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维维与我彻底地同病相怜了。她搬到我家，没有了小别墅，没有了小车子，用一个行李箱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出来了。我想起租房广告里总会写上一句“拎包入住”—是不是所有的情妇都只是拎包入住的租户？来的时候一个包，走的时候还是一个包？
假怀孕和假结婚到底都是假的，就算瞒再多的日子也成不了真。于维维的好在于，她没了物质还得到了工作，而我是失人又失业。这么算来，还是情妇比较合算。
“刘凯老婆不傻啊！”我感慨。所有小三都觉得自己比黄脸婆聪明，有对付男人的办法，可是却忘了不管你怎么拉拢男人，人家才是打不散的一家子。稍微有点儿心眼儿的老婆，不需要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在外花心的男人拎回家。
我不禁想：是空守寂寞的老婆可怜，还是一时得宠最终失宠的小三可怜呢？老婆得不到的爱，小三也未必能得到。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做人要厚道，不是自己的肉不要去抢。
“我是不是很失败？”于维维很失落。她的落差比我大多了，我顶多失去工作，她梦想的物质和事业失去了一大半。
“不是失败，是惨败！想哭就哭吧，我给你拿纸巾。虽然我失业了，但家里这点儿东西还是有的。”
“至少我还有事业。我是真的看不得她拉着孩子闹来闹去，孩子是无辜的。这是我主动退出的，我不想看到男人不像男人，老婆不像老婆。”
这个时候于维维还能发扬谦让的传统美德，怪不得打不赢。老婆们有个共同的优点，就是死耗死闹。太闹心了，不是男人先求饶，就是小三实在不愿名誉受损，先撤了。我懂得于维维的以退为进，她现在退出还能保住在公司的地位，否则车房连工作得一起丢掉。当然了，她不会继续待在这家公司了。看她走时的梨花带雨，刘凯是当真有些心疼了，就通过自己的关系，将于维维介绍到了另一家公司，职位薪水比现在都要高很多。于维维终于还是有所收获。
于维维继续说：“而且我也知道，像我这样也不年轻了，也没有爱刘凯爱得死去活来，也没和他生个一儿半女，耗到最后只能惹人烦。还不如趁早溜了，捞一点儿是一点儿，不至于等他烦心的时候一脚踢开，什么都没有。”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发现你越来越能演戏了。你哪儿来那么多勇气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一旦没有感情，什么都能豁出去！我不要爱情，爱情几毛钱一斤？我就要实在的！”
于维维不是在给我灌输物质思想，她是要不断说服自己相信她是没有感情的。一个人要不断说服自己，只有一个原因—她没有办法做到。那日她开着小轿车，我们疯狂地呼喊，我才懂得她心里一直有个伤口。或许这不叫自甘堕落，而叫报复。
报复陶刚。女人对付男人的方法总是以自虐为主，虐人为辅。一哭二闹三上吊，哪一样苦的不是自己？男人不过惋惜几下，心疼几下，然后又可以潇洒了。
“我看你是感情太多了，才放出去撒野的。这次给我乖乖待在家，谁也别去招惹，不够姐姐我操心的。”
于维维死鸭子嘴硬：“看姐姐我的心情。”
我不得不叮嘱她一句：“还有那个刘凯，断个干净。”
“既然是我先退出的，我还会再招惹他吗？剥干净送到我面前，我都不拿正眼瞧他。出轨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惊呼：“真是天下奇闻！要是刘某人知道了，该作何感想啊？”
“别说我了，反正都结束了。你那个ABC呢？你不是说他知道朱叶生的事吗？”
我向于维维求教，不知道该为这段感情画上句号还是省略号。我给Daniel发的几封邮件都石沉大海。朱叶生的事我是定要知道的，可又怕知道了更受伤害。老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杀过来，我随时准备候驾。
于维维帮我分析：“Daniel说怕你伤心，朱叶生不敢和你联系，这不很明显是朱叶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既然Daniel和你好了，他当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爱的人再为另一个男人的事伤心难过。你们不是老说未来有惊喜吗？我看，未来的惊吓多过惊喜。一个女人，有个男人爱你关心你，你还要什么？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把人往外推。Daniel一回国，一伤心，外加身边的小姑娘招蜂引蝶，还不瞬间把你忘了？”
我赌气：“真那样不要也罢。”
Daniel与初恋情人分手之后几年内都无法再谈及感情，难道和我就这么容易告别？他也许会像对待初恋一样，将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切断了，就是不想和我联系。
“满目山河空念远，何不怜取眼前人！这是做姐姐的给你的忠告！”
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明白和做往往是两回事。
“不是我不想原谅Daniel，他对我的意义不同。可是他有目的地接近我，欺骗我在先，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他。我给他机会解释，他却什么都不肯说，和朱叶生一样。如果朱叶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是不是他也有对不起我的事？”我问。
于维维说我死脑筋，就我这样的女人，有多少剩多少，不剩老天都不答应。我打击她也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可她一副“老娘就是牛”的样子想要气死我，说什么“在市场上一手货永远比二手货价高畅销，但是在婚姻上，女人的价值却正好相反，放得越久的一手货越不值钱”。我被她的得瑟快要恶心死。
