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半天，还是茄子哥先开了口，他拍拍林正英的肩说：“正英兄弟，你刚从外面回来，可能有句话你不爱听，你家祖宅最近闹鬼，我们晚上都不敢往你家门前走，你还是住我家吧！”
“闹鬼？！”林正英哈哈笑道，“我天天见鬼，还怕鬼？”
这话说得阴森，大家面面相觑。
林正英看他们神色怪异，解释道：“我是《惊悚一刻》杂志的主编，专门编鬼故事唬人的，我是纸上见鬼。”
大家这才舒了口气，纷纷劝他不要住祖宅。他喝一口水坚定地说：“大家都不要劝了，我没有醉，世上哪会有鬼啊，全都是人吓人，我就是为了住祖宅才回来的，退一万步说，即使有鬼，我也不怕，正好见一见我的曾祖呢！”大家只好不再说这个话题了。
祖宅长年不住人，没有安装电灯。饭后，男人们举烛，女人们抱着床上用品，一起向祖宅走去。冷风吹来，烛光摇曳，大家都浑身发紧。林正英上前说：“不要怕，我打前。”
好在祖宅离大牯家不远，走过一片树林就到了。林正英接过小碗递上的钥匙，打开门，一股陈腐的气息立即扑面而来，大家纷纷后退。林正英胆大，一步跨进去，举着蜡烛说：“真是一烛能灭千年暗啊！”
房间在烛光的照耀下渐渐显形，曾祖和祖父那代人用过的桌椅板凳和木床都能看清，好像在等待他的到来一样。他转身对后面的人说：“进来啊，不用怕。”
其他人这才敢进来，把蜡烛纷纷插到烛台上。男人们动手打扫卫生，女人们则铺床叠被，并从家里拿来日用品，很快，祖宅就面目一新，像百年前一样有了生气。
临别，小碗燃起一扎黄表纸，在中堂一侧烧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林正英听不清，笑道：“你念什么，神神叨叨的。”
小碗说：“我在向你的祖先祷告，祈求你平安。”
“祖先能听到吗？”林正英不以为然。
“能，他们就在上面。”小碗闭着眼睛说。
林正英抬头向上一看，中堂上面挂着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四个人的遗像，每个人都或笑或蹙地看着他。饶是他胆大，但此刻浑身仍然像过电一般地发麻。
他原来就知道这儿挂着先人的遗像，但没有在烛光下见过先人的遗像，每次都是在白天匆匆看一眼就走了，从未有过惊悚的感觉，但此刻，说自己不怕鬼的话已经出了口，他怎么能在这些兄弟、媳妇们面前改口呢。他只得硬着头皮把他们送出门……
4
意乱情迷
没有了卓嫣然的聚会那还算是聚会吗？王子奇一天都不快乐，拓展中几次掉队，晚上吃完饭，他就以公司有事为借口，一个人匆匆回了城。
他先回自己家。说是家，其实他自己对这个家也不熟悉。他在富人区欧洲花园拥有一套价值三百万元的独体别墅，是他回国前托人买下的，装修好不久，聘请的家政工张阿姨今天给他打来电话，说家里已经收拾干净，可以住人了，所以他才决定回去看看。
王子奇进门时，眼前一亮，好富丽堂皇的一个家，简直像宫殿。
张阿姨见主人回来了，连忙上前迎接，要带他到一个个房间里去参观，但是他心里牵挂着卓嫣然，恹恹地说：“改天吧，你把家里收拾得挺干净，不愧是高级管家。”
张阿姨笑意盎然：“那还不是应该的，为王总服务是我的职责。”
主人与佣人之间有一个好的开端，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他笑一笑，来到自己的房间，对张阿姨说：“我想休息一下，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张阿姨道一声谢走了，王子奇却怎么也睡不着，随着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内心更加空虚了，整个人几乎就要化作空气，飘了散了。
他过去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是卓嫣然刚向他提出分手的时候，他觉得整个世界变了成分，走到哪儿似乎都缺氧，令人窒息。他就用烟头烧自己的手臂，只有青烟冒起，焦糊味散发，疼彻心扉，他才感觉到呼吸的畅快。他的手臂上至今还留有三个黑圈，那都是当年用烟头烧出来的。
他抽出一支烟，用火机点燃，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又想像当年那样把烟点燃按到手臂上，让疼痛给自己带来快感，带来坚毅和决绝。
烟头快要接近皮肤时，王子奇突然想，我这是干啥啊，我当年这样做，是因为我是个小瘪三，没有条件没有能力与林正英抗衡，只能用自戕来逼自己放弃，如今我功成名就，比林正英，比卓嫣然身边所有的男人都要成功，我还这么做，是不是太自轻自贱了……
他扔掉烟头，对自己说：“走，去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出门，到车库开出自己的宝马轿车，直奔卓嫣然住的江飞花园。
江飞花园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由今古传媒集团自己开发的楼盘，寓意江东省要腾飞，曾经风光一时，但三十年过去了，这儿早已破败不堪，但就是这样的破旧小区，今古传媒集团的员工还要为分房的事抢得打架。
卓嫣然现在住的这套房是林正英做副主编时“抢”的一套，102平方米，小三室二厅，刚够他们三口之家入住，要是父母或岳父母来了，那就得打地铺。
分这套房子时，还闹过一段笑话。那时林正英还只是《惊悚一刻》杂志的副主编，不是主编，按照集团的规定，只有主编才能分到这样的房子，卓嫣然说，你若分不到大房子，我们就不结婚，与你住在筒子楼里，我不等于是把自己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林正英无奈，只得找领导哭穷，说自己是大龄晚婚，分房应该受到优待，当时的社长金丽认为他是个人才，就破例分给了他这套房子。因为当年提前享受了主编的待遇，林正英当上主编后就没有再分房了，卓嫣然与他在这套房子里住了近十年，对这个房子里的气息早就厌倦了，恨不得搬出去另住。
