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隐风急叫了一声:您若是现在散功还来得及,属下……
散功?我自嘲地一笑,神情寂寥:若真如此,我便真真正正的成了一个废人了,就连拿起杯子,拿起饭碗、弹琴、跳舞的力气都没有了……抬头看了眼中含着关切的隐风一眼,淡淡地道:隐风,如果我有得选择,我会愿意如此么。当时,我孤身一人,武功全废,身边又没有一个能护我周全的人,我若不练这功,那便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报仇血恨?我像是听不到隐风嘎嘎作响的骨骼声般,继续道:我自小便被人虏了去,被人逼着学这学那学杀人,杀敌人杀好人杀恶人也杀自己人,娘亲被生生的逼疯了,父亲差点娶了我当小妾……我闭上眼,沉浸在往事中:直到现在,我一闭上眼还能感觉到那些鲜血不停地围绕在我身边,那些鲜血的味道怎么去不了……后来,我坠崖了,忘了所有的一切。遇到子言,我本以为可以重新开始……我的唇慢慢浮起笑意,可是没多久,又突然一变,冷然道:可是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是谁?我站了起来,长发开始蛇舞,眼中开始慢慢染上蓝光,阴侧侧地道:让我流泪的人,我要让他流血。让我痛苦的人,我要让他连灵魂都不能安生。我要杀了他们,杀光所有的人,杀光……
当我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了,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想起昨晚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之后,隐风直接将我打晕了。
姑娘,你醒了?床边抬起一个人头,却是张郡,此时他的眼中透着浓浓的内疚与不安,神情憔悴,衣裳凌乱,像是一夜没睡。
隐风呢?我坐起来。
我在这里。隐风永远站在阴暗的角落里。
我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何没走?
我为何要走?他反问。
我是个妖女,以后还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让血流成河的罗刹。我推开张郡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唇边带着不屑的冷笑:你大可以回到司将军身边,也尽可以将我的事情公布于众。
隐风大哥不会的。张郡的声音怯怯地响起。
我扬扬眉,看了张郡一眼:你呢,你怎么不走?像你这般没用的东西,留下来有何用?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不知杀过多少人。当时,我是没得选,不杀人就要被人杀。现在,趁着我还未改变注意,马上给我滚……我指着房门怒道。
张郡身子一颤,跪在地上不一动不动,神情坚定而委屈,看着我的黑眸渐渐染上一层雾气。
改变什么主意?隐风缓缓道。
所有看到我显露武功的人,都要死。我沉声看着他: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走还是不走?
隐风笑了:夫人,这是想把我们赶到哪里去,我还要为二爷报仇呢,昨夜之事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一愣,看了他半晌,道:我练的可是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邪功,你不惧我变成第二个蓝魔?
隐风叹了一口气,道:昨夜属下曾仔细想过了,夫人找来玄阴果无非是想将自己改变成玄阴之体,以便修练魔功,只要夫人能成功服下玄阴果转为玄阴之体,练这魔功便不会反噬自身,走火入魔的机率便小了许多。只是强行改变人身的体质谈何容易……他有些迟疑地看了我一眼:虽然属下未曾试过,可是跟在二爷身边多年,也知道这是逆天之举,夫人可要三思而后行。
我淡淡道:就算是逆天,我也要一试,任何机会,我都不会放过的。
既然如此,属下定竭尽所能护助夫人。隐风微微叹了一口气,道。
我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三日后,你过来替我护法。
是。隐风微一点头,从窗子跃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还不走?