突然我冒出一个想法：“老于，姐直接去美国找Daniel，找到他兴许就找到朱叶生了。到时候不用我问，真相自然就揭晓了。我们一起去，我带你旅游，费用我全包了，怎么样？”我为自己这个主意感到自豪。
老于瞪我一眼，说：“不怎么样！”看我不满，马上哄我，“马上校庆了，百年一遇，说好了大家聚聚，你不能缺席啊！”
百年一遇啊。作为某大出来的人才，我对学校一直怀着敬意，这次定不能缺席，于是我改口：“那就校庆之后再去！”
“我刚进新公司，哪有一进去就请假的？我就指着这个活了，别把我的路都堵死了。”
“自私！无情！不厚道！没良心！”我嘀嘀咕咕，没完没了。
终于，于维维拿我没办法，答应假期陪我去美国。从前是他漂洋过海来看我，如今是我漂洋过海去看他。我拉着于维维一起去，不是怕迷路，不是怕寂寞，而是害怕看到朱叶生，害怕看到不该看到的事。
于维维看到我贴在卧室里的照片，那是Daniel在玉龙雪山拍的，永远的45度角。她惊呼：“好青葱的岁月，十年前照的吧？”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有那么老吗？还十年前？这是今年年初拍的！嫉妒吧？羡慕吧？”我扭着小腰在她面前左摇右摆，展示迷人的风姿。
“谁技术这么好？”
“Daniel！”
我发现，说出Daniel的时候，我是一脸的骄傲啊！虚荣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悍了？不就是被夸长得漂亮而已，至于吗？心灵比照片美多了，也没见你何时为自己的善良和天真感到兴高采烈。
原来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是视觉动物。在心灵美和外貌美的选择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选择外貌美，还有百分之零点五由于被蛇蝎女人伤得太深了选择心灵美，另外百分之零点五是瞎子无所谓。
于维维不屑地蹦出一句：“切！”
于维维将行李箱打开，把衣服一件件挂在衣柜里，忽然发现衣柜里男人的衣服，说：“都辞职了还留着呢！”
“都是钱买的，扔了可惜。”
“给Daniel买的当然要留着了。留不住人，留一件衣服想念也好。”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我替她挂好衣服，将衣柜拉上，把她推到一边，“赶快坐下吃点儿东西堵住你的嘴巴。”
“都会做水果沙拉了，跟Daniel学的吧？”
“少说一句不会死人！”我用牙签插了一颗圣女果塞到于维维口中。不知何时，我学会用水果沙拉招待人了—做起来方便，吃起来比干巴巴的水果有味道，还显得有档次。
于维维站起来进到卧房，环视了一圈，一脸坏笑地对我说：“这床上不会有你们的记忆吧？要不要换一套床单被套，旧的留给你闻味道？”
“思想单纯点儿好不好？”
“不肯承认，这是什么？”她从床上拎起一件男士的大T恤，不是她跟我一起买的那些。
“他的旧衣服，当睡衣了。别乱想，为了省钱应付那帮同事，我跟他要的，都是他不穿的。”我脸红了。平时当睡衣穿，没想太多，如今被于维维一问，怎么觉得自己很龌龊呢？
于维维笑我：“天天枕着他的味道入眠，睡得一定很香吧？”
我拿起衣服朝她扔过去：“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让你胡说！”于维维跑到客厅，我追到客厅。这个离了婚的老女人，思想总是不单纯。
晚上，我俩躺在一张床上，像小时候躺在妈妈身边一样，又比妈妈更能让我畅所欲言。我们说着各自的心事。
于维维是真的被陶刚伤透了心。她与刘凯在一起，不过是借着物质的幌子来报复。可是她又不敢让刘凯知道，于是这报复成了自虐。好女人变坏通常都是男人的功劳。于维维从清纯的小女孩到甘做情妇的老女人，这百炼成钢的意志，只有在男人那所学校里修得到。
我呢？一直在朱叶生编织的美梦里幻想结婚生子，除他之外接触的男人很少，把外界想得过于完美，以至于上当受骗惯了也能骗骗别人。这种学习天赋，大概也是大器晚成的一种。要是早几年认识到这一层，我也不至于单身到现在了，早把朱叶生骗到身边来了。
黑夜里，只有声音，看不见彼此。我们把彼此当做垃圾桶，什么事都可以说出来，就算忍不住哭两声也没有人会嘲笑。她不会说“别哭了”，我也不会说“想哭就哭吧”，我们只是听着彼此压抑不住的哭声，知道彼此在流泪，不做声地陪伴着。
朋友，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忽然，于维维问我：“你还爱朱叶生吗？”
黑夜中，我沉默着。这个问题我没问过自己，所以回答的时候要思索一会儿。许久，我才幽幽地说：“没那么爱了，可能已经不爱了。只是他欠我一个理由，对我等他这些年少个交代，让我对自己付出的这些年没办法释怀。”
在犹豫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没有以前那么爱他了。想当初我们分开三五年时，别人怀疑地问我：“豆子，你还爱朱叶生吗？”
我不假思索地说：“爱。”
那时我简直把他当成家庭成员了。没有法律保障，到底不可靠。
我反问她：“陶刚呢？你还爱他吗？”
于维维不假思索地说：“失望多了，可是爱从未减少一分。”
女人太执著于感情总是不好的，红颜薄命的大抵都和情有关。春秋时期的息妫嫁于息国成为息夫人，与息国王伉俪情深，却因貌美被楚王过目不忘引来楚息之战，最后，息国战败。楚王夺走了息夫人，将息夫人示若掌中宝，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点儿不比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褒姒一笑情浅。可惜，息夫人太重情意，虽然与楚王生了两个孩子，三年却从未与楚王说过只言片语。
太重情义便不能放下，而放不下折磨不了别人，只能折磨自己了。于维维如此，我亦如此，每一个失去爱人的女子均如此。君不见女人的眼泪为谁而流吗？
庆幸的是我们学会了坚强，哭完睡一觉醒来，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们不会执著如息夫人，这么决绝地对抗。
累了，终于是累了，抗争了太久。于维维睡着了，或许脸上还挂着泪痕。我翻了个身，准备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