王子奇到达江飞花园时，卓嫣然正准备出门，在林荫道上看见王子奇的车过来，赶忙闪到一棵树后躲避，但是，还是被王子奇看见了。他把车滑到树边，打开车窗对着大树说：“没必要看见我像看见鬼吧！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卓嫣然只得从树后走出来，板着脸说：“该说的话我都对你说了，你来我这干什么？我公公婆婆从上海过来了，让他们知道了可不得了，你快走吧！”
王子奇说：“你不是厌倦了这儿的气息么，林正英竞聘失败，你们住大房子的希望也泡汤了，我有一套新房，可以无偿地借给你住，你不想去看看吗？”
“无偿？！多大的房子啊？”在诱惑面前，卓嫣然的意志显然有所松动。
“一幢独体别墅，刚装修好的。”王子奇边说边打开副驾驶边的门。
别墅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卓嫣然不由自主地上了宝马，心里却在说：我还没住过别墅呢，看看也不犯法。
在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王子奇放起音乐，卓嫣然开始不在意，听着听着，感觉有些耳熟，慢慢就想起来了，王子奇与她处朋友时，常带她去一个名叫嘻哈的舞厅，这个舞厅是江东音乐学院几个激进的青年开的，与一般大众舞厅不一样，放的不是快三慢四等交谊舞曲，也不是一般的迪士高舞曲，而是当时欧美正在流行的嘻哈舞曲，有点阳春白雪的味道，国内会跳的人不多，来的人自然就少，为了吸引消费者，舞厅就采取低价策略，酒水饮料除比别家售价低之外，还不设最低消费标准。王子奇当时很穷，这个策略正好迎合了他的消费心理，所以，他常带卓嫣然来这里跳舞，并非他真的喜欢嘻哈舞曲。当年，她也常拿这一点取笑他，但是，今晚再次听到这些曲子，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好像时光倒流一般，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青涩年代。
她沉吟片刻说：“你是特意的？”
王子奇点点头：“我常听这些曲子，回想我们在一起的情景。”
卓嫣然心中很感动，说出口的话却是：“现在都21世纪了，什么都快餐化了，不流行痴情了。”
王子奇不为所动，继续深情地说：“在我的心里，关于你的一点一滴，我都会痴情到底。”
“嘁，我身上都要起鸡皮疙瘩了。”她心里戚戚着，脸上露出少女时才有的羞红。
“我知道你嘴硬心软，这个毛病这么多年都没改。”
王子奇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得清楚。他用一只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她也没有表示反抗。过了一会儿，她才柔柔地说：“你还是安心开车吧，我的命可握在你的手上。”
王子奇笑道：“我开的可是宝马，一般的车不敢撞我的，怕赔不起。”
“吹吧！”卓嫣然璨齿一笑。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启颜，笑得像千金难买美人笑的褒姒一样美，王子奇受到鼓舞，话更多了。
车到欧洲花园，卓嫣然没想到运河市还有这么漂亮的住宅小区，浮雕式的建筑充满着艺术气息，随处可见的雕塑让人感觉是在童话世界里。
王子奇给她打开别墅的门，卓嫣然再也矜持不下去了，惊叹道：“你住这么漂亮的地方啊？！”
王子奇笑道：“不是我住这么漂亮的地方，而是你住这么漂亮的地方，只要你愿意，这套别墅就由你来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真的？！”卓嫣然闪着好看的眸子问。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带着老公和孩子过来住，你也愿意？”
王子奇还是那副表情：“随你的便。”
卓嫣然盯视着他：“我知道你在说谎，这就是躺在我们面前的一条鸿沟，我是个已婚女人，我有老公，有孩子，你不会毫不介意地接受我的，这套房子，还是应该由做你妻子的女人来住，来打理。”
她说完，就往外走，她怕自己坚持不住。
王子奇一把拉住她说：“不，我不介意，只要你愿意，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就像我们还可以到嘻哈舞厅跳当年的舞曲一样。”
“可嘻哈舞厅早就不存在了。”卓嫣然泪流满面地说。
“但我可以重建。”他边说边拿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下播放键，音箱里就响起了节奏明快的嘻哈舞曲，他又按一下墙上的灯光键，几种射灯和吊顶上的转灯就亮起来，一时间，整个大厅光怪陆离，如同一个舞场。他接着说：“像不像当年的嘻哈舞厅？”
没想到他会把客厅装饰成舞场，卓嫣然惊呆了，哽咽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你，因为嘻哈舞厅有你的身影，因为嘻哈舞厅记录着我们的过去，只有把家装饰成嘻哈舞厅，才会使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他无限深情地说。
“你……”她一时语塞，再开口时，已泪流满面，“不能忘记过去，就不能展望未来，难道你连这一点都不懂？！”
“你就是我的未来，没有你我就没有了未来。”他伸出手，“让时光倒流吧，让我们跳一曲吧！”
谁能挡得住这样的情话呢，特别是对于卓嫣然这样一个中年女人，她与林正英的爱情早已在十年的婚姻生活中消磨殆尽，他们之间所有的只是岁月融铸成的亲情，可亲情毕竟不同于爱情，爱情是烈酒，是毒品，可以让人失去理智失去规范，做出令人不可思议的事，而亲情是糖水，是绿茶，喝再多也不会让人鬼迷心窍。离婚、出轨、七年之痒等婚姻问题多半发生在中年，就是因为亲情抵不住爱情的冲击……