姑娘,你要我去哪里?张郡清亮的声音响起。
我有些疲惫地道: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吧,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留你下来,幸好一切还来得及,你的武艺足以自保,银两不够找陶掌柜拿,多少都可以,离开这里,做个自由自在的少年侠客,从此鲜衣怒马笑傲江湖去吧……
张郡一言不发,颤抖的手缓缓拔长剑,架在自己颈间,低低地道:阿郡是个低下之人,能蒙姑娘收留并授于武艺,如此大恩没齿难忘,本想着留在姑娘身边能替姑娘分忧解难,没想到却成了姑娘的负累,既然姑娘已经不需要阿郡了,阿郡就算是个没用之人,没用之人自然不配留在姑娘身边……说完闭上眼,手用力一割。
姑,姑娘?张郡睁开眼,看着我握着剑柄的手。
起来吧,你赢了。我淡淡地道:我已给过你机会,既然你不愿离去,那便永远不能后悔。
张郡咬咬唇:小的愿侍候姑娘一辈子,从此姑娘叫我做任何事,小的决不再犹豫半分。
我叹了一口气,意兴删澜地摇摇头,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姑娘,若有什么心事,可以对小的说,小的听完就忘记了,决不会给姑娘添麻烦。张郡突然道。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怎会如此说?
张郡见我没有发怒,便大着胆子道:小的从第一次见到姑娘,便知道姑娘心里有事,而且是很重很重的事,姑娘从来没有开心过,就算是在笑也不是真的开心。
陪我去个地方。我看着他清澈如昔的眼眸突然道。
一天之后,我与张郡来到了枫叶镇。
看着那株依然挺拨如昔,红得如火的枫树,我一步一步走过去,朦胧中仿佛又看到那个修长雪白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拿着一片枫叶对我道:我们一定能长相厮守,永不分离,永不分离,永不分离……
泪,早已流干,为何心还是会痛?
销尽炉香独掩门,琵琶声断月黄昏。愁心正恐花相笑,不敢花前拭泪痕。我弯腰拾起一枚红枫叶,缓缓吟道。
张郡站在一边不敢吭声。
子言,虽然我们未曾拜堂拜天地,但是在我心中你已是我夫君。子言,相公,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么?以你平淡温和的性子,定是不愿我替你报仇的,可是……我与那安国王爷的仇恨远比你想像的深得多,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此事都不可能再善了。安国王爷为了一己之私,生生拆散我与娘亲,娘亲因为我的离去而疯颠,直到现在还下落不明。你知道么?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其实我也很害怕,很不愿意,那么粗的棍子打在我身上我都没有哭。后来渐渐的便没了感觉,人杀得多了也就麻木了。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鲜红的颜色会晕,那是因为那血腥的味道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身子,我的灵魂,我的心,那颜色,那味道,禁锢了我的人生,我的一辈子……相公,我坠崖那一刻真的很痛快,如果当时能就此了断,那也好得很。可是,为什么偏偏又让我遇到你,上天就是喜欢捉弄人,总是在我以为自己就要得到幸福的时候,将我打入地狱,十八层地狱啊……我爱上你,依恋你,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想要去相信一个人,将自己交付与一个人,可是上天却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让我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得不到。相公,你可知我的心有多痛么,恨不得当时就死掉才好。既然我没死成,那就是天意要让我报仇的……放心吧,相公,等我报完大仇,找到钰儿将秋棠山庄交到他手上之后,就是我们相见之时。这个世界伤我极深,我生无可恋,唯求你在奈何桥上等我一等,莫要走得太快,莫要喝了孟婆的那一碗汤,莫要忘了我……我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相公,其实我也不愿意去学那等邪恶的魔功,可是,可是我本就不是什么练武奇材,重伤坠崖后更是经脉俱损元气大伤。若不另辟蹊跷,又怎么能报得大仇?他人的武功再好,也不及自己动手来得痛快不是么?再说,他们虽是下人,却也没有这责任和义务来替我们报仇,为我们卖命,这血海深仇终于是自己来报才能休止。唉……玄阴果虽然是至毒至寒之物,可是却可以改变我的体质,我若能变为玄阴之体,练功所受的反噬便会少许多,也不会轻易地入魔,成为一个杀人不眨人的大魔头……相公,你也信我的对吗?……唉,我以前杀过许许多多的人,而且以后还会杀得更多的人。你这么善良,是要上天堂的,而我会下地狱受那十八层的苦难,可是我不在乎。我闭上眼:我不在乎,所有的恶事都是我做的,有什么因果报应便冲着我来吧,我早已什么都没有了,还会在乎生或死,苦或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