
“有事吗？”
他支吾了半天，突然说：“我想约你！”
我搜索着脑海里的词汇，想找个理由推辞。我将电话捏得死死的，轻咬着嘴唇。
他看我不说话，一直喊：“Hello？Hello？”
我脑子飞速旋转，鬼使神差地回答：“嗯，好的。”
他高兴得要跳起来了，话语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我在城中公园等你！”
放下电话，我有种掩饰不住的兴奋，感到脸颊发烫，便双手捧着脸，好用手上的凉气消散脸上的热气。我四下看看，好像害怕内心的兴奋会被人发现一样。我跑到厕所里待着，看自己傻傻的样子，有些羞涩，有些期待，还有些忐忑。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约我，虽然我们相处了那么久。
我站在厕所里的大镜子前，看着自己发烫的脸，用手接一点儿水，贴着脸冷却，又怕把妆弄花了，变得很难看。我骂自己，明明不想再谈跨国恋，结果还是像吸食了大麻一样上瘾。
直到办公室人已走得差不多了，我才拿着包，拎着电脑，出了办公楼的门。走出这片桃源一般的办公楼，外面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胜景。一路上，我的心情像鲜花绽放，欢快得如一匹草原上奔驰的小马，心里小鹿乱撞。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这次竟这么期待。
转了个弯，来到城中公园，我一眼就看到了Daniel。他捧着鲜艳的红玫瑰，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边，想不看到都难。我慢慢走向他，他向我走来，我们微笑着看着对方。
他一眼看到我手里的电脑包，马上接过去，说：“这么重的东西应该由男生来提。”
我喜欢他的体贴，说：“谢谢。”
他盯着我看，忍不住赞叹：“You're so beautiful（你很美）！”
我像个小女孩一样憋住了心潮澎湃的笑，然后抬起睫毛，看着他手里的一大束玫瑰花，娇艳欲滴的红色很惹眼。
“给我的吗？”
他显然忘了，把鲜花往我跟前一送，说：“当然，希望你喜欢。”
“非常喜欢，谢谢！”
瞬间觉得周边的景色就像手里的玫瑰花一样，盛开得美丽而娇艳。我一直劝自己，只是为了告别，只是为了得到朱叶生的消息，没有别的，没有别的。但是心里的喜悦却掩饰不住，令我心慌意乱。
城中公园有一处投放硬币许愿的地方，就在眼前百米处。因为高兴，我提议去碰碰运气。
“我不信这个。”
“只是讨个彩头，投中了有好运气，信不信都没关系。就像去罗马旅游，人们总是要在特雷维喷泉投硬币是一样的。”我已经在找硬币了。
站在许愿池边上，Daniel看着许愿池里明晃晃的硬币说：“你说，这些硬币最后都到哪里去了？如果不清理，肯定早把水池填满了。”
我已经跃跃欲试了，让他抱着花，做出投币的动作。
“哎呀，差一点儿啊，就差一点儿！你也来一个。”我在旁边咋呼得像个唧唧喳喳的小燕子，左飞飞，右飞飞，忙个不停，找更好的角度投币。
Daniel看我玩得兴奋，也很高兴。
他把电脑包挂在胳膊上，一手还抱着花。我要替他拿着，他却不让，说有他在，怎么也不让我辛苦。我承认我又一次被感动了，他的贴心实在是暖人。他只是轻轻一投，硬币就进了水池的中心。我拍着手欢呼：“中了！投中了！”
他咧着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感慨还是男生力气大，只是轻轻一下，就投那么远，那么准。
“这些硬币到底去哪儿了？你想过吗？”他还没忘了这个问题，又一次问我。
“可能被水冲走了，也可能被人捡去了。但是为什么捡取的人只捡走一半呢？这里每天都有好多硬币。”我说出我的疑惑。
“听说有些地方，这些硬币是捐给红十字会的，有些地方都被清洁工捡走了，还有的可能被游客捞走了。所以，许愿池不一定准，因为它连自己的东西也保不住，又怎么能保住你的愿望？”他认真地分析着，仿佛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哎呀”一声，反正几块钱也不多。
“钱不多，可是却成全了某些人的贪婪。这样不好，只助人堕落。”他解释着。
Daniel就是这样杞人忧天，不过这样子还蛮可爱的。
正当我们转身要走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的几率是多少万分之一？竟然让我在许愿池边遇到了燕姿。
“豆子？你不是在美国吗？怎么……”燕姿惊讶地看着我。
“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找了一家餐馆慢慢聊，原来燕姿婆婆身体不好，来无锡看病了。她拉着我说了好多话，Daniel在一边显得多余，插不上话。
燕姿看看我手里的花和身边高大英俊的Daniel，问我：“你不是去美国找朱叶生登记了吗？你妈还一直念叨，说你嫁了人就忘了娘，也不知道回来了。”
面对Daniel，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燕姿的问题，原本只是撒了谎，没想到得一直圆下去。我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告诉燕姿，以免她添油加醋在同学面前描述，最后传到老妈耳朵里就不得了了。
这些不但是对燕姿讲，也是对Daniel，希望他在决定之前能真正了解我。
“我和朱叶生已经分手了，就在我回家的前一段时间。我也不知道原因，他只是发了一封邮件通知我，让我找个好人嫁了。”
回忆起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工作不顺，感情遇挫。我眼里噙着泪，那段灰暗的日子已经让我学会了坚强。我抬起睫毛，掩藏眼泪。
Daniel一脸关注地看着我，我继续讲下去：“所以我才回老家待了一段时间。可是我妈你也知道，一直想让我赶紧嫁出去，就怕夜长梦多。我一直不敢告诉老妈，怕她担心，所以就骗她说到美国找朱叶生。其实我来无锡工作了，已经在这儿几个月了。”这一切是分手后第一次对别人讲，也是第一次原原本本从头到尾讲出来。
燕姿比我还气愤，骂道：“这不是欺负人吗？你等了他那么多年，他怎么能这样啊！这男人真不是好东西！”
Daniel用我曾经劝说他的话劝我：“过去的就过去了，未来还有更多的惊喜等着你。”
燕姿看着Daniel，问我怎么回事。
“Daniel是我朋友。”我这么介绍的时候，看到Daniel眼神里掠过一丝忧伤。
然后，我拜托燕姿回去不要告诉我妈，我怕她担心。燕姿答应之后，说要回去看婆婆，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医院太久，来街上只是为了给儿子买身衣服。
送走了燕姿，我没了胃口，心里沉甸甸的。也许是因为又把这段回忆翻出来了，也许是看Daniel听到之后心情低落，也许是害怕被母亲知道。我的好心情忽然没了。幸福也是这个样子，你高兴的时候以为它会一直存在，可是忽然，还没有一阵风的工夫，幸福就跑没了。朱叶生走了，Daniel也要走了，我的身边空了又空。
天色已晚，捧着一束玫瑰到处惹眼，我说：“我们回去吧！”我要打车，他拦着我的手说：“我们走回去。”
“Really？”我被惊吓到，要知道是很远很远的路啊，会走到腿断了。
他点点头，见我穿着高跟鞋，说：“如果你走不动了，我背你。我想和你待得更久。”
看着他诱惑的眼睛，睫毛长长，又黑又翘，我仿佛被施了魔咒，点头答应。他依然扛着我的笔记本电脑，我捧着花。早知道就不把电脑带回来了，反正工作又不是很赶。
我跟着他的脚步，风在我耳边轻轻吹着，傍晚的火烧云涂红了整个上空，仿佛我也沾了喜气洋洋的红色。
他又一次看着我说：“You're beautiful！”
我真佩服他的直白，这也许是外国人的优点。这个人全身上下长了一副中国人的样子，一张口却全是老美思想。这样的组合，别说，还挺有意思。
隔一会儿他就问我脚疼不疼，要是疼就告诉他，他背着我。
这时我想到多年前和朱叶生一起轧马路，他省钱给我买了老北京糖葫芦，自己却一口也舍不得吃。我咬着糖葫芦，他背着我飞快地往前跑，我嘴里吃着糖稀，心里甜丝丝的。
朱叶生背着我往前跑，嘴里还唱着：“谈恋爱，跟某某某……为她在雨中，发誓戒烟戒酒，让她怪我多情难忍受……爱上她不要家，心头难容一粒沙……”
我笑着，把糖葫芦塞到他嘴里。他只是舔了一口，说尝一下就够了，我爱吃的东西都给我吃。那时候，连对方的口水也是不计较的，两个人好得像一个人。我幸福得像云彩里的小白鸽，挥舞着幸福的小翅膀，东飞飞西飞飞。
如今，那首歌早已老了，连感情也老了。爱情到底是要一个结果还是要一个过程？我陷入了沉思。
Daniel问我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想你啊！”我开着玩笑，肆意地看着他。
“Really？真的吗？真的吗？”他停住，晃着我的肩膀，又兴奋又惊讶。
我真不该逗他，盯着他，看他兴奋的劲儿，解释说：“还不是因为你要走了，我想明天不能送你了。让你千里迢迢飞过来，都怪我没事先跟你说清楚。”
只要我说想他了，他就能兴奋得跳起来。他才不管我是怎么解释的，只是乘胜追击，压抑不住内心的小火苗，两眼放光，轻柔地对我说：“Will you be my girl （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我知道自己内心是多么渴望爱上他这么优秀的男人，我也知道以后很难遇到这么爱我的男人了。可是我害怕，怕这种虚无缥缈的爱情一瞬间就不见了。如果他走了，我又去哪里找？不过是第二个朱叶生罢了。
想爱而不能。
我转过脸，眼里已经有泪水在蔓延。我说：“Daniel，我承认我已经喜欢上你，你是那么吸引我。可是我害怕，我害怕你一走了之，害怕你成为第二个他，害怕我已经没有时间重来一次，你懂吗？”
此时此刻，一直被我压抑的感情瞬间爆发，我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他。然而，我却懦弱地不敢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如果不是Daniel，是其他的人，哪怕是佟云飞，我想我都不会这么纠结。偏偏是他。
他又惊又喜，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心和害怕，一直用英文对我说：“我不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要和你一起留在中国。”
我拼命摇着头，惊恐地后退，不希望他再多说什么，也害怕听到他说的话令我无法承受。
“Daniel，你不懂！我要的是婚姻，不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感情。”
Daniel追过来，真挚而诚恳地对我承诺：“豆子，I love you，I want you to be my girl，Please！”
是不是感情来袭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失去理智？
朱叶生，朱叶生……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一个解释，我无法跨出这一步。Daniel，对不起，对不起……我对自己说。
“Please！”他祈求着。
我不敢面对这个问题。背对着Daniel，我想了又想，脑海里交织着朱叶生和Daniel，一会儿是过去，一会儿是现在。转过身，面对Daniel，看着他俊朗的面庞，我努力让声音平静下来，说：“Daniel，我很感谢你待我这么好，感谢你为我漂洋过海，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但是我现在还无法给你答案。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踏出这一步，请给我时间。”
他握着我的手，轻轻地对我承诺：“我会等你有了答案，我不会逼你作出决定，我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我特别感谢他这么说。我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很难。很多人说尊重，说祝福，行为上表现出的是另一套。我知道，Daniel说到就会做到，这是他最大的优点。
他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说：“豆子，你的手很凉，能让我握着给你暖手吗？”
我笑他像个孩子，点头答应了一个孩子气的请求。
他牵着我的手，在大街上，在人群穿梭的街上，差点儿要喊出来：“I'm very happy！”
我任由他牵着手，走在人行道上，被他大大地包围着，很暖很幸福。我透支着不一定属于我的幸福，任性地不想结果。
Daniel告诉我，如果我肯接受他，他会申请到中国来。他说，他们公司和中国有合作，只是会辛苦很多。
“我不怕辛苦，只要有你在我身边。”
这样的承诺，让我心里暖暖的，很想不顾一切跟他走。哪怕前面是深渊万丈，也值得如此。只是，人生于这个社会，很多东西让你身不由己，不能选择。往往是站在十字路口，还没有思考往东还是往西，命运就帮你选择了方向。
他把我送到家里，恋恋不舍地离开，临走还拉着我的手说：“真想一辈子不放开。”
我抽出手，告诉Daniel：“我会给你答案，但是请给我时间，可以吗？”
好长时间没说OK的他，这次又“OK”又用手势比画。
他回到酒店，又给我发来一封邮件，还特地打电话告诉了我—是我上次说他有电话不打发什么邮件，我又不习惯天天写邮件，看邮件。
信不是很长，写的全是他难以言喻的心情，似乎我已经答应跟他在一起了。我想着他写信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一定是笑开了花，洁白的牙齿映衬得脸庞更加英俊。
Daniel飞走了，我没有送他，继续上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